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帽子有些大,戴在陶音頭上松松垮垮的。陶音用手扶着帽檐露出一雙清透的眼睛,眉頭總是不自覺地微颦,平日裏總給別人一種不太開心的感覺。
往日裏看慣了她的這幅神情,可此時荊盛只是覺得,在年末這個時間點,在即将迎接新的一年的日子裏,她露出的不該是這樣的表情。
他胳膊從陶音耳側繞過去,在她腦後調整了一下帽圍的大小,使它能剛好扣在陶音的額頭上。
從門衛處老大爺的方向看過去,就像是男孩把纖細的女生摟在懷裏似的。
調整好帽子的位置後,荊盛胳膊從她的面龐放下,後退了一小步的距離,低目端詳了她片刻,爾後松淡地擡起一只手,用兩指捏了捏她的臉。
“別總哭喪着一張臉啊。”他的話音在半空中輕微浮蕩,冷風裹挾着飄散在陶音的耳旁,“我還沒死呢。”
屋裏小窗口的老大爺喜聞樂見似的,笑眼裏多了幾分促狹之意:“原來在等女朋友呢啊,我說怎麽除夕大半夜的跑這來。”
荊盛聞言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只又将手插進兜裏,不聲不響地在那裏站着。
倒是陶音反應過來,向老大爺解釋道:“不是,我們只是....”
“債務人關系。”
荊盛忽然出聲,将她原本要說的話堵了回去。
陶音張了張嘴,心裏覺得好像也是這麽回事,便也沒去否認。
難得見債權人和債務人相處得和情侶似的,老大爺感嘆時代變遷,自己的年齡也大了,越來越搞不懂年輕人的想法了。
既然搞不懂,便不必去管,老大爺端着玻璃茶杯朝他們揮了揮手:“那你們玩得開心點,回來別太晚了。”
兩個人也朝老大爺晃了晃手腕,簡單地告別了幾句。
陶音原本以為荊盛是在手機裏看出她心情不好,于是到小區門口帶她出來散散心。
可這一段路走得很長了。
榮景小區的地區比較僻靜冷清,附近的兩個中學都是近幾年來搬過來的,最近才有了一些人煙,餐館門店和街邊小吃一向只存在于學校周圍處,仍然比不上城市中心熱鬧繁華。
陶音的臉被冷風刮得隐隐有些發痛,見他既沒有掉頭回去的意思也沒有要開口說話跡象,于是微仰着脖子問他:“我們還不回去嗎?”
荊盛聞言偏過頭,垂下眼皮反問:“回去?”
好像他根本就沒考慮過回去這件事一樣,陶音黑白分明的瞳仁沁出點懷疑,不解道:“難道你不打算回家的嗎?”
荊盛轉回視線,插在口袋裏的手溫暖活絡,他聳了聳肩,說話的語氣不以為意:“回不回家都一樣,不如待在外面。”
每年的除夕,荊盛幾乎都是這麽多來的,家裏的空氣太過沉悶,霧一樣地壓在人的心口,環境孤寂地讓人提不起一點興致,偶爾傳來的一點聲音,也只會是父親的呵斥與責罵。
這樣的家庭,讓荊盛沒有一點想待在那裏的理由。
陶音意識到荊盛今天可能和父母發生了些矛盾,正好自己的心情也不是很好,所以就找她一起到街上轉轉。
她擡起漆長的睫毛問他:“你和你父母吵架了嗎?”
吵架倒也沒吵,他和他父親的相處一直都是這樣,相看兩厭,彼此都不太理會對方,有時候他父親也會主動罵他幾句,氣氛一直都不怎麽和諧。
荊盛一想到這些事心頭就橫生煩悶,如同有數不盡的藤蔓在他胸腔間肆意延伸,攀爬着密密包裹住他的肺腑。
他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眉心,掩不住煩意:“沒有,我是叛逆少年,你見過哪個叛逆少年喜歡回家的?”
