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暗流
暗流
柳聘風急匆匆趕回來時,丫鬟正端了一盆血水出來。
“夫人傷勢如何?”
丫鬟搖搖頭,道:“夫人不讓人瞧,只隔着屏風吩咐我們做事。”
柳聘風聽聞,心裏更焦急,但他沒有推門直接進去,而是叩門後詢問她意見:“環音,我請了大夫回來,你現在可方便?”
下一秒,門開了一個縫隙,姚環音拉他進來。
柳聘風不明所以,他上下打量,又把人仔細檢查一遍,問:“傷在哪裏,嚴不嚴重?”
姚環音轉了個圈給他瞧一遍:“我沒受傷,真的。”
她移步到屏風後,邊走邊解釋:“我也不是有意讓你白擔心一場,實在是情況特殊,才出此下策。”
她掀起床邊帷帳,把裏面昏死過去的南宮霖給柳聘風瞧過。
柳聘風吓了一跳:“這是?”
姚環音點頭道:“正是三皇子。所以才不可聲張。”
柳聘風也知她意思:“你放心,趙大夫絕對會守口如瓶。”
姚環音剛才透過門縫看了一眼,那大夫是去年醫治過柳聘風的那位,醫術了得,又在錦城本地頗有名望。仁心善治,錦城百姓對他多有敬重。
更重要的是,柳聘風曾在寧沣渠上救下過他孫子的性命,有這份恩情在,他絕不會輕易把這件事拿出去宣揚。
姚環音自然信得過他。
事不宜遲,他們請趙醫師進來查看南宮霖傷勢,趙醫師卻說:“傷口看着吓人,但他自己應該敷過藥了,只不過包紮的并不妥當,他又一路奔波,所以傷口又重新開裂,老夫再重新為他上藥包紮即可。”
姚環音還是不放心:“那他為何會昏倒?”
趙醫師委婉道:“失血是一方面,最主要還是太累了。病人往後需要靜養,傷好之前多卧床休息,切莫奔波勞累。”
姚環音一一記下趙醫師的囑咐,柳聘風說要送送趙醫師,順帶随他回藥房抓藥。
姚環音也想起身。
腰側衣衫一墜,她側目,正巧看見南宮霖緊拽不放的手。
南宮霖一言不發,在只有她看見的角度半睜開眼。
房間內燈火昏暗,為不暴露他身份,姚環音特地多滅了一盞燭火。
方才趙醫師提醒,她才執了燈火站在他身旁照明。
燭火窈窕,在她轉瞬呼吸間躍動,忽明忽暗的亮投射在帳內,照清他一雙琉璃琥珀般的雙眸。
柳聘風已經引着趙醫師出去了,他們交談的聲音越來越小,姚環音壓低聲音;“別怕,我在這裏。”
在姚環音心裏,南宮霖并不只是三皇子,他們曾在上清觀共同度過一段無憂無慮的日子。南宮霖在她這裏更像是鄰家弟弟。
生病的孩子總是沒有安全感,依賴人照顧。姚環音沒有多想,不動聲色坐下。
姚環音看着他目不轉睛的模樣,一手執燈,一手去探他額頭:“怎麽了?”
她以為南宮霖身體不舒服,南宮霖卻忽地吹滅湊近的燈火。
驟然失去光明,姚環音不習慣,眨了一下雙眼。
好在透過屏風的微光,也能讓她逐漸恢複一點視力。
她聽見柳聘風的聲音:“環音?”
屏風外,柳聘風的身影又出現。
“怎麽又滅了燈?”
姚環音見趙醫師也在他身旁,沒有直接說南宮霖已經醒了。随便找了個借口:“燭火晃眼,怕打擾病人休息。”
柳聘風又壓低三分聲音,道:“那勞煩你把桌上的藥箱送出來。”
姚環音目光往下移,果然看見藥箱躺在桌上。她站起身,卻被床上的南宮霖扣住纖細手腕。她不解回頭,看他已經坐起身來,行動間牽動傷口,他痛得連呼吸都不覺加重了些。
掌心幹燥溫熱,明明受了傷,拽人的力氣竟然半點不小。
她只能把另一只手上的燈放在床邊,然後輕輕拍了拍南宮霖手背。
“別怕。”她用氣音說。
可能是聽到她這句安撫,也可能是沒聽見。
兩個呼吸後,南宮霖手指松了力道。
姚環音這才抽身去送藥箱。
柳聘風見她出來,神色不變,聲音卻淡了:“丁慶,你替我去送送趙醫師。”
丁慶啊了一聲,不知柳聘風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也沒有異議,拿了藥箱就和趙醫師離開了。
姚環音敏銳察覺他情緒的變化,擡頭看他,想在他臉上找出點痕跡。
然而柳聘風嘆了口氣,什麽都沒說,他伸手握住姚環音手腕,道:“疼嗎?”
原本被他養的如皓月凝雪般細嫩手腕,此刻紅痕未消。
那是剛剛被南宮霖不知分寸的力道掐出來的。
姚環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皮肉現在這麽嬌氣。她莫名有些心虛,讪讪道:“沒關系,三皇子這會兒醒了,你要不要進去瞧瞧?”
