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北風呼嘯,天寒地凍。
城樓之上,方逸北極目遠眺,純黑烈馬奔馳在城門外,馬上的士兵已是累極,就連馬兒也透着一股疲勞之意。
噠噠的馬蹄聲響在清晨的街道上,方逸北摟緊了身上的披風。
“報!”士兵下馬,恭敬地上了城樓,卻滿目哀痛。
“邊關如何?”方逸北淡淡開口,面色極是平靜,站姿筆挺,全然不似臨盆之人,沒有絲毫臃腫之感。
“公子,敵軍已退,女帝死于敵軍亂箭之下。”
“死了?”輕佻佻的一聲,聽不出情緒,只是出聲的人不自覺的攥緊了身側的衣料。
“逸兒?”站在他身邊的女子察覺到方逸北散亂的呼吸,忍不住摟住了他的身子。
心口處像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鈍痛之感,方逸北往女子的懷裏縮了縮,仿佛那就是他全部的依靠。
……不過是死了罷了,比起那人拆散他與樓兒的姻緣,還逼迫他懷上她的子嗣,将他囚于深宮,予以至高無上的枷鎖。
一樁樁一件件的算來,那個女人,就是死了,也解不了他的心頭恨。
“無事。”方逸北閉了閉眼,原本是一件極暢快的事,可他卻莫名的有些笑不出來。
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她穿上铠甲,登上馬背時笑得爽朗,就連那張他覺得過于美豔以致顯得有幾分輕浮的臉,都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大氣。
腹部傳來軟軟的撫摸,蕭恰樓笑得眉眼彎彎,湊上來親了親他的臉,似是喟嘆一般道:“逸兒,真好,待我登基之後,定然将逸兒的孩子視如己出。”
方逸北卻滿是嫌棄的捶了捶腹部,語調已不再清冷,帶着幾分撒嬌意味,倚在蕭恰樓懷裏,蹭了蹭,道:“樓兒,我才不想生下那個女人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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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恰樓眼裏忍不住閃過一絲譏諷,方才摸過他肚皮的手不着痕跡地在身後的帕子上擦了擦,方逸北仍是靠在她身上,眉眼間都是一派綿軟。
她那皇姐倒有福氣,坐擁天下不說,連這京中最好看的美人兒也收入後宮。
蕭恰樓的眸色沉了沉,美人再美又如何,到底是被蕭恰似碰過的,髒了。
不着痕跡的将方逸北從懷中推開,蕭恰樓笑得溫柔,“逸兒,你且回去好生歇着,待前朝事妥,我便再去看你。”
說着手甚是親昵的捏了捏方逸北的臉頰,後者羞澀的點了點頭。
便在宮人的攙扶之下,有些笨拙的離去,肚子一晃一晃的,恰樓眼裏閃過一絲陰毒。
蕭恰似的人,她怎麽也不會放過。
*
三日後,戰亂已平,先帝戰死,任皇女蕭恰樓即位,君後方逸北輔政。
帝後情深的佳話早已在京中傳開,且方逸北育有龍嗣,朝中反對的人寥寥無幾。
承明殿內,美人僅着輕薄紗衣,側身無比妖嬈的躺在床.上。
雖是身前突兀,但到底掩不住一身風華,膚白似雪,滑如凝脂,八月孕腹絲毫痕跡也無,其上皮膚更顯得潤順光滑,稱出一抹圓潤誘人的弧度。
屋內地龍燃得很旺,美人即使衣不蔽體,卻絲毫不覺寒冷。
剛剛沐浴過的身子帶着輕輕淡淡的花瓣香氣,方逸北勾唇,笑了笑,手不自覺的朝腹底探去。
如今那個狠毒的女人已死,他也沒有什麽好顧忌的了,只是……到底是對不起了樓兒,沒能将完完整整的自己交與她,且還懷上旁人的子嗣。
