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高中寒假放的時間不長,除夕前幾天才放的假,正月十五後沒幾天就要返校了。
寒假二十天左右的時間裏,陶音基本都在家裏做着題目,沒怎麽出過門。
寫作業時,陶音就把那只白色手機壓在課本下,偶爾有消息傳來會看一眼。
“你的大帥哥債主”:【馬上就除夕了】
“你的大帥哥債主”:【出不出來和我們一起玩?】
陶音略掀開課本,在輸入框裏手指飛快地打了幾個字發上去:【寫作業,不去。】
從文字上看态度很冷談。
自從寒假開始,陶音給荊盛發送的回複都十分簡短,言簡意赅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不加綴任何內容以外的修飾。
陶音也知道這樣有些不禮貌,只是放假期間,魏秋芸經常會突然打開卧室門來查看她和魏展顏的學習情況,陶音不得不謹慎以對,以防在除夕左右的期間引發争吵。
中心飯店的包間裏,荊盛看到陶音發過來的信息,放在手機側面手指按下電源鍵,啪嗒一下,屏幕發出的光亮熄滅。
他将手機随意地擱在面前桌布上,微靠着椅背,垂目淡淡凝視着靜躺在白瓷碗碟旁的手機屏幕,面上的情緒看起來不太妙。
“來不來?不來就讓他們上菜了。”
包間裏喧鬧的哄笑聲中有人忽然出聲提醒。荊盛輕扯了下唇角,語氣慵散:“不來,讓他們上菜吧。”
他身後有一張小桌子,幾個人就坐着圍在那玩着撲克牌。彭明彎着腿坐在荊盛背後,手指從左掌中挑出幾張牌,撂在桌子上,別過臉看笑話似的喟嘆:“一腔熱情撲到冰上,冷了個透。”
荊盛眉心重重一跳,幾乎摻着齒間的磋磨聲從唇縫間擠出簡潔的一個字:“滾。”
之後幾天荊盛就再也沒給她發過消息,陶音猜想到他可能是因為自己最近的态度而生氣了,原本是想和他解釋一下的,可荊盛的态度比她之前還冷。
昨天她剛發一句:你是不是生氣了?那邊很快傳來回複,只不過只有敷衍的短短一個字:沒。
陶音心知他這明顯就是有脾氣,但荊盛說沒有,她也不能死皮賴臉地逼着人家說有。
沒幾天就到了除夕。
年末這天的晚上,江鴻朗的父母,也就是陶音的爺爺奶奶都來到了家裏,還帶着幾袋自己在鄉下種的菜。
他們進門換了鞋,先是笑着拉過陶音寒暄了幾句,說她和魏秋芸長得像,性格也沉穩,之後邊親熱地去看了魏展顏,問她天天在學校吃得好不好,什麽時候開學,學業重不重。
奶奶一邊問着,一邊用兩根輕輕掐了下魏展顏胳膊上的肉,慈祥的雙目中盈着些心疼的光色,咕哝着:“好像有點瘦了。”
老人都是心地善良的樸實人,對魏展顏也是發自內心地疼,即使不是自己的親孫女,也是實打實地看了十來年,怎麽着都有感情了。
他們問着魏展顏的生活狀況,偶爾也抽出些心神來分給陶音,問她一些關于她以前在燈绛鎮時的情況。
在燈绛鎮的生活沒什麽特殊的。陶音問一句答一句,也不多說話,二老沒提到她時就揣着口袋低頭坐在沙發的邊上,垂着目光靜靜地看着自己棉拖鞋上粉色貓咪的圖案。
見這孩子有點內斂,不怎麽想參與話題的樣子,兩位老人慢慢地也就不提到她了,陶音在旁邊坐着也有些無聊,又有些尴尬,于是起身對沙發上的老人禮貌道:“我先回房間做作業了,你們慢慢聊。”
老人面帶着未褪去的笑點頭說好,陶音回到了卧室,将門關上。
客廳大部分的聲音被隔絕在門外,嘈雜聲不怎麽能傳到房間裏,陶音在自己的書桌前坐下,淡漠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窗前夜空像是巨大的幽黑帷帳,邊緣展向望不到盡頭遠方籠罩住了世間,綴着寥落散亂的點點星光,發着清透的亮。
像是恍然間忘了她和那人目前的相處情況,她不自覺地從抽屜裏拿出那只手機,點開那人山野遠望的頭像,給他發了簡單的一句:【除夕快樂。】
消息發上去後,她有些怔怔地想起,他們之間還處在一種類似冷戰的狀态,于是把剛剛發送的祝福撤回,從系統自帶的群發祝福文案中選了個比較簡短的發上去:
【春節到了,願你沉浸在親情的世界裏,縱享幸福快樂和吉祥。】
發完後,陶音剛想關掉手機屏幕,就看到對方傳來了消息。
“你的大帥哥債主”:【?】
陶音不知道他這個問號是什麽意思,緊接着,對方又發來一條帶着明顯譏诮意味的消息:
【學習學傻了?】
他發:【要不你看看手機日歷上的春節在哪天。】
距離春節還有幾個小時,荊盛說的确實沒什麽錯。陶音也沒生氣,平淡地在輸入法裏編輯了幾句話:【還有幾個小時。】
【就當我提前給你的祝福吧。】
【我總不能半夜十二點給你發消息,打擾你睡覺。】
陶音注視着對方的聊天記錄,片刻後,對方沒有再發送文字,而是傳來了一條利落的語音消息。
陶音調高了音量,手指将那條語音點開,而後荊盛那股特有的散漫腔調帶着點隐隐的諷刺氣音,從手機傳聲口裏閑淡地擴散開來。
他聲音懶怠道:“你怎麽不直接快進到清明節給我上墳呢?”