叛逆少年這個稱號被他扣的坦蕩,像是根本不在意。
陶音對那個家雖然也談不上喜歡,但到底還沒叛逆潇灑到荊盛哪個程度。他們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陶音頓住腳步,神色有點鄭重地對他道:
“我真的要回去了,他們晚飯馬上要準備好了,你也回去吧,別讓父母擔心。”
荊盛一向利落的眉眼間染上了點意外的神色,問她:“你還沒吃飯啊?”
“還沒吃呢,給你發消息的時候,家裏正好在準備。”陶音如實回答。
“哦。”荊盛的回話不冷不熱,陶音沒心思再去揣測他話語底下的心情,別過身向他擺了擺手:“那我先回去了,你一個人在外面也不要待太晚。”
她剛往前走了幾步,就聽見後面的荊盛邁着步子向她走來的聲音:“你真要回去?”
他在離她背後幾寸的位置停住,陶音轉過頭,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問,輕輕點了點頭。
小道上光線昏暗,路燈只有首尾兩盞,澄瑩的月光輕薄地灑落在地面上。荊盛背對着天邊那輪月色,臉上泛上來的幾分不自然的表情在月亮背光處更為看不清楚:
“你剛才不是說,家裏沒有過年的氣氛嗎?”他別着臉,掩去了大部分的情緒,“所以我才想,帶你去市中心,感受一下過年的氛圍。”
荊盛說完這略有些難以啓齒的話語後,許久沒聽到陶音的回答,他藏好那份微不可查的羞赧神色,轉過頭,看到陶音正表情微楞地望着他。
以為陶音大抵是要拒絕了,他故作不耐地“啧”了一聲,說:“算了,不去就不去吧,反正....”
他剛想說自己只是心血來潮,不是特意要她去的,随即就聽到陶音淺淡的嗓音:“那我和家人說一下,讓他們不用等我了。”
聽到這個意外的回答,荊盛不免有些錯愕。他看着陶音從帆布包裏掏出翻蓋手機,按下一串按鍵,而後将手機放在耳邊。
電話被接通,陶音先是對裏面的人喊了聲媽媽,然後再緩緩說出自己打這個電話的目的:
“我同學要我在他們家吃年夜飯。”陶音撒謊已經很熟練了,面不紅心不跳地說:“他家裏沒人,所以邀請了好幾個同學來他家,一起辦跨年晚會。”
之後又和電話裏的人絮叨了一陣。可能是大年三十氣氛比較融洽,電話裏魏秋芸的聲音聽起來裹着些輕松的調子,也沒說什麽就同意了她的請求。
陶音挂了電話,擡起一張白淨的臉對荊盛說:“好了,我們去什麽地方?”
荊盛還在回味陶音給她媽媽打電話時說的理由,聞言笑着道:“去街攤上,那裏有不少人在辦晚會。”
又想到陶音剛才打電話時用的手機,問她:“怎麽還是用的這個手機?不是借了你一只?”
那只手機正放在陶音的帆布包裏,陶音怕被別人看到,就把兩只手機都帶着了。
“我沒和家長說那件事。”陶音也沒想隐瞞什麽,“說了會被罵,所以我的手機卡都是在兩個手機間輪換着用的。”
說到這,陶音卻想起了另一件與這相關的事,轉過眸子問:“我給你的那只摔壞的手機,還能修好嗎?”
這麽久過去了,陶音都快忘了這件事,這次問他原本也沒抱什麽期望,只是忽然間想到還有這麽一件事。
“哦,那個啊。”荊盛的聲音變得散淡,“還不知道,過幾天我再找人問問看。”
陶音不想再麻煩荊盛白折騰,于是說道:“修不好就不用修了,裏面也沒什麽重要的東西。”
“啊。”荊盛眼皮松散地半睜着,“可是我閑得沒事幹啊。”
嘉誠中心的街區果然格外熱鬧,各大商場都在放着過年滿盈喜氣的音樂,街道上的小攤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木杆上懸挂着的燈籠發出熏紅的光,映亮了陶音清澄澄的一雙眼。
荊盛指了指前面圍着一群稚童的攤子,問:“要吃棉花糖嗎?”
