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陶音是在高一結束時被母親魏秋芸接到嘉城的。

彼時将将七月中旬,正值酷暑時節,窗外的團雲棉白厚重,枝繁葉茂的香樟樹下,蟬聲陣陣響徹雲霄。

魏秋芸剛好有事要出門一趟,只留她一個人在家預習書本。

下午三點,陶音正在演算數學試卷的最後一道大題,樓道內忽然響起紛雜的腳步聲,夾雜着一群亂哄哄的玩笑打罵聲經過門前,然後踏着樓梯向上遠離。

陶音沒在意,繼續用筆勾着題目所給的條件,屋頂卻猛然炸開一道由麥克風無限擴大的歡叫聲。

陶音筆尖一頓,在試卷上劃出一個小口。

熱情激昂的搖滾音樂和樓上一群人撕心裂肺的撕叫喊麥聲此起彼伏,劇烈的蹦跳和鬧騰重響持續不斷,一點一點消磨着陶音的耐心。

擡頭看了看,覺得連天花板都在猛烈震動,隐約還有點支撐不住的樣子。

她閉眸緩了緩心緒,繼續做題。

當思維不知道被第幾次打斷時,陶音看了下書桌上的時鐘。

半個小時了,噪音沒有一點要減小的趨勢,甚至還有越演越烈的苗頭。

為了避免擾民噪聲一直延續到深夜,陶音走到客廳門口穿好鞋,拿起放在櫃子上的鑰匙開門上樓。

陶音每踏一步,樓上的聲響便大了一分,等來到四樓時,陶音覺得自己的耳膜有些遭不住了。

屈指敲了兩下門,沒有反應。

于是改為用手拍門,試圖引起屋內狂歡人群的注意。

房門裏一片霓虹交錯,整個客房布置如同歌廳。巨大的遮光窗簾隔斷所有日光,一長排的皮質沙發上,少男少女三三兩兩情緒高漲地擠挨在一起,喧鬧非凡。

在沙發最裏面的角落裏,一個少年雙臂交叉在胸前,靠着沙發背閉目淺眠。

屋頂彩燈在他面上交相映錯,模糊着照出他清晰冷硬的臉部線條,嘴唇很薄,看上去年紀并不大,但樣貌相比同齡人成熟不少。

他在這樣吵鬧的環境裏睡得安穩。一曲搖滾完畢,彭明放下話筒,走到他旁邊大大咧咧地坐下,猛錘了下他的肩膀,笑:

“我去荊盛,你昨晚和他們high到幾點啊?在這地方也能睡着?你幹脆直接回家睡算了!”

旁邊少年輕擡起烏黑濃密的長睫,抓了把前額的頭發仰靠在沙發背上,聲音透着濃濃的倦意:“沒多晚。”

他手臂蓋住雙眼:“也就三四點吧。”

彭明無語,別開目光的途中注意到遠處的房門好像在微微震動。

“外面好像有人在敲門诶。”他捅了捅荊盛:“盛,你去開,正好清醒一下。”

“c!”

荊盛低罵着起身,邊走邊對坐在沙發上的人毫不留情道:“不想去就不想去還清醒一下,我清醒你*”

陶音還在外面砰砰砰地拍門,正在思考要不要叫物業時,門被猝不及防地打開。

面前是一個發絲淩亂的帥氣少年,個子很高,似乎因為剛睡醒而滿臉煩躁,不耐垂眼看她:“有事?”

陶音仰面看他:“請問能小點聲嗎?”

屋內的各種雜聲混在一起,陶音這點音量很輕易被湮沒。

少年沒聽清,側耳朝她那湊了湊,皺了下眉:“什麽?”

陶音踮腳,嘴唇也幾乎貼到了少年的耳邊,盡可能大聲道:“我說——你們能不能小聲點?”

荊盛聞言,偏頭朝屋內看了一眼:群魔亂舞,百鬼“日”行。

的确有點鬧騰。

“現在幾點了?”少年莫名冒出這麽一句話。

陶音打開手機看了眼:“三點四十二了。”

“四點。”少年打了個哈欠。“十八分鐘,十八分鐘後我們準時走。”

随即轉身關上門,明顯沒準備聽陶音的回答。

陶音在門前默了幾秒,低頭又看了眼手機。

十八分鐘是吧?

行。

荊盛回到客廳重新癱在沙發上,彭明立馬靠過來:“小姑娘長得挺好看,誰啊?找我們什麽事?”

“有什麽事你自己心裏沒點*數嗎?”荊盛連眼皮都懶得擡,“樓下的,叫我們小聲點,吵到人家了。”

“樓下?”彭明有點懷疑,“樓下這時候應該沒人啊,之前來這個轟趴房的時候,老板不是說和鄰居樓上樓下都商量好了嗎?”

“那估計是白天見鬼了吧。”荊盛閉上眼,又睡過去。

彭明對此無話可說。

當荊盛再一次悠悠轉醒時,他看着頭頂的燈光,頭腦有那麽幾秒放空,忽然想起什麽,偏過頭啞着嗓子問彭明:“幾點了?”

