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年夏末

2023年夏末

【2023年夏末】

司容站在角落，靜靜地注視着衆人向講臺上柱着拐杖的老年人敬酒。今天是他們的高中同學會也是慶祝男人光榮退休的日子，而那位站在講臺上的男人正是他們的班導師，林宏龍。

并非所有的同學都參加了這場同學會，至少那個人沒有出現。她的初戀，那段青澀的記憶。

「敬我們的老師，永駐青春！」阿凱高聲喊道，他的啤酒肚顯得挺拔。在他的帶動下，衆人紛紛舉起酒杯，喊着「永駐青春！永駐青春！」

講臺上的老人，林宏龍，像往昔一樣，微笑着溫和地回應，眼中似乎藏着一抹懷念。司容彷佛回到過去，看見那年輕的班導，總是戴着厚重的眼鏡，繫着不太精緻的領帶，卻願意傾聽學生的煩惱，耐心地解答他們的問題。他舉起裝着溫開水的酒杯，說道：「不要浪費生命！趁着現在還有力氣，記得多出去走走，有夢想，現在開始都不晚。」

老師的話語落下，掌聲瞬間響起，大家都在鼓掌致敬。只有司容一飲而盡，默然消融入酒中。她望着這些熟悉的面孔，年少時的歲月湧現在腦海中，如幻燈片般一張一張展現。

『老師，我們只是喜歡一個人，為什麽像是犯了一件不可饒恕的罪孽？』

『妳需要明白，有時候，真理需要時間沉澱，我們能做的努力，是不被世界改變的勇氣。』

思緒在過去的片刻徘徊，司容毫不知覺林宇峰已經走到她的面前。他友善地向她揮了揮手，待司容重新回神，他帶着忐忑的笑容說：「好久不見了，班長。」

司容注視着面前這位穿着訂製西裝、氣質成熟的男人。她的心中早已不再充斥過去的怨念。當初，她覺得整個世界因他而崩塌，然而此刻的自己，卻能淡然舉起酒杯，輕松地與他交談。她招呼道：「好久不見，阿峰。」這句話帶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流露出歲月沉澱後的從容。

阿峰看着眼前曾經暗戀了三年的女神，想起那時自己因為妒忌而做出的事，他低着頭對司容說：「對不起，遲了十年。但我依然欠妳們一個道歉，請原諒我。」

司容愣了下，收起笑容，沉默許久後才回道：「事情已經過了十年了，不需要道歉。」阿峰正要說些什麽時，司容又繼續說：「有些事情，不是道歉就能解決的。」

這句話讓阿峰再無話可說，他張了張口，最後只能尴尬的離開司容身邊。

林思宇剛好和其他人拍完照，眼尖地注意到司容獨自一人，便快步走了過來。她取出手機，希望能與司容合照。

「班長！我是小魚，上個月我在雜誌上看到法國藝廊展覽會上，妳的作品被高價拍走，說真的，當我知道妳選的是美術大學時，我還曾嘲笑過妳。」她一邊說着，一邊熟撚的搭在司容肩膀上，另一隻手高舉自拍棒，歡呼着：「cheese！」司容勉強笑了笑，等小魚拍完照後，她不着痕跡的拉開與對方的距離。

