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
“我們在這又吵又摔的你就在這幹坐着?!”魏秋芸指着沙發上的陶音大罵道,眼睛通紅泛着淚光,“我養你就是養了個廢物!看到我們吵起來了還不知道報警嗎?!就和個愣子一樣坐在那!什麽用都沒有!”
彼時陶音正在餐桌旁将他們摔碎的杯碗掃進垃圾桶裏,沒去理會身後魏秋芸的咆哮聲,走到沙發旁拎過自己的書包往卧室的方向走。
“以後也別把你門關着了!”魏秋芸不肯放過她,雙頰因情緒過于激動而發熱泛紅,陶音停步,魏秋芸在她身後冷笑: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天天都在房裏做什麽,你以為你那只手機我沒看到嗎?本來想着你大了要給你留點自尊心,現在我看你壓根就沒有這種東西!那手機是誰給你的?!什麽樣的同學能送你這麽貴的東西?來!你今天就給我說清楚!你這手機怎麽來的,還有你和那些男生的聊天是怎麽回事!”
今晚的攻擊對象徹底轉變,陶音攥着書包帶的手指不覺縮緊,紅潤的嘴唇抿得薄如一線。
她在胸腔間沉沉地洩出一口氣,側過身,望向魏秋芸的眼神凝練:“你看我手機了?”
魏秋芸絲毫不退,精銳的目光緊釘着她,冷嘆一聲:“到底是長大了,翅膀也變硬了,也不知道你現在住在這花的是誰的錢,還好意思在這質問我有沒有看你手機。”
“媽。”陶音聽到自己用一種極度冷靜的聲音這樣說,“這本該是你的義務的。”
這本該是你和陶經國、江鴻朗,所有人的義務。
所有人來到這個世界都是因為不得不來,沒有誰是自願的,
一句話将先前的所有粉飾挑破,魏秋芸宛若腳被鐵釘猛紮般地全身一顫,高着嗓音叫起來,直直對着陶音的指尖鋒利,伸着的胳膊微微顫抖,削薄的肩膀仿若戰栗在瑟風中:
“我生你養你還錯了嗎?!!現在我連個手機都不能看了是不是?!行!滾!現在就給我滾出去!給我滾!!”
陶音身材細瘦,被魏秋芸推得連連往後退去,散落的發絲在白皙的肩頸處晃動,身子險些沒有站穩。
肩前的幾縷發絲垂下來,遮住陶音此刻的表情,空氣在這一瞬仿佛停滞了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壓抑的偌大客廳內只能聽到三人彼此間輕微的呼吸聲。
“自己滾。”魏秋芸手指對着房門,沉着語調給出她選擇,“或者我踹你出去。”
陶音終于擡起澄澈一雙眸,幾絲頭發微微貼在她的臉龐,眼角泛紅,神色異常冷靜。
她肩上還背着未放下的背包,就這麽凝着眼神看了魏秋芸片刻,別過身,擰動門把手,離開了。
走出單元樓的一瞬間,習習夜風拂過她的臉龐,陶音方才覺得自己的雙頰燙得厲害,雙目幹澀,眼圈那裏脹得發痛。
她無處可去。
她無人可依。
神思恍惚地走出小區,保安亭的老大爺還記得她,揚聲問:“小姑娘,這麽晚還出去啊?”
她緩慢擡目,茫茫然地應了一聲,漫無目的地游走在街道上。
街上燈火通明,車水馬龍,道路兩側的路燈隐在繁密樹葉下溢着微弱柔光,一切都是那麽溫柔美好。
行走的路人三三兩兩,她泛涼手指攥着肩前的一條書包帶,低目獨自游蕩,不知要去向何方。
她這麽走了一會兒,空蕩一片的腦海裏,不期然浮現出初來嘉城時,自己機緣巧合下走入的便利店。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想到這個地方,自己此刻仿佛置身于某條幽暗隧道,四周漆黑包圍不見一物,而就在她失神擡目的那一刻,前方遠處仿佛悄然出現星點般的幽微燈火。
許久沒有光臨了,她對方向向來不怎麽擅長,憑着記憶中留存的印象走去。
便利店早已遷移,玻璃門緊閉,兩個豎式把手用鐵鏈鎖着,旁側的牆壁上張貼着“吉房轉賣”的通知。
她黯了黯眼神,轉過身準備往回走。
街道的另一側有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叫住了她,每個轉音都清晰地流溢着溫柔,在這夜裏填了一絲人情的氣息:“小姑娘,怎麽這麽晚還不回家啊?”
陶音因這聲音回過神,神色微怔,目光淡淡垂下,不知怎麽回答。
方才喊住她的是賣飯團的阿姨,她現在應該是收攤了,推着攤車向陶音的方向走過去。
兩人的距離近了些,她看清了眼前小姑娘彷如剛剛哭過的面龐,笑了笑,和她一起沿着街道走。
她們走了一段路,直到兩旁路燈逐漸減少,晦暗從眼前的無邊處漫延而來,身後的光線不斷削減,只有樹梢月亮盈盈發着亮。
陶音坐在路邊草坪的石沿上,雙臂微微地抱住膝蓋,阿姨在她的旁邊坐下,攤車就停在她的身旁。
“怎麽了?”那阿姨笑着問,“這麽漂亮的小姑娘怎麽還愁着一張臉啊?”
