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雲霞吞沒了最後一絲日光,夕陽徹底消失在遙遠而無垠的地平線裏,天邊泛起的靛青色漸漸在鋪展的幕布中渲染開。

校門口的人群已經走盡,陶音的書包還背在雙肩上,绀宇色的衛衣下一條杏色的闊腿褲,松松地垂墜在黑白色的板鞋上,沾染了不少的灰塵。

“走。”荊盛将籃球在指尖旋轉了一下,重新夾在手臂間,“我送你回家。”

陶音像是才反應過來一般,怔怔地“啊”了一下,然後開口說:“不用了,有人來接我。”

話音剛落,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路邊,車窗搖下,露出了駕駛座裏江鴻朗的上半張臉。

他朝陶音招了下手:“上來。”

陶音轉過身和荊盛說了句告別的話,然後打開後座車門坐進去。

荊盛記得以前陶音都是自己一個人回家的,沒人接,明白過來陶音恐怕提前知道放學會有人堵她。

關上車門的時候,江鴻朗推了下操作杆,車子平穩起步。他在車窗裏注意到陶音的褲子,單手扶着方向盤問她:“你褲子怎麽回事?”

陶音垂目看了眼褲子膝蓋處的污漬,聲音緩淡道:“下樓梯的時候沒站穩,摔了一跤。”

江鴻朗擡眼看了下後視鏡裏低着頭的陶音,視線移到前方:“前面有家藥店,要不要去買瓶藥水?”

“不用了。”陶音搖搖頭,“摔得不重,穿着褲子,不怎麽疼。”

江鴻朗沒再說話,只默聲開着車。

下午四點多接到陶音的電話,他還是有些意外的。陶音來到嘉城的三個月裏,他們的接觸微乎其微,之間的關系幾乎算作是陌生人。

德永離家的距離不算太遠,陶音一個高中生,不至于讓自己特意來接她放學。

他問陶音為什麽,陶音說自己身體不太舒服,江鴻朗讓她向班主任請個假,自己現在來接她,她也不願意。

陶音看着車窗外不斷向後拉扯的風景,她有意讓江鴻朗看到自己被圍攻的那一幕,但沒來得及。

她知道開學魏展顏被通報批評後,狄彥和冷菲兒是一定會來找自己的。

魏秋芸從小看着狄彥長大的,對狄彥信任程度高,幾句甜言蜜語就能糊弄過去,讓她看到自己被欺負的一幕,效果不會很好。

而江鴻朗不一樣,他經常不回家,對狄彥沒多大的熟悉感,并且自從狄彥扔了自己的課本之後,陶音隐隐能察覺到江鴻朗對狄彥流露出的幾分不滿。

所以她選擇打電話給江鴻朗,讓他看到狄彥對自己動手的一幕。江鴻朗在電話裏說自己公司有點事,接她的時間可能會晚一點,她就在學校裏寫作業,看時間差不多了才離開教室。

只是百密一疏,陶音沒想到狄彥會找這麽多人來,也沒想到江鴻朗來的時間比她預想的還要晚一點,手機還放在書包裏忘記拿出來了。

回到家的時候,飯菜已将在餐桌上擺好了,魏秋芸和魏展顏坐在餐椅上等着他們。

“怎麽回來這麽晚?”魏秋芸看到江鴻朗身後的陶音,“你爸接你的?”

“我身體不舒服,就打電話讓爸爸來接了。”陶音邊換拖鞋邊回答着。

魏秋芸皺了皺眉頭:“讓你爸接幹什麽?我就在家不知道打電話給我嗎?你爸在公司事多,別總麻煩他。”

魏秋芸的話就像風一樣從陶音耳裏吹出來,仿佛留不下痕跡。陶音只淡淡掃了眼低睫夾菜的魏展顏,說:“我也不想麻煩爸爸的,你得問魏展顏,她應該知道。”

魏展顏夾菜的筷子一頓,慢騰騰地收回來,神色自若道:“我怎麽知道?我一放學就回來了,不知道你在外面做了什麽。”

空氣中有淡淡的硝煙味,江鴻朗偶爾回家不想看到争吵的場景,打圓場道:“好了好了,都坐下吃飯吧。”

吃完飯後,陶音回到了卧室,從書包裏掏出荊盛給她的那部手機,給他發了個微信:【今天謝謝你了,你沒受傷吧?】

發完這句話後,陶音轉頭朝卧室門口那看了看,遲疑了下,還是起身走到衣櫥前,拿出件秋季睡衣換上。

随手擱在床上的手機彈出消息,陶音點開,是荊盛給她的回複:【沒事,就胳膊那被抓了一下。】消息下面還發了一張胳膊傷口的圖片。

那傷痕倒不像是被抓的,看起來有點像擦傷。荊盛碰到自己的時候正好剛打完籃球,球場上有身體上的摩擦也很正常。

陶音脫了鞋爬到床上,關上燈,用被子将自己嚴嚴實實地蒙住,手機裏又傳來消息,陶音躲在被子裏看着荊盛發來的信息:【好疼,你打算怎麽賠償我?】

陶音沒将自己的懷疑說出來,在對話框裏輸入:【你想怎麽賠?】

卧室門從外面被扣響,她稍微被驚了一下,魏秋芸的聲音隔着門板傳過來:“陶音,這麽早就睡覺了嗎?不寫作業了?”