小魚将自拍棒收起時，注意到司容左手無名指上的空空如也，驚訝地問：「還沒結婚嗎？」

司容感到有些煩厭這種問題，但她面上卻沒有流露出來，淡然答道：「是啊，我的真命天女還沒出現。」

「真命天...女？」小魚以為自己聽錯，不由自主地再問一次。

司容歪頭輕笑，問道：「怎麽了？現在法律通過婚姻平權都已經三、四年了，還無法接受異性戀以外的戀愛嗎？」

小魚頓了頓，尴尬地笑笑：「沒，沒，沒有，原來班長喜歡女生啊！哈哈哈...藝術家果然與衆不同。」

說話間，李子雪走了過來，挽着司容的手臂，「妳們在聊什麽呢？還有，這位大藝術家，忙完了嗎？我們這個月都還沒約出來吃過飯呢。」她以熟悉的口吻對司容抱怨着。

司容看到她，松了口氣，客套的笑容轉變得更加真誠：「抱歉，我這個月一直待在工作室加班，現在已經到一個階段，接下來不會再這樣了。」

在一旁，阿凱聽到她們的談話，急忙過來搭腔道：「你們知道為什麽這次班長會來嗎？作為這次活動的籌備人，我可是竭盡所能确保他們都不能缺席哦。」

小魚好奇地問：「為什麽啊？」

聽到這話，司容上前想阻止阿凱繼續說下去，但阿凱的話已經脫口而出：「因為我告訴她，葉漪也會來！」

小魚回憶了下，說：「對呀，葉漪轉學過來後，班長突然就不再那麽高冷，最奇怪的是，她明明是個三好學生，但居然跟着葉漪到處闖禍...。」說完，她像是意識到什麽，偷偷瞄了司容一眼。

小雪聽到葉漪的名字時一愣，迅速掃視了一下在場的大家，她裝作好奇地問阿凱：「啊，那個，葉漪人呢？你不會是特地騙班長過來的吧？」說到後面聲音帶着一絲絲不爽，司容好容易才從上次的刺激中走出來，這個死阿凱哪壺不開提那壺。

阿凱聽到後，略帶憂愁的說：「我真的有打給她!她現在可是付氏公司的副總，我花了不少心思才要到她的私人電話。她剛開始也說沒空，我盧了很久，她才解釋剛離婚不久，沒心情參加。挂電話前，我就順口跟她說，司容這次也會來，沒想到她居然遲疑了，我當然打鐵趁熱繼續盧她，最後她問我時間地點，我都告訴她了，應該會來才對啊。」

聽到「離婚」這兩個字，司容的心不由得一震。

阿凱看着司容茫然的神情，驚訝地對她說：「原來妳也不知道她離婚了嗎？」司容的目光停留在虛空中，過了幾秒才收回目光，淡淡地回應：「我們很久沒聯絡了。」

多久呢？初初時，她甚至會透過共同的朋友圈刻意尋找對方的消息，然而上一次親眼見到對方手指上的戒指，以及她身旁的丈夫，司容就徹底死心了。

同學們其實也沒有那麽在意葉漪是否過來，便又換了話題：「妳最近如何？還在跑業務嗎？」

「對啊，最近有一個防疫險正夯，你們要不要保一個啊，幫我增加業績。」

「公司老早就幫我們保了齁!不早說，不然沖着老同學我肯定跟你保啊。」阿凱說完，幾個人笑鬧在一起。

司容放下酒杯，藉着上廁所的理由離開那個笑鬧的場合。在洗手間裏，她看着鏡中特意打扮過後的自己，自嘲一笑，笑自己傻，為了這次同學會，甚至推掉有意願購畫的客戶邀約。

深呼吸後，她提着小包走出洗手間，想着去跟老師打聲招呼，把畫送給老師後就離開吧。

然而她卻沒有想到，此刻站在老師旁邊，彎着腰笑談的人，竟是那個令她十年來時常魂牽夢萦卻又在上個月讓她徹底死心的女人。

「嗨，班長。」葉漪微笑着挺直身姿，對着已然愣住的司容說。她身穿一襲貼身旗袍，旗袍的剪裁完美地勾勒出她迷人的曼麗身姿。她的妝容精緻，彷彿點綴着她豔麗的氣質，令人一眼就被她的吸引力所俘虜。

『妳不覺得這樣一成不變的生活很無聊嗎？』

『...不覺得。』

至今，司容仍然記得，高三那年，葉漪因為衣着不合規定而被罰站在走廊上，她轉頭對着手中拿着登記簿的自己說出了這句話。那時的她從未想過，葉漪那張傲慢而不羁的笑容，那件永遠不受束縛的襯衫和過短的百葉裙，會讓她的視線自此無法再移開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