彭明借着屋頂搖擺下來的霓虹光,勉強辨別手表上的數字:“四點...十三,怎麽了?”

“c..”荊盛抓了把頭發,心裏煩的不行,“讓他們把音樂關了,趕緊走。”

“走什麽啊,不是說一直到七點嗎。”

“說走就走,哪那麽廢話。”荊盛起身拿起沙發上的黑外套,一邊披着一邊朝門那邊走去。

彭明沒辦法,只好叫停了玩得正興的那群人,讓他們關了音樂。一群人悻悻地跟在他後邊準備離開。

敲門聲又砰砰地響起,幾人興致無端被打斷,本來心情就不好,抱怨着:“這不是要走了嗎,怎麽還來。”

荊盛再次擰開房門,一擡眼,幾個身着制服的警察面色嚴肅地站在門前。

彭明,連着身後烏泱烏泱的一行人,全部愣在原地。

警,警察?

他們頓時思維凝滞,一時無法消化面前的情景。

他們不學無術沉迷于吃喝玩樂,逃課打架混日子,在學校是老師口中所謂虛度年華的壞學生。

但也不至于無惡不作到進局子。

所以面對着警察自己找上門的這種場面,心裏還是有點發怵的。

彭明連忙解釋:“警察叔叔,我們就在這唱唱歌聚聚會,什麽都沒幹!真的真的,你看我們都是學生,怎麽可能幹什麽壞事嘛!”

“那就對了。”其中一個警察點點頭,“剛剛接到有人投訴,說你們嚴重擾民,影響到這裏居民的正常生活與休息。”

“念在你們年紀小,這次就不追究了,同樣的錯誤下次不要再犯。既然上學,就要好好讀書,別整天不三不四地亂混。”

說着,瞥了一眼為首的那個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陰沉着臉的男孩,冷冷丢下一句:“現在仗着父母四處尋樂,随意揮霍父母辛苦賺來的血汗錢。現在的孩子,真是一點都不懂得體諒大人——看什麽?你要是我兒子,我早一棍子打死了。”

荊盛死死盯着遠去的兩個警察的聲音,薄唇緊抿,深邃的雙眼裏翻湧出情緒的深浪。

待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下,房裏才爆發出一陣陣激烈的銜恨聲。

“我c有病吧?TM的是不是剛剛那人報的警?”

“除了她還有誰啊,我真是服,不就搞個聚會至于嗎?她怎麽不直接把警察局給搬過來?”

“關鍵這不都要走了嗎,估計人大小姐聽不得一點吵吧。”

一旁的彭明注意到荊盛此時陰晦的臉色,也知道剛剛那個警官的話戳到了荊盛最不願觸碰的暗瘡,擔心道:“盛,你沒事吧?警察也就那麽一說,你別往心裏去——”

沒等彭明說完,荊盛就已經邁着長腿跨出門,隐匿着一身的低氣壓踏着沉沉的腳步向樓下走去。

陶音剛翻出物理課本,便聽到門口傳來的敲門聲。

敲門聲不是很急促,節奏沉穩,像是壓制着什麽情緒。

門半打開來,荊盛手肘靠在門框上,碎發隐約遮住晦暗不明的眸光,唇抿地薄如刀鋒,臉色十分難看。

他在看到陶音的一瞬間,幾乎被氣笑,眼底隐着濃濃戾氣,沉沉開口:“至于?”

陶音也不畏懼,面容平靜道:“你說四點結束,現在四點二十一,你還沒走。”

頓了頓,陶音又道:“我沒其他辦法,只能這樣。”

荊盛低聲一哂,眉眼間像是勾起了興趣,饒有興味地打量着眼前這個女孩。

女孩皮膚很白,搭在門把手上一節手腕瑩白細膩,擡目與他對視的時候,黑色長發順滑地從肩頭披散下來。

嘴唇紅潤,是臉上唯一一處能稱得上明豔的地方。

總之看起來挺溫和的一個姑娘。

在自己以往的十幾年中,這樣的事情一般只分為兩種。

一種就是對方同樣是個脾氣火爆的,這種情況的後續基本都是兩人打一架後,對方罵罵咧咧地離開。

一種就是和她差不多的乖乖讀書生,怯生生的,受了委屈也只會往肚子裏憋。

而像她這樣,自己不善找上門後,還能認認真真地解釋并且分析自己所作所為的合理性的人,荊盛還真是第一次見。

這種如同推窗簾,風拂柳,米糠上釘釘子的感覺,他也是第一次感受到。

彭明從樓上趕下來時正好看到這幅情景,走上前拍着荊盛的肩膀勸道:“啊盛,人一小姑娘幹嘛和她計較啊,等會別吓哭人家.....”

“行。”荊盛淡淡扯了下嘴角,對着門內的陶音說:“你說的沒錯。”

“我到時間沒走,是我的錯。”

陶音搖頭:“沒事,不用在意。”

“但是——”荊盛話鋒猛地一轉,在陶音沒反應過來時低頭忽然靠近她,盯着她的眼睛笑:“我這個人呢,不怎麽講道理,也不是特別能控制住情緒。”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下次見我,躲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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