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欸,你還真給她發了?”
正午時分,灑滿金色日光的籃球場上,還有稀稀散散的幾個人在比賽着,網狀圍欄邊的長椅上擱着半瓶冰水,凝聚而成的水滴從瓶身淌下。
兩個人坐在長椅邊上,彭明拿起冰水擰開痛飲一口。
他喜歡喝冰水,尤其在打完球之後,一口飲下,滿身清涼。
旋上瓶蓋,他看到荊盛拿着手機,好像在發什麽消息。
明暖的陽光正好照在手機的屏幕上,灰蒙蒙的看不清字跡。
彭明眯起眼湊近了些看,待看清荊盛發送的具體信息時,不由得脫口而出這句話,表情十分不可思議。
荊盛稀松平常地關了手機放到一邊,彭明卻仍然追問着這個話題,不肯這樣放過他:“不是,你這樣tm就差把‘老子對你有點意思,小屁丫頭’扣臉上了,你真不怕你再發消息的時候出來一個紅圈感嘆號啊?”
荊盛一條毛巾從後頸繞在寬闊肩前,也沒拽下,直接拿過一角偏頭擦了下臉上的汗:“不是你說的嗎。”
他語調平穩,未覺不妥:“你不是說讓我間接地問,看她有沒有戀愛傾向嗎。”
“我TM是讓你問得隐晦些!你倒好,人告白都沒你來得直接!”彭明氣得肺腑快要炸開。
剛剛打球時彭明就覺得荊盛情緒不對,像有什麽煩心事,中場休息時就順口問了下他。
之後荊盛就說了找陶音的那個男生的事,彭明還着實意外了番,就這麽點小事也值得一直以落拓不羁形象示衆的荊盛放在心上。
“直接告訴她呗,陶音也不見得就能答應。”從入學起,陶音除了學習好像就沒做過其他什麽事,沒見她對什麽東西有興趣,不像是會背着家長早戀的人。
荊盛覺得頗有幾分道理,本也這麽認為的,但又找不到心中那絲不爽的根源,像是根線細細綿綿地纏上他的心髒。
仰頭喝了口水,荊盛瓶蓋擰上扔給彭明:“答不答應關我什麽事,老子眼又長不在她身上。”
彭明捏着礦泉水瓶的瓶口處,兩指輕巧一翻,半瓶水的塑料瓶在空中轉了一圈後穩穩落到他手上,他朝上吹了個轉音的口哨,擡步不疾不徐地跟上去。
他們坐在那條長椅上,彭明大大咧咧地翹着腿,嘴角還帶着不加遮掩的笑:
“要是真覺得無所謂呢,你就直接告訴陶音,小桃桃要是不願意我們還能幫那小子追追,小桃桃怎麽也算我們半個朋友,她的婚嫁大事我們也得出點力是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打球的時候沾到了灰塵,荊盛的臉莫名就暗了一個度,下颔那裏不時晃動,像在咬着牙。
“算了算了。”
彭明放下翹着的腿,胳膊彎起,兩只小臂随意地撐在大腿上,彎着腰側頭對他道:
“不和你說這些,你不是就不想告訴陶音有人喜歡她麽?那你就旁敲側擊問問她,問她現在有沒有談戀愛的想法,八成是沒有,那就沒事,要真有再說,看怎麽辦。”
荊盛覺得這個主意還算可行,不着痕跡地去探口風也算是替人問過了,總比真把那小子介紹給陶音強。
于是拿起手機,盯着對話框思索再三,斟酌着用詞發:【你想談戀愛嗎?】
成片的楓樹林環繞在籃球場的網框外,秋風一掃,地面的幹黃枯葉沙沙作響,一片楓葉卷到荊盛黑紅色的球鞋邊。
不遠處有男生不太清晰的打球聲,彭明就看着荊盛再次拿起椅上的手機,半低眼睫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看。
彭明沒說話,只又喝了口水。
聊天框的對面仍然沒有消息傳來,彭明拍了拍好友的肩,安慰道:“沒事,也許陶音沒看手機呢,她成績那麽好,家裏管得肯定很嚴。”
荊盛沒有理會肩上突如其來的沉重壓感,移動拇指緩緩地在輸入框裏打了個“?”發上去。
帶着感嘆號的紅色小圓圈沒有出現,看來氣氛還沒有僵繃到那種程度。
對面仍然沒有任何回複。
再看下去也只是徒增難堪罷了。彭明擡腕看了下手表;“快兩點了,學校還去不去了?”
德永和一中一樣,放假前一天的下午都只上兩節課,不到四點就放了學。
“去。”荊盛将手機放進寬大的褲口袋裏,起身拉過一旁背包的肩帶,很随意地背在單肩上,邁步離開了。
下午有數學課,不去上的話等開學賀老師又不知道要怎麽煩他們,彭明想想都腦子疼。
去上也好,省得他唠叨。
第一節課是班主任的物理課,他們班的進度有些快了,這階段的知識點已經上完。班主任掃視了一下班裏排布整齊的同學,座位很長時間沒有變動了。
所以他決定犧牲一節課的時間來給他們換座位。
他們班主任很明主,換座位的時候讓全班都在走廊拐角的空曠處等着,按照聯考的班級排名一個一個進去選座位。
每個人進去的時候都可以帶一個想坐在一起的同學。
陶音看到有不少人聚在一起商量着要帶哪個同學,怎麽做才能讓玩得好的幾個人都坐在一起。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陶音往後看,是一個女生,他們班的文藝委員,叫周雅韻。
她先是客氣開口問:“陶音,你有要坐在一起的同學嗎?”