這話分明是在冷嘲熱諷,可陶音卻依稀捕捉到,他話裏那點微乎其微的落寞與消沉。
就好像在這滿城阖家歡樂的氣氛中,某個破落的街道巷口,堆積成山的垃圾袋上蠅蟲亂飛,一只落單的流浪黑貓四肢輕巧地跳到垃圾桶的邊緣,半蹲着仰望着遠處的無言星空,和與此地如隔屏障的萬家燈火。
幽暗路燈下,落魄的身形單薄可憐得很。
同情心有些泛濫,陶音想說些什麽不動聲色地安慰他,門外爆發出的歡笑聲卻忽然在她耳邊炸開,然後就是幾個人帶笑打趣的聲音。
想象中的那只黑貓,似乎又在模模糊糊間和自己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這場景好像發生過不止一次。
魏秋芸再婚後,除夕夜就只有陶音和鄭桂華一老一幼相伴着過。
老人孤孤單單的沒人來看,對過年的盼望也就淡了些,除夕夜和平常時候沒什麽不一樣,若非要說些特別之處的話,也就是當晚的飯菜豐盛了些,多加了幾道肉菜。
也不是說吃不起,只是就她和陶音兩個人,做的多了也是浪費,過年流程連紅包都省了,就直接遞給陶音一百元的鈔票,讓她去買點零食吃。
當時縣城還沒禁止燃放煙花爆竹,陶音就搬着板凳坐在屋外,安靜地看着從別人家牆頭倏而升騰,拖着長尾于半空中忽然迸裂的絢爛煙花。
直到後來禁放令實施到了他們這裏,瑰麗煙花不在夜幕中燃起,但陶音除夕晚上坐在屋外看風景的習慣還是沒有改掉。沒了煙火,她便看星空,若是哪次空中有霧群星隐去,她便仰頭觀賞穹頂的黝黑夜幕。
對方許久沒收到陶音的回複,發了一句:【?】
“你的大帥哥債主”:【你給我準備紙錢呢?】
陶音被手機傳來的消息拉回神,編輯文字:【沒有,就是】
她很少只發一半的話上去。她在心中體會着那些微妙的情緒,卻找不到可以訴說的源頭,最終只是輸入:【就是家裏有點悶。】
陶音垂下密長的睫毛,手指在輸入法中又緩慢地敲了幾個字上去:
【我感受不到過年的氣氛。】
這句話發上去後,對方許久沒有回複。陶音覺得自己那番話有些矯情了,長按話框想撤回,卻已經過了時間。
于是作罷,按下開關鍵将手機放在了書桌上。
過了半晌,桌上的手機屏幕發出不太明顯的亮光。陶音把手機拿到自己面前,是荊盛遲慢地給她發了消息。
看到他給自己發的具體內容後,陶音不由地怔愣住,瞳孔輕抖了一下。
“你的大帥哥債主”:【下來】
“你的大帥哥債主”:【我在你們小區門口】
陶音家除夕晚飯吃得遲,魏秋芸和老人聊了幾句才去廚房裏準備年夜菜。陶音将手機裝到單肩包裏走出卧室,對廚房裏的魏秋芸說自己去給同學還本書。
廚房裏的油煙刺啦聲中,魏秋芸轉過頭不悅地叮囑了一句:“那你快點,馬上都吃飯了才想起來還書,這不打擾人家嗎。”
“他家裏沒人。”陶音換着鞋子随口道,“所以才催我還的。”
榮景小區的門口,荊盛手插着口袋伫立在嚴冽朔風中,曠蕩街道上,空氣似乎卷起了一絲嘯音。
小區保安處的執勤大爺拉開窗戶,捧一杯茶笑眯眯地問他:“小夥子,在這等人呢啊?”
荊盛揚起笑回答:“對,等人。”
風刮得刺骨,玻璃杯裏的茶冒着缭缭白霧,老大爺淺啜了一口,微張的嘴裏呼出一團水蒸氣:“大年三十晚上跑出去玩啊,吃飯了嗎?”
“沒呢。”荊盛目光注視着小區裏的道路,“我們年輕人,都自己跨年。”
老大爺聞言又呵呵笑了幾聲。
北風依舊冷峭,通往小區門口的小路上顯出一個人影來。榮景小區路燈少,沒有光亮明透的那種高杆路燈,燈管全都離草地不過幾寸,在路邊微微地發着亮。
陶音注意到門口的荊盛,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一路小跑着過去。
“你怎麽來了?”陶音下半張臉藏在米白色圍巾裏,微喘着氣問他。
荊盛看着她散落在圍巾邊緣的發絲,面無表情地将自己常戴的黑色鴨舌帽摘下,不輕不重地按在了她的頭頂。
“今天我頭七。”陶音的視線被忽如其來的帽檐擋住,以至看不清面前人的神情,“飄過來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