“我頭有點難受,在床上躺一會兒。”陶音從被窩裏探出頭應道。

門前的腳步聲漸漸走遠,陶音再次回到被子裏看着屏幕。荊盛只簡單地發了一句【算了。】,

只是消息的上方還有“對方已撤回一條消息”的一行小字。

陶音沒多想,以為是荊盛發錯了字才撤回的,發了句【好吧。】便關了手機。

片刻後,她在被子裏的一片黑暗中睜開眼,掀開被窩打開燈,重新換上了衛衣和牛仔闊腿褲。

她想起江鴻朗接她的時候在車上問她,要不要去藥店買藥水擦一擦。

就在學校十字路口的左側道路旁,離家不算遠,應該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

到房門前換上黑色板鞋時,魏秋芸問她;“這麽晚了你去哪裏?不是說頭有點疼嗎?”

陶音正彎着腰換鞋,聞言看了下自己的膝蓋,平靜回答道:“膝蓋擦傷了,我去藥店買瓶藥水。”

關門的時候她聽見魏秋芸很輕的聲音從門縫飄進來:“走路小心點啊,這都多少次了。”

到了晚上,學校附近的區域就先一步進入安靜的休眠中,藥店只有一個老板在櫃臺那裏看守着,裏面只有陶音一個顧客。

那種傷口估計第二天就會結痂,陶音不知道傷口結痂後還有沒有擦藥的必要,但為表心意還是買了一瓶紅藥水回去。

第二天陶音起了個大早,到教室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她按下門邊的開關,明亮的光線霎然鋪滿了整個教室。

她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從書包側邊掏出還沒拆封的紅藥水,放到了旁邊的書桌上。

她看着那瓶紅藥水,想了想,還是把它塞到了鄰桌的桌洞裏。

荊盛來得總是很晚,幾乎都是踩着鈴聲進入教室的,回到位置就把背包直接甩在桌上,趴在空蕩蕩的背包上就阖起了眼睛。

整整一節早讀課過去,荊盛都沒有睜開眼,在早讀課的朗讀聲和打鬧聲的交雜中睡得安穩。

直到第一節課的鈴聲響起,荊盛才微微翕展着眼睫半睜開眼,望着即将走進教室門口的老師,睡意朦胧地将桌上的書包放進桌洞裏。

他将書包放進去的時候意識不太清醒,左手背忽然像是碰到了什麽東西。

荊盛半落的眼睫顫了顫,從桌洞裏掏出小小的那盒東西。

紅白色的盒子上寫着“汞溴紅溶液”,右下角還印有本藥品的用途:适用于标簽創面皮膚外傷的消毒。

這就是他小同桌表達感謝的方式,荊盛不着痕跡地牽了牽嘴角。

盒子的右側面還用通明膠帶貼了裝着幾根棉簽的密封小圓筒,倒是做的很周到。

他沒把盒子拆開,而是把那盒紅藥水放在了課桌的左上角,上課的時候時不時地瞥它幾眼,一節課的心情都很好。

大課間的時候,荊盛下颔右側搭在交疊在一起的手臂上,側着臉饒有興趣地看着旁邊低頭專心做題的人。

她發絲绾在腦後,額角的幾绺散發柔軟地垂下來,半遮着她的側臉,膚白唇紅,漆色瞳仁掃過一行文字,筆尖劃出條件。

認真到像是一切都與她無關一樣。

“欸。”他忽然開口,“藥都送了,不打算幫我塗上嗎?”

陶音剛好寫完那道題,放下水筆,向他轉過頭;“那你把袖子拉上去給我看看。”

荊盛稍微挺起脊背,将左邊的袖口拉到手肘上方幾寸。

昨天的擦傷果然結出了淡色的瘡痂,邊緣處還透着一點淡粉色。

“這已經結痂了,不用塗藥了。欸,你——”

陶音話剛說完,荊盛就已經面不改色地将那塊剛剛結起的淡痂整塊掀開,血珠立馬從撕裂的傷口處湧出來,沾染上揭離嫩肉的瘡疤。

他若無其事地将胳膊再次放到課桌上,面色從容地道:“現在不結痂了。”

“你是不是......”陶音幾乎脫口而出,卻一時找不到任何形容詞。

“好了。”荊盛神色倦淡,右側臉放在手臂上,“幫我塗藥吧。”

他轉着脖頸将頭漸漸埋在臂彎裏,用一種只有他自己能聽見的氣聲很輕地講:“老子第一次費這樣大的心。”

陶音拗不過他孩子樣的脾氣,只得拿過他放在桌角的盒子,拆開,從裏面拿出紅藥水瓶。

她抽出一根棉簽伸到瓶口沾了一下,輕輕地塗在荊盛還在冒着膏血的傷口上。

藥水抹在皮膚上,涼絲絲的,荊盛眯了下眼。

少女擦藥很輕柔,像是怕弄疼一個嬰兒似的,荊盛很難得享受到這樣的照顧。

他臉埋在交疊的雙臂下,唇角不自覺地彎起了一個舒緩的弧度。

這點血流的值了,他在心中無不欣慰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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