雖是禮節性地發問,但周雅韻并不覺得陶音會給出肯定的回答。
果然,陶音笑笑:“沒有。”
“那正好。”聽到預想之中的答案,周雅韻心情更加輕松,“那等會兒你進去的時候,把呂瑩潔也帶進去吧,喏,就在那,窗戶那裏,齊劉海的那個女生。”
像是怕陶音不認識呂瑩潔似的,周雅韻伸出胳膊向她指認。陶音知道呂瑩潔是誰,但還是禮貌地順着周雅韻指的方向看過去。
“我等會兒讓田景山把我帶進去,我和呂瑩潔坐一起,不打擾你什麽的。”
田景山是班裏第二名,周雅韻下手快,直接把最先進去的兩個名額給占了。
陶音點點頭,剛想說行,一道漫不經心又帶着些悶的聲音從背後響起:“誰說她沒有要坐在一起的同學的?”
陶音回過頭,荊盛背對着光而顯寡淡的輪廓出現在她眼前。
秋日稀薄的日光順着他的身形線條柔緩流淌下來,他眼皮半耷拉着,唇線弧度平緩,沒什麽表情地看她。
周雅韻沒想到荊盛會來插話,剛剛才準備完全的事不想落空,她擰起秀氣的眉:“誰?她剛剛說沒有想做在一起的人。”
“哦。”荊盛不冷不熱地将目光移向她,冷淡開口,“那她現在有了。”
周雅韻話被噎在喉口裏,哽了須臾,她止住争論的勢頭,只忿忿轉身離開。
陶音想起中午的事,那條消息和一個問號她到現在都沒有回,她看上去待人接物都挺周全的,是個能處理問題的穩重性格,但實際上她碰到自己所認為棘手的事,最先能想到的就是逃避——這個最拙劣的方法。
她雙唇不自覺地用了點力,眉眼間不帶情緒地移開視線。
“陶音。”班主任在門口喊她的名字。
陶音忽略掉面前的荊盛,擡步走向教室。
依稀能聽到跟在後面的腳步聲,不急不緩,陶音意外發現自己竟然對荊盛的腳步聲變得這般熟悉。
等到陶音走進去時,才發現教室裏的座位變了。原來窗戶旁單人一座的那兩列座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并排的兩列桌子整齊地擺放在教室的空間裏。
利落整潔。
陶音本想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現在只能随便找一個座位坐,挑了一個正中間的桌子坐下來。
在她放書包時,荊盛也利落地坐到她旁邊的位置上,班主任偏目看了眼他們,沒多言語,繼續朝走廊拐角處喊人。
“田景山。”
“張樂語。”
選座位的速度很快,空蕩的教室裏沒多會兒便排滿了人。
環視的時候,陶音看到周雅韻和呂瑩潔如願以償地坐在了一起,偏着頭在笑着說些什麽。
剛才荊盛和張樂語溝通過了,張樂語答應把周雅韻帶進來後,荊盛才強勢地拒絕周雅韻對陶音的請求,讓自己和陶音坐在了一起。
也不是說非要和陶音做同桌,就是心裏憋着一股勁,尤其是在看到陶音刻意忽視自己後,那股勁更是不甘消沉地要直接從身體裏鑽出來。
他知道陶音很大可能是誤會了,自己這樣唐突地問她,別人因為尴尬而不回話也屬正常,但他就是咽不下那口子氣,心口像是有什麽東西堵着一般,拽着他往下墜。
之後的一整節課,他都沒有說話,陶音不說他便不說,他在等待着她的答複。
一個他明知不可能,但又控制不住內心隐隐的小期待的答複。
抱着這樣的情緒,他終于捱到了第二節下課。
陶音收拾着東西,将課桌上的課本和筆袋一個個地裝進背包裏,當最後一本習題被她放進背包時,她緩緩地頓住了動作,纖白的兩只胳膊慢慢地将背包環住,遲疑地開口:“荊盛。”
她說。
荊盛撩起眼睫,從鼻腔裏輕輕地嗯了一聲。
陶音抱着書包的兩只胳膊漸漸收緊,猶豫了會兒,最終還是問出口;“你中午發的,什麽意思?”
荊盛濃俊的眉毛極其細微地抖動了下,語氣放平淡道:“就字面意思,別過度揣測,想太多。”
陶音意識到自己可能又多想了,竟沒覺得有多難堪,反而是緩緩地松了一口氣。
剛才的那一整節課,陶音心裏都是提着堆石子上課的,不算多重,只是不上不下地懸在那,又沉又墜,浮不起來。
陶音轉過頭,碧水一樣的瞳孔澈亮,零星地映着認真的光澤:“我不想談戀愛。”
她目光紋絲不動地看着他,像是一潭清湖靜然;“我還是想好好讀書,沒心思去考慮其他的什麽事。”
“那些事情對我們來說還比較早,至少對我來說,太早了。”
“而且誰也不能保證,會一直喜歡我。”
“所以為了這樣的事,浪費前途,我覺得不值當。”
荊盛就這樣沉默地聽她的陳述,等她話音飄落,教室陷入短暫的沉寂後,像是好笑似的,他輕扯了下嘴角。
就在陶音覺得自己話說得有點多了,拉上拉鏈想離開座位時,頭頂有淺淡的溫度傳來,一雙骨骼勻稱的大手附在了她的頭頂上,輕輕揉了揉。
隔着發絲能感受到手掌溫厚的觸感,陶音愣了愣,像是沒預料到這樣的情況。她擡頭,看到荊盛側着臉,沒有看她,揉她頭的那只手很快放下。
“會有的。”她看到荊盛的嘴唇輕輕開合幾下。
她沒聽清,問了一遍:“什麽?”
“沒什麽。”荊盛起身,還是那副淡漠疏冷的表情,“走吧,學校快沒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