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Chapter34
Chapter 34
舒槐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在菱河邊坐了一夜。
晚風很冷,拂着水面呼呼吹來,蕩漾起接連不斷的水紋,橫的豎的亂七八糟地排列。
她摟緊了肩膀,防止夜風灌進領口,擡頭看向遠處,一輛又一輛的車開着遠光燈呼嘯開過,照得整片河面亮如白晝。
太陽一點一點地升起來,她的心一點一點地冷下去。一直到整座城市完全蘇醒,她一下子站起身來,扭頭就要走。
不等了。
等不到了。
“小槐!”
驀然間,她聽見有人叫她。
轉頭一看,盛安林沐浴着朝陽朝她走過來。他比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更加清瘦了,也更加好看,一雙眼睛裏無時無刻不含着動情而勾人的光,氣質千錘百煉,被打磨成一尊需要仰望的玉觀音。
舒槐想,她長了這麽大,什麽事都沒有幹成——捧紅盛安林,算是一樁美事吧。
她轉過身去:“買好機票了?要帶我走?”
“小槐……”盛安林微微蹙了眉頭,似乎難以啓齒,“我走不了……”
“為什麽走不了?”舒槐有些急,大聲指責他,“我把你捧得這樣高了,你還不滿意?你都願意和你走了,你還想出什麽幺蛾子?怎麽就走不了了!?”
盛安林的眸光沉下去:“我不能走。我還要照顧我的弟弟。”
“我們定期給他打錢還不行麽?!”舒槐又焦慮又急躁,“我真得好想走!你不要管你弟弟了,我們一塊兒走吧!”
她有些崩潰,扯着他的衣袖不住地搖晃,喉嚨裏擠出壓抑的尖叫。
盛安林看着舒槐的眼睛,慢慢拂開了她的手。
他垂下手臂,也垂下了那雙好看的眼睛。
“你從一開始,就是在利用我吧。”他的聲音裏有譏諷的冷笑,“你一開始接近我、捧紅我,其實就是看中了我這個人,培養我成為你的工具,有朝一日,能在你離開舒家之後,養着你。”
舒槐一驚,下意識反駁道:“誰和你這麽說的?我沒有!”
盛安林不說話。
“我沒有——!”
舒槐提高了聲音,重複一遍。
“還敢說你沒有?”
略帶蒼老的聲音倏地在她身後響起,低沉雄渾,當中間或有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铛、铛、铛”,直刺神經,敲得人心煩意亂。
是舒景天。
他走到舒槐面前站定,神色威嚴:“你從小就不想呆在舒家。”
舒槐說:“我沒有……”
“你以為你的日記本藏得很好麽?我其實早就看過了。你說這個家太肮髒了,又覺得自己的血也是髒的,你想逃,你想舒家永遠找不到你,對不對?”
拐杖敲了敲地。
有兩顆鵝卵石滾了開去,落進河裏,“撲通”一聲。
舒槐手背在身後,暖煦的朝陽裏,冷汗都出來了,只知道搖頭。
“我沒有!爺爺,你搞錯了……”
舒景天面無表情:“你一邊享受着舒家的好處,享受着萬千寵愛衆星追捧的感覺;一邊又看不上舒家,覺得這是囚禁了你的牢籠,恨不得逃到天涯海角……”
一旁的盛安林冷笑着接了話:“舒槐,你這不是當了婊.子還立牌坊,是什麽?”
舒景天又道:“你享受了這麽多年的榮華富貴,你就得用一輩子來還!舒槐,跟我回去,聽話,這事我以後都不會和你計較。景天還是你的。”
盛安林罵她:“你以為我真的會帶你走嗎?做夢!你想讓我帶你走,想讓我日後成為舒家的靶子,想讓我養着你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你以為我是傻子麽!就這樣被你當槍使!”
舒景天說:“你做了景天的總裁,小半個菱城都是你的了,舒槐,你怎麽這麽傻,非要離開舒家?自由,什麽是自由,你還是太年輕,自由難道比金錢更重要麽?這年頭,資本才是硬道理,你以後就知道了……”
盛安林說:“大小姐,反正一開始我接近你也是利用你,你接近我也是利用我,我們兩不相欠的。告訴你一句實話吧,你這人長得是不錯,人實在不咋地,我反正從沒喜歡過你……”
舒景天說:“你說舒家的錢髒,你以為別人的錢幹淨得到哪裏去嗎?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你的親人能真心待你。舒槐,你這丫頭哎,從小就太自私了……”
盛安林說:“說你傻,也是真的,你從沒看出我喜歡男人嗎?你眼睛是瞎了呢還是瞎了呢?切,還大小姐呢,還大城市裏錦衣玉食長大的呢,還不是被我耍得團團轉……”
兩個人的臉,一張皺紋疊生,一張張揚英俊,交替着出現在她面前,周圍景物飛速旋轉、消退、旋轉、消退,速度越來越快……
然後舒槐醒了。
她張了張嘴,嗓子沙啞得說不出話,有一點充血腫脹的疼痛感。
窗外有一點夕照的陽光照在她臉上,舒槐扶着跳躍着痛的太陽穴,撐着一只手爬了起來。
是舒家大宅。
懵懂了兩秒鐘,舒槐終于想起,昨晚睡前的一幕。
電話挂斷,電影正好散場。
她和周時泱連闖了三個紅燈,急匆匆地趕到了醫院,卻還是沒見到爺爺的最後一面。
病房裏,舒景天安靜地平躺在病床上,兩手交疊放在腹部。
他神色安詳,身體僵硬,蓋上一塊白色的布,就這樣被拉走了。
最後一次見到他,夕陽裏老人白發如雪,對她說。
“舒槐,你自己知道就好。”
然後竟然就這麽走了。
舒槐哭成淚人,死拽着病床不放:“爺爺,爺爺我錯了,爺爺……”
到底錯什麽,其實她也不知道。
舒譽一家人也趕來了,神情凝重地站在旁邊看。舒槐哭着摔倒的時候,周時泱摟着她輕聲安撫,舒譽還上前來勸她:“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小槐,你看開些。”
舒一妍也被她弄得直哭,聲音還蓋過了舒槐去。只是,一邊哭的時候,一邊小姑娘還記得撫摸舒槐的頭發,邊撫邊嚎。
“哇……姑姑……不哭了……哇……”
就這麽過了兵荒馬亂的一夜。
舒景天被拉到殡儀館去了,舒槐掙紮非要在那裏守靈。一直坐到天色大亮,眼睛都哭腫了,周時泱實在看不下去,強硬地把她帶回舒家休息,舒槐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哭着睡過去的。
然後就這麽睡了一天。
她的嗓子很痛,大概哭得太用力,發炎了。
眼睛也很澀,流淚太多的後遺症。
下了樓走進廚房,一向見得到的方姨不在。舒槐怔忪了兩秒鐘,又落下淚來。
方姨應該是在殡儀館陪爺爺吧。
爺爺不在了。
爺爺沒有了。
再也沒有了。
大門一開一關,有人走過來,起了聲招呼:“醒了?”