方逸北的眸色愈發深寒,月份大了,貿然打胎,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否有命活下來。
不然,怎麽也不會讓這兩個雜/種在他腹內存活至今,按在腹上的手不自覺的帶了幾分力道。
許是用力很了,竟有痛感傳來。
因着不喜歡蕭恰似,他對肚子裏的兩個孩子從來沒有上過心,也并沒有絲毫感受到胎動的喜悅。
只是覺得愈發厭惡。
“北北,你放心,我一定會在寶寶出生之前趕回來的!”一身戰甲的女帝笑得沒心沒肺,看着他的眼神裏毫不掩飾的愛慕讓他忍不住作嘔。
那時是深秋,邊境被鄰國入侵,朝中無人可用,方逸北照着蕭恰樓的指示主動請戰。
果然被她制止,再後來蕭恰似禦駕親征,她身邊安插了不少心懷不軌的人,就這樣,方逸北親手将那個女人送上了死路。
……怎麽會想到那個令人作嘔的女人?方逸北睜開眼,眼底一片惡寒。
他該放在心上的,是那個在冰天雪地裏,将奄奄一息的他背到醫館的小姑娘。
後來病好,他發了瘋似的找她,苦尋無果後,連自己都差點放棄了。
可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被他找到了——當今二皇女,蕭恰樓。
她有一塊有一塊通體雪白的玉,上面刻着“蕭”字。
那玉極是罕見,方逸北絕沒有認錯的可能。與他昏迷時見到的那塊玉佩,一模一樣。
所幸上蒼垂簾,終究是讓他與蕭恰樓走在了一起。如今女帝已身死,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攔他們在一起了。
殿外傳來陣陣腳步聲,有些過于重了,方逸北卻是一臉欣喜的翻身下了床。
樓兒回來了呢,扶着腰,方逸北小心翼翼的朝殿外走去。
想了想,将肩上的衣衫又往下拉了拉。他覺得他的樓兒,一定會喜歡他這副樣子的。
出了房門,殿外的景象卻是讓他渾身一震,十幾名帶着刀的女侍衛圍在一起,殿內的侍候的宮人早已不見身影。
侍衛們見他出來,目光沒忍住的往他身上瞥,美人如斯,春色半露,一舉一動帶着鮮花香氣與萎靡春色。
到底是蕭恰樓的心腹,蔣言只是愣了一瞬,便對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
衆人慌亂收回視線,湊近方逸北,目光貪婪,方逸北自然明白那些眼神的意思。
透過輕薄的紗衣,可以看到美人白.皙的腹部泛出些微的粉色,媚眼如絲,眼中波光粼粼,甚是勾人。
那些帶着刀的女侍衛都看直了眼,其中有一人還留下了鼻血。
“蔣言,你這是做什麽?”方逸北站的筆直,毫不示弱的看着蔣言,目光冷冷,即使疼得很了,也沒有溢出一絲聲音。
他的脆弱是給心上的女子瞧的,這群人,有什麽資格看到他這一面?
一道聖旨被蔣言輕飄飄地展開,明黃的色澤,有些尖細的嗓音響起,蔣言并未照着聖旨上的內容念,臉上卻笑得深寒:“君後,這些都是陛下賞給君後的人,還望君後慢慢享用才是。”
方逸北身子有些笨拙,一步一步的朝身後退,目光難以置信的瞪着蔣言,他不是聽不懂蔣言話裏的意思,也不是感受不到那些女侍衛們貪婪的眼神,只是怎會……如此?
“蔣言!”方逸北退的急了,一時不察後面的臺階,猝不及防摔在地上。
頓時腹痛如絞,手死死地捂住肚子,看着離他越來越近的侍衛們,那些人臉上都挂着不懷好意的笑。
“蔣言,你可知道本宮可是陛下放在心上的人,你這般對我,陛下知道了,你還能……嗯……你還能活下來嗎?!”說着腹內就是一陣鈍痛,方逸北忍不住咬了咬唇,就連眉尖都蹙了起來。
蔣言笑着搖了搖頭,随即目光深寒:“陛下怎會在意像你這樣的人?”