街市的氣氛熱絡,陶音的情緒也被帶動起來,沒了往常略顯僵滞的神情,臉上盈着點笑,點了點頭輕聲道:“嗯。”
來買棉花糖的孩子很多,兩個人禮貌地讓小孩子先買,在攤前等了有一會兒,最後選了一個原味的棉花糖拿在手中。
之後又買了一盒章魚小丸子和一杯藕粉,章魚小丸子的攤主給了他們兩只竹簽,陶音把其中一只給荊盛,讓他插着吃。
兩排攤子隔開了一條小道,人與人之間摩肩擦踵,荊盛一只胳膊虛虛地圍在陶音身後護着,以免她被過往的行人碰到。
走到稍微不那麽擁擠的地方,荊盛剛想去插一只小丸子,卻發現盒裏只剩一個了。
于是作罷。
陶音感受到荊盛剛才的視線,于是把盒子朝他那邊往上舉了舉,說:“這個你吃吧。”
荊盛将手裏的竹簽随手扔在一旁的垃圾桶裏:“算了,就剩一個了。”
陶音将盒子重新移回自己身前,用簽子插起最後一只小丸子,伸手舉到荊盛的面側,示意他接過去吃。
眼底拿着竹簽的指尖細白,甲蓋明透,一小截皓腕從寬厚的羽絨服袖口裏露出來,細得仿佛一只手便能擰斷。
見他沒有動作,陶音又将小丸子拿得離他近了點,聲音在人群喜悅的喧嚣中顯得有些溫軟;“吃吧。”
荊盛的嘴角彎起了一個不太明顯的弧度,他俯下脖頸,散發出的氣息與陶音無限拉近,咬下竹簽上插着的丸子,直起腰背掠進口中,慢慢地嚼着。
陶音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凝滞了所有思維,怔怔地釘在原地,孤零零的一根簽子還舉在半空中。
“味道還行。”荊盛給出了評價,“就是有點膩。”
前面有老婆婆在賣平安符,灰白的霜絲半摻在黑發裏,臉上的皺紋流溢着慈祥的光彩,手裏端着的簸箕放着樣式各不相同平安符,幾個年輕人在旁邊興致頗高地挑選着。
陶音将竹簽放在盒裏,合上蓋子,也扔進了垃圾桶裏,目光望向賣平安福的方向,對旁邊的人說:“我們去看看平安符吧。”
旁邊的人點點頭。
陶音注意到從小區門口見到荊盛時,他的雙手就一直放在口袋裏,每次出門都圍着圍巾,看上去挺怕冷的。
來到老婆婆那的時候,有兩個年輕人剛好挑選完,留下了空位給兩人。
說是平安符,其實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囊袋裏塞滿了香料,發出怡人的馥郁香氣,顏色各不相同,繡着的祝福語也不一樣。
陶音從裏面挑了個紫色的,上面繡着的是“金榜題名”四個字。荊盛對此付之以一聲嗤笑,調侃她過年想的都是成績,到了高三準變成個戴着眼鏡的書呆子。
“那你要不要?”陶音擡起眼睛問他,“可以買回去當香袋。”
荊盛往那簸箕裏掃了一眼,彎下腰拿起一只,老婆婆多看了一眼,笑道:“萬事勝意,這個好。”
荊盛也對老婆婆笑笑,掏出手機付過錢,和陶音一起往回走。
離開了吵鬧的街市,外面依舊燈火通明,荊盛刻意放慢了腳步,不緊不慢地走在陶音後面。
走到半路,陶音感到肩上挎着的帆布包傳來輕微的晃動,好像被人在後面施加了一些緩淡的外力。
她微微側過面,見是荊盛在帆布包的拉鎖處系着什麽,不明地問他:“你在做什麽?”
話音剛落,荊盛已經把事完成,手又重新插進口袋,走到陶音身邊:“沒什麽,就送你一句囑咐。”
陶音不明白他話語裏含的深意,用手拉過肩上的帆布袋,低目看到鏈條末尾的拉鎖處,不知什麽時候墜着一只小香包。
正是荊盛方才買的那只,綠色的,上面用金色絲線繡着四個美好的文字:
萬事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