第18章 黃雀在後

黃雀在後

夜深。

城北黃家坡上風聲呼嘯,凜冽而幹燥的風像一把鋼刀,刮得人骨節生疼。

身穿夜行衣的兩個人借着夜色的掩護悄無聲息地靠近着位于黃家坡上的糧倉。

長時間的移動讓他們的呼吸都有幾分急促,待靠近糧倉時,黑衣人從懷中掏出火折子的手都在顫抖。

另一個黑衣人從腰間撤下一瓶火油,這火油威力不小,兩人對視一眼,一人将火油從窗戶中投入,随後火折子在夜空中劃出一道橙黃色的軌跡——

“轟——”糧倉外圍劇烈地燃燒起來。

就在兩人正準備撤退時,身後卻傳來一道肅然的聲音:“二位,跟在下走一趟吧。”

埋伏在暗處的官兵圍上來,将這二人瞬間拿下,悄無聲息地将人給帶到天牢連夜審問。

田晉這一晚上都睡得不安穩。那些風像是鬼在呼號着,讓人覺得悚然又惱火,于是他起了個大早,才披上衣服,貼身小厮便喜笑顏開地通報道:“昨兒個黃家坡上的火燒起來了!”

田晉連鞋子都沒穿好,忙站起身,笑得情真意切:“那可太好了!咱們終于可以開門了!這回我看誰還敢攔着我定價!”

不光是田晉,周鶴也得到了黃家坡倉庫燒起來的消息,大喜過望,一早就命糧鋪重新開張,沒了江家這個攔路虎,看誰敢斷了他周鶴的生意!

這一日,不少人等到往日江家糧鋪開張的時候卻發現江家一點動靜都沒有,心裏頓時慌張起來,急急忙忙地拍打江家鋪子的門,小厮不得已開門,聲音卻分外沙啞:“昨天晚上,咱們江家的倉庫被燒了。”

守在米鋪外的百姓頓時傻了眼,若是江家沒有米……官糧失竊消息傳出來的第一天,那田周張三家的價格可還歷歷在目。

“這可怎麽辦?怎麽會突然着火了呢?”

小厮無奈答道:“我們家少爺正在調查這件事,只是這樣一來,我們鋪子也沒有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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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怎麽辦?”

“怎麽辦?趕緊去買糧米囤着,這鬼天氣沒有米吃會餓死人的!”

小厮卻道:“衆位先別急。”

“這還不急?家裏人都等着吃飯呢!”

“我們家雖然賣不了米,可張老板卻願意以十二文一斤的價格賣米,諸位去張老板那兒一看便知。”小厮聲音也不啞了,清楚又洪亮,讓一條街的人都聽得分明。

“你說的可是真的?”

“千真萬确!”

“走走走,看看去,看看去!”不少人一窩蜂地湧道張家米鋪,發現果然是十二文一斤,只可惜那成色看起來似乎沒有江家米鋪好。

但最起碼好過沒有。

張家米鋪也學着江家的樣子,豎起來一塊不漲價,每日每戶一斤的牌子。

不少人看到這塊牌子就覺得安心,還小心提醒:“你們可得看好倉庫,免得和江家一樣被燒了……”

張家小厮吆喝着:“好叻!您就放心吧!”

田晉和周鶴是萬萬沒想到,才搞走了一個江家,又來了個張家!

“張乾又是怎麽回事?”田晉沒好氣地問。

“你問我,我問誰去?”周鶴也覺得這事兒滿是晦氣,他就是想高價賣點米,怎麽就這麽難?

臨了,周鶴環視一圈:“那個九章商會的權掌櫃呢?”

田晉抿唇:“我早上派人去尋他,可惜他家裏人說他出去了,也沒說去哪兒了。”

這倒是常事。有時候這位權掌櫃神出鬼沒,消息又格外靈通,而且神通廣大的,既然人家說出去了,田晉的下人也沒好意思繼續往下問。

“那人不會沒派人去燒江家糧倉吧?”

“我們倆都派人盯着呢,都看見火光了,怎麽可能沒有燒?”

周鶴發現自己是真的被張乾氣糊塗了,來回踱步:“咱們去找張乾,我們搞不定江家,難道還搞不定張乾這個家夥?”

以往都只有張乾跟在二人身後撿剩的吃,沒道理突然就生了反骨。

這般想着,二人結伴去了張家,可惜張家下人一看見二人便道:“我們老爺出門去了,二位請回吧。”

田晉和周鶴二人做夢都想不到,一直是跟屁蟲的張乾居然有一天敢給他們吃閉門羹!

周晉滿臉惱怒,語氣兇狠:“那他去哪兒了?我們去找他!”

張家下人一早得了張乾的吩咐,應對起來底氣足:“咱們老爺去的是江府,您自可以去尋。”

任憑是誰,前一日才讓人燒了人家的糧倉,就沒有敢第二日上門的道理,更何況那是江家。

卻說張乾确實是在江家,賣米這生意他做了很多年,鋪子裏的小厮都熟練得很,不必他盯着,聽說江家被燒了糧倉,所以一大早便來江家探望。

甫一見到兩眼青黑的江玉衡,張乾忙起身:“江少爺,您看開些。”

江玉衡幽幽地看了張乾一眼,他擺擺手,頹喪地往椅子上一歪,整個人仿佛被抽去精氣神一般,再不似當初那把金玉扇子當石頭子扔的嚣張模樣。

“江少爺,那燒米之人可抓到了?昨日我告知令妹小心,沒想到還是沒防住。”張乾頗為沉痛地說道。

江玉衡心道,她那哪裏是沒防住,她根本就不必防!