蔣言走近,純黑色皂角靴在方逸北的面前停下,身邊的侍衛見此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上前也不是,停下也不是。
随即,蔣言擡起腳,狠狠地踹在了方逸北的腹上,滿意的聽到一聲悶.哼後,蔣言笑得愈發柔和,對着身後的侍衛懶懶道:“這京中第一美人兒就賞給你們玩了,愛怎麽玩兒,就怎麽玩兒。”
在看到那些侍衛們朝方逸北走近後,蔣言轉身準備出承明殿。
擡步時卻感到一陣阻力,蔣言不悅的皺眉,看着疼的縮成了一團卻還是死死地扯着他的腳的方逸北。
蔣言的目光僵了僵。美人什麽時候都是美的,他忍不住感嘆,若是這人沒有被先帝碰過,想來陛下也不忍心如此對他。
還在思索間,就見一身玄色常服,踱步而來的新帝緩緩停在殿門口。
蔣言恭敬地跪下,喚了一聲陛下。
蕭恰樓滿意的看着方逸北身下.流出的血跡,那張清俊出塵的臉上滿是痛苦的痕跡。
蕭恰樓勾起唇,無聲笑了,目光戲谑的落在方逸北身上。蕭恰似,看到你最心愛的男子被這般肆意玩弄,你可開心?
蕭恰樓忍不住從唇邊溢出陣陣笑意,走近方逸北。
在瞧見那人死死咬着下唇,眼神眷眷不舍的停留在自己身上後,蕭恰樓頗有些嫌棄的勾起了地上躺着的人小巧的下颚,随意擡起。
“樓兒……”地上的人眼角含.着淚,虛弱的喚她的名字。
蕭恰樓彎起唇,與蕭恰似截然不同的五官,一個明豔,一個寡淡。
她拿出帕子仔細擦了擦碰過方逸北的手,肆意笑道:“逸兒呀,不要叫朕樓兒,朕聽着惡心。”
地上的人頓時滿臉煞白,堪比白紙。
“樓……”
方逸北張了張唇,似乎是還想說什麽,卻被蕭恰樓狠狠打斷,“你別盯着朕看,惡心死了。”
說完捏了捏鼻子,像是他身上有什麽令人惡心的氣味。
方逸北豁然倒地,難以置信的看着蕭恰樓,随即眼角濕潤,朝蕭恰樓的方向爬去:“樓兒……你說你喜歡我的……”
才翻了一個身,身下的血流的愈發急了,方逸北只覺得渾身都散架了似的,說不出是什麽疼。
就是,特別,特別疼。
身上疼,心上也疼。
蕭恰樓聽到這句話卻是渾身一震,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樣落在方逸北身上。
蔣言見此無聲的退下,侍衛也跟着出了殿門,一時殿內只有她和方逸北二人。
“你也配得上朕的喜歡?”藏于袖內的暗刀被蕭恰樓拿出來,慢慢的在方逸北高/聳的腹部游移。
方逸北不閃不避,對上她的視線,沒有絲毫慌亂。
哪怕……她僅僅是利用了他,他也還是喜歡她的。這世間第一個向他展露善意的人,就是蕭恰樓。
他在相府向來不受重視,無人在意,是蕭恰樓,給了他第一抹溫暖。
哪怕是為她死了,他也心甘情願。
生命在緩慢流逝,利刃刺入腹部的滋味并不好受,鈍鈍的疼,血從身下穴/口流出,從肚皮上的劃痕流出。
原本光潔的腹部,已被鮮血染紅。
快死了。
方逸北想着,他已經聽不清蕭恰樓在說些什麽了。
“你可知道你讓朕多麽惡心?”玄色常服上一是一片染了血的濃黑之色,蕭恰樓手上動作未停,鋒利的刀一下一下的刺/進方逸北的身體裏,地上的人身體漸漸冷卻,眼睛卻一瞬不轉的看着蕭恰樓。
裏面是一派平靜安然,他早年立過誓言,這一生都為蕭恰樓而活。
惡毒的言語還在吐露,“朕不是你那個放在心坎裏的小姑娘,方逸北,你看清楚了,朕是這帝國最尊貴的人,朕是蕭恰樓,不是那個傻/子蕭恰似。”
腹部已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肉,刀子漸漸移到了方逸北的臉上,蕭恰樓笑道:“不過朕也應該感謝你,若不是你,蕭恰似怎麽會那麽輕易的就死了?”
