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離荊盛答應自己打聽陶音口風的日子已經過了有快兩個月,就在蒲飛光以為荊盛忘了這件事,暗自下定決心準備親自找陶音表明心跡的時候,荊盛乍然出現在他身旁。

當時他正趴在走廊的欄杆上,低頭看着樓底覆着薄雪的花壇。冬天的芳菲總是少得可憐,花壇裏亮眼的顏色一并凋盡了,只剩耐寒的墨綠葉子深深淺淺地隐在斑駁霜色中。

嘉城的地理位置略有些偏北,這雪下得終歸還是早了一些。

他在心中打定主意正要回去時,荊盛悄無聲息地來到他身旁,面朝着與他相反的方向,屈起手肘單臂支在欄杆上。

“她口風太緊,我探不出什麽。”一點輕浮雪沫悠悠飄到他的臉側,很快化開了,他稍偏了下頭側目看他,“要不你自己問她?”

“我自己?”蒲飛光站直了身子,手指着自己,迷茫地發問。

“對,你自己。”荊盛從深灰色工裝夾克的口袋裏掏出一只煤油打火機,在手中閑閑把玩着,猩紅火苗伴着蓋子的開合聲在他指縫間不斷蹿躍。

微小火光映在他的瞳孔中,說不出的晦明幽深。

按照他以往的做法,這種煩心事直接不管了,告訴他那姑娘你別想,有人看上了,估計這小夥子也不敢說什麽。

但現在,他覺得有些事,還是要讓當事人自己抉擇。

但要說不爽也是真的不爽。

“有個條件。”荊盛說着,将打火機收到口袋裏,“別把你的花花腸子說出來,旁敲側擊下就行了,我估計你——”

荊盛豎起一只食指搖了搖:“沒戲。”

蒲飛光登時定在原地,如同魚鲠卡在喉嚨裏,敢怒不敢言,只得眼睜睜看着荊盛潇灑離去的背影。

下節課兩個班都是體育課,因為下了雪,所以體育課在體育館裏進行。

今天正好是陶音的生理期,天氣冷,她有痛經的毛病。為了防止肚子痛,她在襯衣的下腹那裏貼了片暖寶寶,又向老師請了假,體育課就坐在教室裏做題目。

教室裏的空調吹着暖風,整個空間都暖烘烘的。

門口處,荊盛猛地拍了下旁邊緊張地不成樣子的蒲飛光,十分無語道:“用不着這麽緊張吧,就問個題目。”

“況且。”他慢條斯理地說,“她又不會答應你。”

蒲飛光簡直想把他的嘴給堵上。看他仍一本書抱在懷裏,努力調整着呼吸,荊盛猝不及防地将教室門推開,拽着一旁還沒反應過來的蒲飛光,闊步走了進來。

他拉着蒲飛光的胳膊一路把他拽到陶音面前,面容清散:“這人有道題不會,想請教你,又不敢,我就把他拉來了。”

陶音仰面看了下荊盛旁邊那個模樣乖順的男生,蒲飛光被她的目光看得心頭一跳,忙低頭手足無措道:“你你,你好。打,打擾了。”

陶音朝他溫和笑笑:“你好。”

荊盛瞥了眼蒲飛光那沒出息的樣子,背朝着他們擺擺手:“你們慢慢讨論吧,我先走了。”

教室門合上了,空氣又重歸溫暖靜谧的氛圍中。

蒲飛光還站在原地不動,陶音将旁邊荊盛的椅子往後拉開一點,對他說:“坐吧。”

蒲飛光後背宛如電流穿過,條件反射地說了句好,在她旁邊僵硬着坐下,手在課桌下局促不安地絞着。

“哪道題不會啊?”陶音問他。蒲飛光慌亂地将習題翻到某一頁,放到桌上,推向她那裏,指着上面打着勾的題目說:“是這道。”

這道題是個空間向量的大題目,不難。陶音做出答案後告訴他解題方法,蒲飛光心不在焉地聽着。

思路很快講完,旁邊的人沒有任何動靜,陶音看了眼他:“你在聽嗎?”

“啊?”蒲飛光似夢初覺般回了神,“不好意思,我沒太聽清。”

陶音也沒生氣,耐心地又對他講了一遍。蒲飛光将習題平移到自己面前的桌上,垂着目光盯着右下角印的頁數,聲音悶悶的:“我這次聯考,退步了不少。”

成績退步對現階段來說确實挺打擊人的,陶音安慰他幾句;“沒事的,只要總結了錯題,很快就能追上去。”

“我聽說你這次考試考了第一名。”像是沒聽到她的話,蒲飛光自顧自的說。

考第一名不是多稀奇的事,陶音謙虛道:“運氣好而已。”

忽然想到自己好像沒看到荊盛的名次,班裏的名次表有兩張,陶音就掃了下第一張和第二張的上半頁。

那荊盛的名次,應該還是倒數。

“陶音。”蒲飛光鼓足了勇氣,“我覺得你很厲害,我.....”

然後他就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看到面前的少女臉色有一瞬間的明亮,挺意外的樣子:“你認識我?”