江玉衡昨夜睡夢中就被夏管家叫醒,夏管家告訴他糧倉被燒的時候江玉衡真的恨不得自己只是做了個噩夢,他猛地把自己手腕咬了一口,誰知道疼得撕心裂肺。

也顧不得什麽男女大防,江玉衡沖到江意寒房中,誰知這丫頭睡得正香,完全不知道外面已經天翻地覆!

江玉衡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熬過等江意寒起床的那段時間的,他只知道自己頭疼得仿佛雷公電母在腦子裏唱戲。

就在這時候,江意寒不慌不忙地出來,江玉衡忙問:“那黃家坡可是咱們最大的米倉,昨兒個海家送來的米可全在裏面,都被燒沒了?”

“沒了。”江意寒唇角含着笑意,答得極為輕快,江玉衡一時間覺得自家妹妹可能不是泰然自若,而是已經被這沉甸甸的現實給壓瘋了。

“沒了接下來可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我們不賣米了?”江玉衡忙搖頭:“我們若是不賣,那幾家糧商豈不是要翻了天?這楚州百姓可怎麽辦?”

江玉衡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田晉等人瞅準這個機會,恐怕會把糧價擡到普通人傾家蕩産才能買到的地步。

江意寒看江玉衡都快急哭了,忙道:“哥哥且放心,楚州的糧價還是十二文一斤。”

“怎麽會還是十二文一斤?”

“昨日你出門後張老板來尋了我,他答應我十二文一斤賣米了。”

“可那是咱們糧倉沒燒的時候,現在糧食都在他們三人手上,他們可能願意?”

“我看張老板并非完全為了逐利不顧他人死活之人,這是其一,其二,江南的儲糧很快就會運抵,哥哥身上的擔子可松一松,其三,他們燒的并不是米。”江意寒端起茶盞潤了潤嗓子。

江玉衡疑惑道:“不是米?”

江意寒颔首:“不是米,是沙子。昨日那船上運來的并不是米,而是沙子。”

“我就說海家怎麽會特意用船來送米給我們……”江玉衡想到昨天江意寒語焉不詳,又問:“那這船哪裏來的?”

“些許舊船,尋了工匠改造,不能長遠航行,但是騙騙人還是夠的。”

不然那九章商會的人怎麽會铤而走險呢?

只可惜他們不知道他們燒掉的只是一個空殼,火勢雖大,但由于沙子不易燃,所以并沒有燒很久。

江意寒如此知無不言,江玉衡很快想通了前後關竅,從椅子上跳起來:“你連我都瞞着?”

“畢竟哥哥可是得出門讓他們看看我們底氣的人,可不能露怯。哥哥在此事中至關重要,若非哥哥,楚州百姓怎麽能安心過日子?無論別人怎麽想,哥哥在我心中可是楚州的大英雄!”

如果不是江玉衡那像是存放了數百萬斤米的嚣張模樣,恐怕那些人也不至于這麽快動手,張乾也不會這麽快坐不住。

江意寒這馬屁簡直是拍在了江玉衡心窩裏,拍的那些勃發的怒氣煙消雲散,甚至還牽動了江玉衡的嘴角,上揚,再上揚。

站在門外聽完前因後果的夏管家無奈,大少爺這也太好騙了,以及……大小姐這也太精了。便是他一開始聽到糧倉被燒都吓得渾身冒冷汗,誰知道大小姐居然只是設了個局。

待見到張乾時,已經經歷了大喜大悲的江玉衡才顯得有幾分頹喪。他沖着毫不知情的張乾道:“張老板不必擔心,只是接下來楚州的米價還得靠張老板壓着了。我還得跟您買點米,救濟滄州流民。”

張乾在心裏飛快地計算着,有些猶豫道:“如此,我恐怕撐不了幾天。”

當初大手筆賣糧食給江家,以至于張乾現在大概也只能撐個五六天。江玉衡擺擺手:“我妹……咳,據說,很快朝廷調度的糧食就要到了。這個消息,張老板自己知道便好。”

張乾悚然一驚:“從江南來一般三十日,即便朝廷緊急調度,恐怕也得二十日,日夜兼程,如今才過了短短六日。”

江玉衡複述着江意寒讓他告訴張乾的話:“張老板怎麽知道,朝廷是從開倉那一日才開始調度糧米的呢?”

這句話,把張乾所有的小心思全部打散,等江玉衡打算以市價買救濟災民的米時,張乾連連推辭:“使不得使不得,當初八文錢咱們都是說好了的,江少爺不必客氣!”

江玉衡剛剛說的消息可真是救命的消息!現在便宜幾文錢賣糧食給江家,張乾可以說是心甘情願,他甚至願意送糧食給江家!

江玉衡也沒在繼續推讓,道:“如此便謝過張老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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