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雨
夜雨
将夜的時候,暴雨又至。
雷聲陣陣,駭人心神。
姚環音被雷聲吵醒,沒了睡意。她心裏總還是不安生,柳聘風臨走前告訴她,山上破廟裏的念平已經不見了,他派手下去收斂屍體的時候,那裏什麽都不剩了。
姚環音總覺得白日裏發生的事情,太過蹊跷。
那位少年祭司,怎麽會剛好在人群中選中了她?
她和柳聘風白日裏從破廟出來,怎麽會剛好遇見要與他們合作的神子。
若論親疏遠近,神子既是樓家人,也是這一代的沨仙人凡魂轉世,應當根本不缺合作的人選。
而這些環環相扣的局,不僅像是為樓應天設下的,也像是剛好為她和柳聘風設下的。
思忖着,她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涼透的水。
剛要送入口,天邊驚雷突閃,有一個身影悄無聲息立在她身旁。
雷光照亮室內的時候,正巧照亮了那人的身影。
下一刻,茶杯碎裂的聲音和遲來的雷聲一同響起。
室內重歸黑暗。
姚環音下意識尖叫一聲,起身時差點踩在碎裂的瓷片上。
“小心。”樓滄月拉過她手腕,讓她避開腳下的危險。
然而姚環音覺得,這裏最危險的,應該是不打招呼就闖進來的樓滄月。
她甩開對方的手,覺得心都要跳出來了。
“你怎麽在這裏?滾出去。”
姚環音固然是好脾氣,但一個男人夜闖她閨房,她也絕不可能好言留他喝杯茶再走。
樓滄月嘆了口氣,語氣裏滿是委屈:“怎麽說,我們也是沨仙人賜下的姻緣,姐姐利用完就抛棄我,真是好生無情。”
檀香味混着潮濕的空氣,在屋內蔓延開來。大概常年經香火熏陶,他身上的味道經久不散,萦繞在姚環音鼻間,讓她冷靜下來。
“神子深夜造訪,想必是有事找我,不妨攤開了直說。”
少年點點頭,悠然入座,從容點燈。他腕間的鈴當泠泠作響,聲音如夢似幻。
“我是來感謝姐姐的,順道送姐姐一份謝禮。”
他眨巴着眼睛看姚環音,一派純真無邪。
神子的外貌兼具神性的高潔和世俗意義上的豔麗。
神性來源于他肖似母親的五官,面若好女。
豔麗和頹靡在于他眼神中若有似無的魅,以及哪一點不語也含情的淚痣。
搖晃在他耳垂下的紅色墜子折射了燭火跳動的光,紅得妖嬈。
姚環音的目光被那一點璀璨的亮吸引,她仍下意識推拒:“不用謝了,我們只是合作關系,若你真的過意不去,便謝柳大人吧。”
樓滄月笑着搖搖頭,看着對方目不轉睛盯着那只耳墜,擡手在臉側輕輕搖動它。
“我不是謝你們抓了樓應天,若真算起來,柳大人執意帶走我父親,還當衆駁了我的臉面,我不恨他已經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了。”
少年此時笑意未達眼底。
顯然,他提起柳聘風時并不算開心。
“我只是,多謝姐姐替我照顧兩位小妹。”
樓滄月在不經意間湊近姚環音,他放低聲音,吐氣如蘭,有意讓姚環音所有的注意力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小妹?”姚環音怔怔出口,感覺反應慢了一步。
“對,念康和念平。”他繼續說下去,“她們是我同母異父的妹妹。”
屋內檀香的氣味越來越重,姚環音腦子裏只有眼前少年的聲音。
“你與我青梅竹馬,少年夫妻。”樓滄月繼續諄諄誘導,“只可惜,念康與念平偷跑出去,你找到她們時,念平已死,你一時遭受不住打擊,把所有的事都忘記了。”
姚環音的眼神有瞬間清明,樓滄月心裏一緊,在對方掙紮着要說什麽時,再次撥動耳邊紅墜子。
檀香味更加濃烈。
她的眼神也逐漸失去焦距,慢慢重複他的話:“忘記,所有的事……”
樓滄月懸着的心又歸位,他像是鼓勵孩子一般,誇贊她:“真聰明。”
“最後一件事,新上任的柳大人,名喚柳聘風。他是嫉妒你我夫妻恩愛的惡人,姐姐你最讨厭的,就是這般觊觎他人妻子的僞君子。”
樓滄月說完,看着無知無覺的姚環音,深深喟嘆。
窗外的雨勢漸漸小了,他将姚環音攬入懷中,看着她沉靜的睡顏,吻上她的額角。
有人克制的敲了兩下門,并未驚醒姚環音。
樓滄月一聲進,一個少女推門而入,正是白日裏指證樓應天的那個少女。
她行禮後向樓滄月彙報:“念平小姐的屍體已經葬好了。柳大人已經喝下了您的藥,只需要等您過去處理即可。樓應天那裏……”
她說到這裏,有些猶豫。
樓滄月示意她繼續說,她才又繼續彙報:“他了您傳去的話後,大罵您是……是雜種,還說您的母親一女侍多人,才有……”
樓滄月眼神冰冷,接着她的話說下去:“才有了我這麽個大逆不道的下賤兒子。”
少女的頭更低了,樓滄月道:“他說的,也不全是錯的。我确實是他風流冤債産下的雜種。”
樓滄月并不是第一次拿他的血脈诟病他了,可他衆多兒子裏,只有他這麽個上不了臺面的雜種,願意為了複仇忍辱負重,甚至自願成為神子,以身祭神。
但今時不同往日,樓應天已是喪家之犬,而他最看不起的外室子,成了順應天意的樓家家主。
手下敗将而已,他不在乎對方罵的多難聽。
他反而盼望對方越氣惱越好,不然怎麽催發他體內日積月累的毒性。
聽到對方這麽狗急跳牆式的羞辱,他敢保證,樓應天見不到明早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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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環音覺得自己有點倒黴,才會在一覺醒來後失去了大半記憶。
她看着眼前端着碗要喂她喝粥的少年,又問了一遍:“你是說,我已經成婚了?”