陶音勉強牽了牽嘴角:“沒什麽,就是父母吵架了。”
“喔,吵架了啊。”那阿姨輕嘆了一聲,搖搖頭,“父母吵架,受傷的還是孩子。”
“人啊就是這樣,都說孩子不懂事,其實有的是不懂事的父母,偏偏怪罪到孩子身上,小孩也苦,學校忙着學習不說,家裏的事也要操下心。”
陶音沒說話,只是低頭看着腳邊的石子,默默的聽着。
似是許久沒聽見旁邊的人發出聲音,阿姨轉過頭,眉目淺淺看着陶音輕笑:“你是德永的學生嗎?幾年級了?”
“高二了。”陶音垂着眼睫回答。
“高二了啊。”那阿姨覺得很巧,“我家孩子正好也上高二,學習很緊吧?小遲——呃,我家孩子,每天都寫題到很晚。”
陶音注意到阿姨提到她孩子的名稱時,話語間轉瞬即逝的難堪,像是在極力掩藏着什麽,卻不小心流露出來。
可陶音還是聽到了。
那句小遲。
她記得幾天前的晚上,手機屏幕裏的笨拙信息間斷彈出,字裏行間處處誠懇樸實,稱喻風遲為“小遲”。
電光火石間,陶音明白了什麽。
她怔怔地望着面前那雙慈愛眼眸,可能是歷經年歲的原因,她眼裏的通透光亮被蒙上濁塵,不再爍動,只淡淡地籠在那裏。
“你的孩子一定很優秀。”陶音動了動嘴角說。
“對,他很懂事。”阿姨并不否認,很了當地應聲,“就是沒投好胎,來了我們家,他爸去得早,我也沒什麽本事,這輩子誰也沒欠,就是對不起孩子。”
不知為什麽,聽着阿姨說這番話,陶音的眼淚幾乎又要流下來。
“其實大多數父母還是心疼孩子的,咱們的運氣也不至于那麽差,真分到對不像話的家長,是吧?”阿姨笑笑。
陶音眼睛看着前面幽谧的灌木,無數小蟲在柔淺月華下繞着低矮密葉飛旋。
“阿姨。”她輕輕開口,眼角還挂着淚,聲音有些啞,仔細聽還聽出點掩飾不住哽意,“我能抱你一下嗎?”
阿姨沒說話,只是微笑着向她張開了雙臂。
陶音的胳膊繞到阿姨的背後,沒敢太用力,只是輕輕地搭着,須臾後便分開。
回到家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了,魏秋芸坐在沙發上冷哼:“你還有臉回來。”
之後也沒再說什麽,只是讓她快點去洗澡,洗完後做做題然後早點睡覺。
葉隙間的斑駁光影落在校內的道路上,夏蟬不知疲倦地長鳴,彼時六月中旬,再過兩個星期左右的時間便要進行期末考試,因為跨入高三的行列,學生間傳來旁門消息,稱暑假只放不到二十天。
教室後排的學生互相笑着詛咒學校,紛紛揚言要去給當地的教育局寫匿名舉報信。
彭明勸他們知足常樂——畢竟升高二的那個暑假,兩個學校都不到八月份便開了學。
最近幾天網上忽然興起了星座的潮流,章憶柳看了幾次解說視頻後便癡迷于此,特意買了幾本關于此類的書整夜翻看,經常在班裏根據星座為同學解說這一周的運勢。
“白羊座....戀愛運旺,這周是表白的是最好時機,說不定因為你的主動而與命中注定的人碰撞出愛情的火花。”
章憶柳課桌上攤開一本複古樣式的星座書,她坐在桌前,正興致盎然地為旁邊的陳凡柔讀着與她的星座對應的那行文字。
陳凡柔将自己的板凳搬到章憶柳的課桌旁,她坐在上面聽着章憶柳的解說,臉頰漸漸紅了,嘴角也不覺地抿出一個羞澀的笑容。
“哎呦!我們小柔柔也要來桃花啦。”章憶柳揶揄地用肩膀碰了下她,陳凡柔笑着作出要打她的樣子,兩人就這麽鬧了一陣,之後陳凡柔就回到了座位上。
章憶柳又閑漫地翻了幾頁星座書,陶音剛好從衛生間那裏洗完手回來,坐到位置上時,章憶柳忽然興起,問她:
“诶,陶音,你什麽星座的啊?”
星座這種東西陶音不太關心,側身回答道:“七月二十二,沒查是什麽星座。”
“七月二十二啊....”章憶柳念着,兩根手指翻動書的頁角,“昂,巨蟹座的最後一天。”
“我看看啊,事業運爆棚,在最近的考核之類中會獲得很好的成績。”
章憶柳讀完仰天長嘆一聲,重重垂下頭,目光看向陶音,百無聊賴道:“看來這次期末考試,你又得是年級第一了。”
荊盛大課間時出去了,彭明坐在他的座位上,聞言側過頭,眼神間夾着絲怔松,問:“小桃桃,你的生日是七月二十二啊?”
陶音看出他眼神的不對勁,不明白七月二十二這個日期有什麽好驚異的,又無意識地想起第一次和荊盛去便利店時,他說的那句:七月二十二,真不是個好日子。
“那看來我沒辦法給你過生日了。”彭明看着陶音點點頭,嘆了一口氣。
傍晚放學的時候,荊盛依舊被那輛黑車接走,車子在夕照的橘色光輝下遠去,消失在轉角處。
彭明抛起一把鑰匙,在半空中穩穩接住:“走吧,一起回家。”
陶音點了下頭,轉身和彭明一起往相反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