柳聘風摩挲着她腕間肌膚,溫柔幫她把垂下的碎發別在耳後:“我們一起去。”
姚環音點頭,與他一齊進去看南宮霖。
一直到裏間,他都沒有放開與她相握的手。
“臣柳聘風,拜見三皇子。”
姚環音不知該不該一同拜,她見柳聘風彎下脊背,剛想行禮,就被南宮霖打斷:“行了,你們二人不必多禮。”
“殿下受驚了。”柳聘風客套,“說起來,臣還未曾謝過殿下那年救命之恩。”
南宮霖支起身體,靠在床邊,道:“客氣,本就是各取所需。”
他此刻形容姿态雖然狼狽,但上位者姿态絲毫不減,悠哉游哉和柳聘風說着廢話,明明已經到了十萬火急、難以轉圜之地,卻絲毫沒有急色。
“說起來,本王還未曾恭賀柳大人新婚之喜。”
南宮霖這麽說着,眼神卻悄悄瞥了一眼姚環音。
只是室內昏暗,柳聘風與姚環音無人看見這稍縱即逝的一抹窺探。
“皇姐常在上清觀念叨姚夫人。”南宮霖道,“不知姚夫人與柳卿,想不想回洛陽?”
姚環音也很懷念上清觀的日子,她道:“洛陽很好,只是子适未曾得聖上诏令,不可回去。若将來有機會,臣婦也想再回上清觀與福安殿下敘敘舊。”
不知聽到什麽,南宮霖蹙眉:“只想念福安?”
姚環音與柳聘風心有靈犀,互相對望一眼,笑着回他:“洛陽雖好,但終歸不是家。”
南宮霖攥緊手邊被褥,面上雲淡風輕:“也對,洛陽對你們來說,也算是傷心地了。”
“不過柳卿本有青雲之志,就真的甘心偏安一隅,在梁州了卻一生?”
南宮霖下了床,沒了床帳遮掩,他的面容身形無所遁形。
見他衣衫單薄,額上生汗,姚環音以為他又牽動了傷口,有些替他緊張:“殿下!”
柳聘風毫無畏懼,與他直視。
兩人之間暗流湧動,南宮霖接着說:“太子有不臣之心,柳卿只要獻上李氏火藥制法,他日我為太子,你便是功臣。”
柳聘風心下了然,但他為人謹慎,暫且不肯松口:“臣可為殿下救命之恩肝腦塗地,只是火藥一事,事關社稷根本,若無陛下聖旨,臣不敢輕易交出。”
說到底,太子近年來雖然動作不斷,但終究是君,而三皇子即便是當今中宮所出,皇帝一日不廢太子,他也只能是臣。
更何況,此事風險極大,若是一不小心,還有可能招來殺生之禍。
柳聘風如今心有牽絆,更無心冒險了。
他想的很簡單,即便不能在洛陽為君上效力,在梁州做一方父母官也可以。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至于其他的,他不想争了。
南宮霖一笑,道:“這可由不得你。”
柳聘風自認為他不能逼迫自己:“殿下這是何意,即便沒了柳子适,這世界上願意效忠于殿下的不計其數,子适胸無大志,恐怕要讓殿下失望了。”
他說完這話,南宮霖還沒出言嘲諷,姚環音就心疼了。
明明這一路,他的掙紮和努力她都看的分明。
書中的柳聘風是寧折不彎的孤木,她不信他說自己胸無大志。
但她無話可說,只能聽南宮霖借此諷刺他:“柳家多忠臣,到你竟然也分毫不差。只是外頭所說的忠臣,到底是‘忠’還是‘怯’,怕是另有說法吧。”
不是的,姚環音在心裏尖叫,可她分明知道,柳聘風不願随南宮霖北上的原因,她占了一份。
她手搭向柳聘風,眼中的心疼幾乎可以化為實質。
南宮霖見狀,神色陰郁:“在本王面前拉拉扯扯,兒女情長,成何體統?況且,本王如今冒險前來,并非只為你柳聘風。”
姚環音那點叛逆勁兒又升起來了:“柳聘風與我是夫妻,我們怎麽樣,輪不到殿下在一旁指指點點。”
聽她這麽說,南宮霖反而不生氣了,像是抓到她話間把柄,甚至連唇角都帶了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經你一提點,本王倒是想起來了。”南宮霖眯起眼,無端生出壓迫感。
“衛家早些年有個小姐,一直養在祖母膝下。只不過前兩年衛氏老夫人去世,她父母才派人接回洛陽。”
姚環音覺得莫名其妙,但見南宮霖不緊不慢,完全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不免多了幾分緊張。
人在緊張的時候容易色厲內荏,裝作氣勢洶洶。
“你講這些做什麽?”姚環音道。
南宮霖笑得更真心實意了,連裝都懶得裝了,從胸口拿出另一枚玉佩抛給她,繼續道:“衛家小姐中途遇流民,不小心與護送的隊伍走散,後被人拐賣,誤打誤撞進了洛陽。那人販子見她腰間玉佩值錢,私自昧下,贈與情人。”
南宮霖嘆了一口氣,嚴重的得意卻怎麽也藏不住。
不過他也根本沒想藏。
看着姚環音與柳聘風逐漸在他的敘述中面色凝重,他啧了一聲。
“這故事是不是很熟悉?柳大人一直在洛陽城中尋找姓姚的人家,卻沒想到,姚環音本姓衛,是衛将軍之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