那個叫樓滄月的少年,也就是她現在的夫君,狠狠點了一下頭,然後委屈道:“都怪我沒有照顧好夫人,才讓夫人遭此劫難。”
姚環音還想追問些什麽,樓滄月拿着帕子幫她擦了唇角,姚環音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
少年露出一副受傷神情,問她:“夫人讨厭我了?”
姚環音看着他天真無邪模樣,只覺得罪惡感攀升。
她擺擺手,說不是。然後小心翼翼問他:“冒昧問一下,你今年幾歲啊?”
少年眨眨眼,乖巧回答:“今年夏末就要十七了。”
姚環音心裏罵了一句國粹,覺得自己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雖然古人結婚早,可她也不能真和一個未成年少年做夫妻吧。
她自己也還差幾個月才成年呢。
而且,對于一個新時代少女來說,英年早婚絕不是她期盼的歸宿。
秉承着我失憶我有理的原則,她又問:“那個……咱們這裏合離的話,要去官府之類的地方□□嗎?”
古代離婚後是回娘家還是自立門戶呢?
義務教育沒教啊,高中語文知識點也不囊括這些細節問題啊。
姚環音一陣頭腦風暴,思緒像被五馬分屍。
短短幾秒,她已經從離婚想到了如果穿回現代後再結婚,算不算二婚了。
樓滄月放下碗,抹了一把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問她:“夫人是不是覺得我父母雙亡,無人撐腰,所以也要離我而去了?還是說,又看上了哪家公子,要抛棄我這個原配,另嫁他人?”
他似乎有些激動,越說越委屈,到最後索性雙手捂住臉,似乎已經哭了出來。
天地良心,姚環音這輩子連男人的嘴都沒親過一下,怎麽能說她“抛棄丈夫”、“又看上哪家公子”之類的話。
一定是原身的淵源。
冤有頭債有主,她現在不敢告訴對方,這具身體已經換了芯子,只好胡亂先答應下來:“好了好了,我先不合離了,你別這樣……”
樓滄月透過手指縫隙睜開眼,眸中閃着計謀得逞的狡黠。
然而等姚環音看清對方眼角根本沒有一點淚光的時候,覺得自己像是被戲弄了。
才反應過來,這是對方耍詐。
“你騙我!”她兩手交叉抱于胸前,氣鼓鼓道。
樓滄月低頭,因着她坐在床上的緣故,只能低頭俯身去看她的臉。從他的視角來看,姚環音兩只眼睛瞪得渾圓,往下是小巧可愛的鼻子,再往下就是瑩潤的唇。
他盯着眼前的少女,突然發覺這個新娘比他原先以為的,還要好上一萬倍。
姚環音看着對方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
“看什麽,有什麽好看的。”她明顯有些不自在。
樓滄月看着她臉頰的紅,突然俯身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
這下,不僅是姚環音臉紅了,他自己的耳朵也像是要滴血一般。
只是他向來擅長僞裝,這會兒明明緊張的不得了,不知道自己為何做出這種莫名奇妙的舉動,但仍舊故作鎮定,問她:“姐姐怎麽臉紅了?”
姚環音也是個犟種,她把臉側過去,防止對方再次偷襲,回敬他說:“胡說,這是熱的。”
樓滄月還想故技重施,被她舉起手擋住。
他垂下眼眸,看不出情緒,問她:“不喜歡嗎?”
是不喜歡吻,還是介意他這個人。
樓滄月剛剛的旖旎心思被沖淡了些許,他忽然想知道,如果是柳聘風這麽和她開玩笑,她會不會接受。
姚環音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嘟囔着說:“我忘了好多事,還不太習慣這樣。”
樓滄月收起眼中陰郁,重新挂上笑臉。他握住姚環音手腕,摸摸她發頂,很是親昵。
“夫人不用擔心。我們相處的一點一滴,我都牢牢記着,以後我會慢慢幫你回憶。”
姚環音松了一口氣,她看着對方尚且帶了少年青澀的臉龐,又問:“既然這樣,那我想起來之前,你能不能不要随便叫我夫人啊,感覺有點奇怪。”
畢竟在她的心裏,她還是未婚。
樓滄月想了兩秒,在姚環音以為他要拒絕的時候,不算爽快的說了好。
正巧樓家的下人進來,說有事等他處理,他囑咐姚環音好好休息,然後就離開了這裏。
姚環音如蒙大赦,她總覺得和樓滄月相處時,心裏怪怪的。
她沒看見,轉身離開的樓滄月立即斂了笑,面色深沉如水。
他在想,現在殺掉柳聘風到底劃不劃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