舒槐轉頭,是周時泱。
她垂着眼睛,把臉頰上新鮮的眼淚擦掉,問:“爺爺那邊怎麽樣了?”
“都好,有人在安排。”
舒槐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丢了魂似得重複一個字:“好。好。好。”
周時泱有些擔憂地扶住她的肩膀,走了兩步,欲言又止。
“剛才,有人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你睡得正好,我沒忍心吵醒你,看是你爸的電話,就幫你接了……”
舒槐“哦”了一聲,在沙發上坐下,目光怔怔的。
似乎一點都沒有那個殺伐果敢的舒總的影子了。
周時泱本來不想說的,狠了狠心,覺得這事還是有必要告訴舒槐。
“你爸說,舒董沒立遺囑。”
“嗯?”舒槐擡了點頭起來,目光還是微怔,似乎沒有焦距。
确定她應該在留意自己說話,周時泱開口,語速緩慢而清晰。
“舒董沒立遺囑,按照法律,財産是平分給子女的。其他的錢都是小事,但是他在景天的股權……也只能平分給他的子女了。”
“是麽。”舒槐淡淡地說了句,“那又怎麽樣呢。”
周時泱沒料到她這麽說。
那又怎麽樣呢。
她沒拿到舒景天的股權,所以舒譽的股份就要超過她的了。
但那又怎麽樣呢。
周時泱微忪,莫名地想起,十幾年前的江都,破敗的小派出所裏,穿着公主裙的女孩,身上髒兮兮的有些狼狽,遞過來一沓錢的時候,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拿好。”
——“全給你。”
那一刻,他就明白了。
這個小姑娘啊,其實是世界上最真、最誠、最重感情、最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在她眼裏,錢算什麽?錢又能做什麽?
——感情、快樂、自由,這些才是她主動追逐、并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東西。
也正是因為如此。
當年的她,留下來了吧。
舒槐的目光移到周時泱的身上,露出一個惆悵、茫然、甚至帶着自嘲的苦笑。
“爺爺都不在了,我把景天做得再好,又有誰看呢?”
照日後傅予的話來說,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像多米諾骨牌山倒下來一樣,一座連着一座,速度越來越快,就他媽是傳說中的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
總之,一切發生得很快。
先是藝人方面出了問題。
因為被封殺的事,嚴昇憤然和景天解約,連帶着一大波不受重視的藝人也被他的經紀人一起挖走,出走景天。
又因為舒景天的去世,景天影視的股價大跌,而和周時泱的醜.聞讓舒槐的名聲徹底臭了。
舒譽的股權超過了舒槐,最終董事會投票表決,由舒譽替代舒槐,做景天的總裁,舒槐被徹底掃地出門。
本來,她還持有一部分景天的股份,加上之前的房子車子,維持生活現狀還是綽綽有餘的。
沒想到,剛剛松了口氣,那邊又有人向董事會匿名舉報她,說她在公司賬目上做了手腳,做假賬目來洗錢私用。
一問是哪個項目,答曰江都影視城。
一開始沒人相信,這麽大個項目,舒槐得膽子多大啊,編造這麽大一個騙局來撈公司的錢?
結果派人一去江都看,還真是的。
那合同白紙黑字寫着的地址就在江邊,本應該是熱鬧嘈雜的工地,此刻卻只有叢生的蘆葦草,還有緩緩吹過的江風。
這個項目,從頭到尾都是舒槐親自負責的。
消息傳來,整個董事會上下都震怒。
這膽子也太大了。
投了大九位數的資金進去,就這樣不知所蹤。雖然這公司是姓舒的,但是錢卻是大家的。
不帶這麽玩的吧?
本來要聯名把舒槐告上法庭的,舒譽在中間斡旋,好說歹說,只讓她墊還了一部分錢,又收回了她的一部分股權。剩餘的那一部分,讓她低價賣給所有人。
皆大歡喜。
這一輪下來,公司裏被雪藏的人,成了周時泱。
——畢竟,誰不知道他和舒槐有一腿啊?
車子沒了,工作沒了,存款都沒了,房子被抵出去了,男朋友的工作也雪崩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舒槐前一秒還在和周時泱無所謂地說自己不做這個總裁也無所謂,後一秒,就是坐在傅予面前,頂着一張生無可戀的臉,就差沒哭了。
“傅予……你說,我該怎麽辦啊?”
看到你們的留言,我這個立志寫甜文的人心裏有點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