這樣友好的問話,卻讓蒲飛光頓時像個沒紮緊的氣球一般,脊背很快彎了下去。他勉強笑笑:“我們班的體育課是同一節,有時候會見到你。”

他的緊張在那一瞬間消失殆盡,面容間只留下維持體面的微笑:“看樣子你沒注意到我。”

“抱歉啊。”陶音體育課上沒怎麽看過外班的人,甚至不知道和他們一起上體育課的是哪個班級。

外面的雪下得大了些,荊盛背倚着窗外的欄杆,上面半化的落雪浸濕他搭在上面的袖子。

在這個位置,他一偏頭就能看到窗裏相鄰而坐的兩個人。

那男生還坐在他的座位上。

荊盛太陽穴那裏突突地跳,想不明白自己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憋屈了。

外面的人心情不暢,裏面的人情緒也不算痛快。

他想到自己每節體育課追随着的身影,上課時偶爾浮現在眼前的面孔。

他不止一次地遇到她,他向周圍人打聽着有關她的一切信息。對他而言,陶音并不是一個只是他空加幻想的外殼,他單方面地熟悉她、了解她,甚至以為陶音也一定注意到他。

可自己對她來說,只是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陌生人。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蒲飛光出來的時候,荊盛還靠着欄杆的那個位置上,戴着的鴨舌帽邊緣飄了點雪,仿佛他們在教室交談的二十多分鐘裏,這人就這麽站在這兒,動也沒動。

“出來了?”荊盛的背部從欄杆那裏移開,手插入口袋裏,“怎麽樣?”

蒲飛光受了挫,也沒好意思說人家根本不認識他,只說;“她說自己現在不想談戀愛,耽誤學習。”

這話倒也沒錯,是他剛剛在教室裏旁敲側擊問出來的。

荊盛點點頭,一副雲淡風氣的模樣;“知道了吧,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別整天想這亂七八糟的東西。”

看着眼前這個整天排年級墊底的學渣,蒲飛光真懷疑他這些教育氣味濃重的話是從誰那裏學來的。

陶音目送着蒲飛光走出教室,低頭剛想做幾道題,下腹卻隐隐傳來一陣絞痛。

她手捂着暖寶寶貼的地方,想讓那股熱意裏自己體內陣痛的位置更近一些,好得以緩解一些。

皮膚已經感受不到暖寶寶發熱的灼痛感,陶音只覺得小腹那裏仿佛有一塊大石頭牽着往下墜。教室裏開着空調,空氣悶燥不堪,恍若置身火海,陶音額角沁出密密一層細汗。

荊盛回到教室時,就看見陶音捂着腹部,臉側放在課桌上。

他心中生疑,走到座位上,陶音的雙眼閉着,纖濃的睫毛像是沾了水,幾小簇軟軟地搭在下眼睑,嗓眼還不斷發出貓一樣的呻吟聲,裹着琥珀糖漿般的濃膩。

“陶音,醒醒,怎麽了?”荊盛伸出手去搖她的肩膀。她的幾根發絲粘在瓷白的面龐上,咕哝哝不清晰道:“別弄我。”

看她這樣難受的樣子,荊盛才依稀察覺到怎麽回事。

陶音勉強将眼睫擡起一條縫,眼前是一團模糊的顏色,她似乎看見荊盛掏出手機在屏幕上操作着什麽,然後收到口袋裏,很快起身離開了。

這樣也好。

陶音模模糊糊地想。

不然看她在這裏哼唧,太丢人。

最終也不知道是睡過去的還是昏過去的。陶音感到肩膀被人輕輕拍了拍,腹部的疼痛稍有緩解,陶音勉強半睜開眼。

一盒牛奶出現在她的眼前。耳邊傳來荊盛的聲音:“給你,喝吧。”

陶音輕哼着答應了一聲,拿着牛奶的手指軟軟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來。

荊盛看着她的可憐樣子,嘆一口氣,從她手中拿過牛奶,拆開吸管插入鋁箔紙中遞給她。

陶音感受着手掌處的牛奶盒傳來的熱度,淺淺地吸了一口,痛感麻痹了味覺,沒嘗出什麽味道,也覺不出難喝,只是感到從口腔到小腹都是暖暖的。

這麽沒知覺地将一盒奶喝完,陶音又在桌上休息了一會兒,終于在上課鈴打響前舒緩了身體。

後知後覺地對荊盛說了聲謝謝。

荊盛閉着眼任由生物老師的講解從耳朵裏飄走,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

口袋裏的手機還停留在剛剛打開的頁面,上面顯示着他最近一次輸入的內容——

女生痛經怎麽緩解。

出來的第一條是喝熱牛奶或者紅糖水。德永中學的校超市沒有賣紅糖的,于是他打算去保溫櫃裏拿一盒熱牛奶。

誰知道保溫箱裏的牛奶也不怎麽熱了,握在手裏只能感受到細微的溫度,喝起來大概是冷熱參半的口感。

荊盛在保溫箱裏挑了一盒稍微有些熱氣的牛奶,結賬後直接去了食堂。食堂這會兒還沒做飯,燈也沒亮,窗口裏只有幾個阿姨在擦着鐵桌。

他詢問阿姨能不能煮個開水幫他熱盒牛奶,那個阿姨挺和藹的,滿臉都是笑,很熱心地答應了他,幫他熱牛奶的時候語氣還有幾分促狹道:“這麽大夥子還怕喝冷牛奶呀?比姑娘嬌氣呦!”

聽了阿姨這樣拉近距離的玩笑話,荊盛心裏不免有些暖意,也學着阿姨的口吻笑道:“我不嬌氣,是我家陶妹妹嬌氣,身子弱,喝不得冷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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