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不知怎麽的,“陶老師”這三個字從荊盛口裏說出來,莫名地讓陶音耳尖微微泛紅了。
她右手握拳抵在嘴邊輕輕咳了一聲,面頰略露羞赧地接過荊盛遞來的作業本,不經意瞥見他另一只手拿着的那兩頁紙上寫的東西。
那是昨天的數學作業。
他們9班的數學老師姓賀,是出了名的嚴格,平日就一副立眉亢色的神态,上課時更是行峻言厲,吐出的每個字就像子彈一樣從嘴裏快速彈出來。
高中了,基本上不學習的學生老師不會再管,即使是在初中的階段,陶音班裏的那些不上正道的孩子,所有任課老師都持放棄的态度,放任自流。
可賀老師不一樣。
在他的課上,無論多不學好的學生都不會說話或者開課堂的玩笑,最多聽得無聊趴在課桌上補昨晚熬夜打游戲的覺。
作業也是同樣,無論你用什麽方法,必須把作業交上去,抄還是自己寫他不會去管,反正耽誤的是學生自己的前途,自己看着辦就好。
用賀老師的話來說,就是你自己不學也不能耽誤別人學,別人認認真真聽課,你一說話就會打擾到別人;別人記筆記你在下面偷偷玩手機,那別人一瞟心思就不在學習上了。
以前陶音看他們後面那群學生,其他科目交作業時全都說自己沒帶或者直接坦陳自己沒寫,只有在要收數學作業時,他們才心急火燎地借前面同學的作業開始奮筆疾書地謄抄,覺得很不解。
後來才聽彭明說,剛來到這個班的時候,賀老師就和他們說過他的規矩,但是很多同學都不以為意,該怎麽樣還怎麽樣,直到第一次交作業,他把所有沒交的同學一個個地叫到辦公室,劈頭蓋臉地一頓罵不說,還當着家長的面各打了他們幾下戒尺。
這麽嚴厲的老師,陶音當然記得他說過,每次交作業不許用紙,必須寫在本子上交上來。
“數學老師不會找你嗎?”陶音問道。
“當然會啊。”荊盛翻看了下自己随意抄上去的那兩頁紙,字跡淩亂潦草,一看就是沒認真寫的模樣。
他眼皮都沒掀,若無其事地道:“不就是挨一頓罵,再不濟打幾下手板嗎,又不是多大事。”
他回憶起小時候,挨父親打時,從來都不是幾下手板能解決的事,大多時候都是簡單地上腳踹的,
什麽時候開始不管他的呢?荊盛往腦中更深地探了探。
好像自從自己長了個子,有了脾氣,父子關系在兩人都不願費心維持的狀态下開始逐漸崩裂時,父親漸漸地就放開手由他去了。
他極輕地苦笑一聲。
責罵還是打手板都好,只要不叫家長,他怎樣都無所謂。
陶音察覺到荊盛的情緒變得不太對,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怎麽了?”
“沒怎麽。”荊盛懶洋洋地靠在後桌的桌沿上,撩着眼皮看放在課桌上的紙頁,不覺地想到上次來他們班門口找陶音的男孩。
心情忽然就變得很煩躁。
零落的火星濺在他胸膛一般,長風撩過原野,燒燼的草屑與碎渣同風一起撕扯飛揚,焦灰味無孔不入地鑽進人的鼻腔。
他潛意識地不想告訴陶音這件事。他與陶音原本處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中,沒有外人來打破,可現在不但有人想闖進來,自己還要親自去遞這把鑰匙。
想到這,荊盛覺得全身都燥熱起來,像是有一把火在髒腑下燒着。
荊盛煩躁的情緒來得莫名其妙,陶音無法推測出原因,自己也不好打擾他,于是轉過身把昨天做過的數學作業在荊盛給的本子上又重新寫了一遍。
寫完後她合上本子,發現封面的姓名處還寫着荊盛的名字,兩個大字鐵畫銀鈎,力道剛勁,光滑的紙面被雄健筆鋒劃得陷下去,幾乎要擦破紙背。
陶音拿修正帶劃了兩下塗抹掉,在易破的白膜上輕緩地寫上自己的名字,附在“荊盛”這兩個字上。
下課後各組組長來收作業,荊盛果然地只交了兩張紙上去,不出意外地被數學老師叫進了辦公室。
進去的時候數學老師正在桌前喝茶,見他來了,從一摞的作業本中嘩嘩嘩地翻找出陶音的那本,遞到他眼前的桌面上。
“這原本是你的作業本吧。”數學老師已然知曉事實地象征性發問。
那字跡太過明顯,他翻過書頁透過紙背就能看見。
荊盛也不準備掩飾,松松淡淡地回答:“對,是我的。”
數學老師點點頭:“那就是陶音沒本子,你借給她的。”
“所以。”數學老師向來如炬的目光看向他,“沒帶本子的是陶音,交上來紙的是你,那你說我是該罰他還是罰你?”