地上被扔了一塊冰涼的玉,通體透徹,雪白的玉身上刻着一個“蕭”字。
方逸北苦笑一聲,即便是蕭恰樓這般折磨,即便是将性命雙手奉上,他卻也還是……恨不起來。
一雙純黑色的靴子踩在玉上,譏諷的聲音響起,“怎麽?見着蕭恰似的東西,這般歡喜?”
蕭恰似?!
方逸北仰起頭,眉峰疼得皺在了一起,絕色的臉上是寫滿了的錯愕,“樓兒,你……你說什麽?咳咳……”
見他反應這般激烈,蕭恰樓一刀劃在他的臉上,笑得溫柔:“對呀,你莫非不知道這塊玉是誰的?哈哈哈哈……”
蕭恰樓笑得有些癫狂,美.目微揚,濃密睫毛敷在眼上,蕭恰樓輕聲道:“你難道不知道——被你親手弄死的的人,就是你找了那麽多年的小姑娘麽?怎樣,失望嗎,方逸北,不是我。”
說着,刀鋒又垂落下去,如玉容顏上又平添一道猙獰傷痕。
方逸北整個人僵在那裏,接下來的數刀落在身上,他一聲也沒有吭。
是他錯了。
這一生,他都錯了。
原來,是她。
原來,不是蕭恰樓。
他找了她那麽些年,在近乎絕望的時候以為自己找到了。
卻沒想到,那個人一直就在自己身邊。
那個他以為惡毒的女人呀,原來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溫熱的液體從眼角落下來,滑入鬓發。
讓他死了吧,反正,活着也已經不再有意義。
可是他做了那樣的事情……他幫着蕭恰樓害了她,他還騙了她的感情。
就是死了,她也不會原諒他的吧。
原來怎麽看都覺得讓人作嘔的豔.麗容顏卻一下子清晰起來,那雙眼睛裏總是含.着無盡情思,綿.軟延長,她對他很好。
不在乎他的出身,不在乎他的冷眼。
成婚兩年,直至登上帝位。
她都沒有罔顧他的意願,從來沒有碰過他。
唯一的一次,是他主動勾引。
蕭恰樓說,他們需要一個契機。
随後他步步為營,一步一步的把她逼近死角。
最後,将她逼死在了……亂箭之下。
初初聽來覺得暢快,現在,卻是連想也不敢想了。
從頭到尾,他都錯了。
不該認錯人,不該暗付心思,不該處處冷落。
最後一道落下,咽喉被割破。
躺在地上的人,已沒了呼吸。
空蕩蕩的宮殿內,只有新任帝王的笑聲,毛骨悚然。
地上的人身上穿的輕薄紗衣已被血染紅,下/體處有透明的血水流出,原本清俊出塵的一張臉上傷痕密布。
腹部是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傷痕,像一團死肉,偶爾還有陣陣的翻滾。
終于,蕭恰似喜歡的東西都毀了。
蕭恰樓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一團,笑得舒心。随意将匕首扔在地上,蕭恰樓拍拍手:“蔣言,傳朕旨意,君後思念先帝,以身殉葬了。”
随後轉身,女帝傲然的出了承明殿。
身後響起一聲低低的“是”。
蔣言看着那個死去的,滿身傷痕的人,微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