荊盛亮如夜星的瞳仁靜靜與賀文山對視,忽地,他唇邊扯出肆意的弧度:“老師,我記得你說不準交紙,沒說不準帶作業本吧。”
“交紙的是我。”荊盛笑得無謂,身上像是有着燦光與烈陽,“那就罰我吧。”
聯考的前一天,正好是周五,周六周日連着考兩天。
這段時間彭明的學習态度還挺積極,有事沒事就來陶音前桌那問陶音題目,如果他從高一就能保持這樣勤學好問的品格,在班裏排個中上游絕對沒問題,即使是從現在開始努力,不說一本,二本是綽綽有餘的。
其實彭明也不是那種一點不學的同學,有時候上課還會聽一點,上晚自習的時候,陶音也曾偶爾看到過,彭明在寫題目,只不過寫個十幾分鐘又放下筆,從書本下拿出壓着的手機,開始打游戲。
由于這樣的前提,彭明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也是因為男孩子在理科方面的好勝心,即使本身于這類科目上并不拿手,也會自認對于這些考驗頭腦的學科有天賦、水準高。
所以一開始,彭明并不沒有專心于基礎知識,問陶音的題目都是各類試卷的壓軸題,陶音看到題目後,略微蹙了蹙眉,拿起草稿紙演算了十分鐘的樣子,在公式最下方寫下最終答案。
“答案是x小于等于1+根號2大于等于1嗎?”
“對!”彭明猛點頭,歪着腦袋湊到陶音面側,想看清陶音草稿紙上寫的具體步驟,“怎麽算的?”
桌上的草稿紙被抽走,陶音把它夾在了書本之間,嘆了一口氣,鄭重其事地告訴彭明:“這樣的題對你來說太超綱了。”
她神情認真,語氣凝重:“市面上的卷子都有答案,你既然問我,說明答案上的解析你大概率一點看不懂,遠超出你的水平了。”
“話不能這麽說啊。”這番話太過直白,毫無遮掩地将彭明的真實水平解刨得清清楚楚。彭明心裏不服,面上有幾分難堪之色:“當然是答案看不懂才問你的啊,我看得懂,或者會做的話,肯定就不來麻煩你了。”
心裏明知彭明方向走錯,以後只會越努力,離正确的方向越遠,等撞了南牆回了頭,估計時間已經來不及了,陶音感到無奈,又不知該怎樣把道理解釋透徹,耐着性子講:
“看不懂答案也分很多種,如果你單是解析的某個步驟沒看懂,你會拿着具體的步驟來問我,而不是一整個題目。”
彭明張了張嘴,又一副要為自己辯解的樣子,陶音不想再多費口舌,在彭明極力反駁前直截了當地開口問他:“sin(A+B)展開後的公式是什麽?”
彭明被陶音猛地一問,有點發蒙,腦中快速思考了一番,不太确定道:“sinAsinB.....诶不對,是sinAcosB.....”
“sin(A+B)等于sinAcosB+cosAsinB”陶音替他回答出來,眼直直看着他,“這是基本公式,你先把書上的基本公式背好,明白它的基本原理,然後再做題,這樣比較有效果。”
彭明服氣了,自己确實基本公式記得不清楚,乖乖應下:“好,那我背完公式後再來問小桃桃問題吧。”
後來彭明真的就開始認真背書上的公式,每節下課都來讓陶音抽查,一個星期之後,還真的将書上的公式背得七七八八。
考試前一天照樣沒有晚自習,和嘉城一中一樣,周五也只上兩節課,彭明求了一個課間,陶音才同意在學校留下一會兒,給他講一講考試的要點。
同意的時候,後面一直在睡覺的荊盛忽然拿筆戳了戳陶音的後背。
陶音轉頭,看他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話裏裹着困意,含含糊糊對自己說:“加我一個。”
恐怕是不願讓自己那一個作業本的補課費浪費,他在截止日期前要求行使權力。
陶音當然無法拒絕。
最後一節課鈴聲敲響的十分鐘裏,班裏的人群散盡。
陶音收拾了書包去了彭明那邊,荊盛懶懶地從座位上站起身,插着口袋什麽都沒帶就走到彭明旁邊坐下。
為了方便講題,陶音坐在荊盛前桌那裏。
“數學的話,選擇題和填空題的最後一道題,還有最後一道大題,是難度比較大的。”
陶音說着,掃了面前的兩人一眼:“你們可能還不需要考慮這些,彭明,選擇題的....前五道題?你認真做下,還有填空題的前兩題,前三道大題目,你都可以嘗試一下。”
彭明低頭不斷地做着筆記,嘴裏時不時地“嗯嗯”應上幾句。
反觀另一旁的荊盛,雙手仍然插在口袋裏,桌上不攤紙筆,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
陶音只當他是來旁聽的,無視他的任何舉動。
之後陶音又講了一些關于物理和化學生物的,讓彭明可以把着重點放在生物上,這門學科背的東西多,是理科中稍微偏文科一點的科目,很多知識點只要背住了就能得分,不算很難。
在一旁一直一言不發,游離于整個複習氛圍之外的荊盛忽然插了話:“講這麽多理科的,講講語文呗。”
陶音心想荊盛還有點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理科方面根本沒有學習,對這些科目一竅不通,所以只在語文上多花點心思。
“語文的話,主要的得分在作文,作文的話無論寫作水平怎麽樣,只要認真寫,沒跑題,內容中規中矩,都能在40分左右的。翻譯就先不管了,閱讀理解同樣,認真寫,想到什麽就都寫上去,在答題範圍內,沒超出空格,多少都能得點分的。”
陶音仔細回想着語文試卷的題目分布和難易點。
“最後就是古詩詞了。”陶音頓了頓,又擡眸掃了眼說要自己講語文,但自己真講了又絲毫不聽的荊盛。
他不知什麽時候從彭明那裏拿了支筆,在指間漫不經心地轉動,沒之前轉筆時那樣疾如旋踵的速度與動作,只是慢悠悠地重複着單一的動作,似乎對她說的話提不起半點興趣。
陶音看着,不知怎麽有點生氣。
幹脆徹底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