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第43章
蕭恰樓是在一陣颠簸中醒來的,她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她被人随意的扔在馬車上,渾身都颠得難受,她手上的傷被人處理過了,包着厚厚的紗布,眼睛也被一片白色遮住,只能看清模模糊糊的景象。才動了一下,腳上就傳來一陣刺骨的痛意,像是骨頭直接被人生生捏碎。
有人救了她。蕭恰樓在腦海中細細想着,會是誰?誰會救她?
“殿下,醒了?”一道低沉好聽的女聲響起,蕭恰樓聽到這聲音後立馬放松了下來,就連表情都柔和了起來:“左相大人,我們這是去哪兒?”
顏訪流似乎并不好奇蕭恰樓怎麽把自己弄成這樣的,她掀開簾子在馬車上坐了下來:“回京城,不過管道被雪堵住了,我們得繞路。”
“這裏是哪裏?大人怎麽會來救我?”
顏訪流面色淡淡,像是什麽都影響不到她的情緒,聽到蕭恰樓的話後也只是淺笑,“立鎮,大概還有兩天路程就到京城了。”
蕭恰樓摸了摸臉上的紗布,沒有再說話了。
她辜負了左相大人對她的期待,甚至差點把自己的命都葬送在那裏,僅僅只是因為被一個方逸北的突然爆發給吓住了。
顏訪流道:“殿下臉上的傷有些嚴重,怕是會留疤,再有就是……”顏訪流頓了頓,低聲道:“殿下手上的傷還不算嚴重,只是日後怕是得倚靠輪椅行走了。”
蕭恰樓在顏訪流面前向來聽話,畢竟這個人是這世上唯一一個願意付出一切真心對她、為她謀劃的人。可是聽着這樣話,向來表現的乖巧的蕭恰樓也擡高了聲音:“我的腳廢了嗎?!大人,這怎麽可能?我皇姐她優柔寡斷,怎麽可能這麽狠心?”
馬車還在往前走,顏訪流似乎沒了繼續和她對話的興致,将她的情況簡要說清楚之後就閉上了眼,靠在馬車上小憩。
蕭恰樓不易不撓的問:“大人,您真的沒有騙我嗎?我的腳怎麽可能會……”
顏訪流道:“殿下若是再吵,就別怪下官不客氣,直接将您扔下車了。”
顏訪流的話音很淡,半點震懾力都沒有,可蕭恰樓卻偏偏被這句話給吓住了。顏訪流多年不管朝政,可左相之位卻依舊虛位以待,蕭恰樓曾經無比慶幸自己成為了左相大人看中的繼承人,背後靠着顏訪流,她這些年走的并不難,甚至常常覺得自己比蕭恰似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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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這一次,就這麽一次,她沒有聽從左相的勸誡,一意孤行來了邊陲。只這麽一次而已,她不僅沒殺了蕭恰似,還直接搭上了自己。
顏訪流擡起眼皮掃了她一眼,道:“殿下日後還是在京城好生做您的閑散王爺吧,不要再去想一些不屬于您的東西了。”
蕭恰樓難以置信的盯着她:“你說什麽?”她哈哈大笑,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什麽是不屬于我的東西?”
面部表情太劇烈,蕭恰樓臉上的傷口被撕扯開,傷口沁出血珠,染紅了包着臉的面紗,看起來有些可怖,顏訪流面色未變,緩緩道:“殿下,你不适合做皇帝。”
蕭恰似完全不相信她的話,語氣陰毒地問:“我不适合?大人覺得,難道蕭恰似就比我适合了嗎?”
還沒等顏訪流說話,蕭恰樓又笑了起來,她道:“怎麽可能呢?她那個慫包,又有什麽資格和我搶東西?”
顏訪流将手搭在膝蓋上,“昭王殿下很好。”
和她父親一樣好。
蕭恰樓似乎是失了心智一般,她在地上爬着,爬到顏訪流的腳邊,伸手抓着顏訪流的衣擺,“難道大人也覺得,我不如蕭恰似嗎?”
顏訪流沒有說話。
蕭恰樓像個急于證明自己的孩子,“大人以前說過的,我是這世上最好的,沒有誰比得過我。”
顏訪流道:“停車。”
馬車停下,車外的護衛問:“大人,有何事?”
顏訪流起身,嫌棄般的撕掉了被蕭恰樓抓着的衣角,她彎身下了馬車,對着趕車的護衛道:“你送惠王殿下回京,路途遙遠,注意安全。”
“是。”
蕭恰樓眼睜睜的看着顏訪流離開,想瘋了一樣的撐着身體往外爬,臉上的傷口滴下血來,“大人,你不要我了嗎?!”
顏訪流似乎沒有聽到這句話,黑色皂角靴在白色雪地上留下一個個腳印,馬車沒有絲毫停頓的向不知名的方向駛去。
“大人!”蕭恰樓吼道:“您怎麽可以不要我?!您分明說過的!您說……”
隔得遠了,顏訪流并沒有聽清蕭恰樓在說些什麽。至于她曾經又說了些什麽,也無關緊要了。
天地之間一片雪白,顏訪流一身黑衣,在潔白的雪地上顯得有幾分突兀,但她氣質沉靜,竟生生有幾分娴靜的意味來。
第一次見蕭恰樓是什麽時候呢?
顏訪流想了想,大約是四年前吧,那時君後死了一年,她照例在每月十五去他曾住過的鳳鳴殿裏燃一支香。
她轉身的時候,看見一個小女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見她回看過去,小女孩怯生生的跑開了。
鳳鳴殿裏死過很多人,被女帝封起來了,平常并不許人進去。
後來她知道,那個小女孩是二皇女,蕭恰樓。
蕭恰樓和蕭恰似是兩種性子,前者像蛇,卻又蠢了些,後者看着傻,卻精。顏訪流并未将蕭恰樓放在眼裏,她的生命太過漫長,君後死後的每一天,都像一生一樣漫長。
後來在一次宮宴上,顏訪流照例沒有參加這樣的宴會,而是在鳳鳴殿裏,給逝者念經書。
蕭恰樓推開了殿門,怯生生的站在門口,燭光昏暗,她直接問,左相大人,你願意做我的靠山嗎?
于她而言這不過是無聊生命裏的一場微不足道的游戲,偶爾給蕭恰樓出一些主意,看着君後的女兒經歷磨難,漸漸成長,也算是能給逝者一些安慰。她看着那個酷似君後的小女孩在她設下的一個一個的陷阱裏面成長,從稚女成長為少女,然後少女愛上了一個男人。
顏訪流知道,情之一字,于人而言最是難過。她想看着君後的女兒站在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上,然而她也知道,站在高位上的人,是不能有情的。于是她告訴蕭恰樓,可以以方逸北為棋,誘蕭恰似深|入。
那個怯生生的小女孩做到了,她也如願看着蕭恰似成長,顏訪流想,等蕭恰似過了情這一關,這世上大約也沒什麽事能困住她了。
可她算錯了三件事,一件是,蕭恰似的感情,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樣淺;第二件是,方逸北似乎跳出了棋,不受她的掌控;最後一件事是,她自己覺得累了。
這些年漫長的喜歡,在漫長生命裏漸漸的退了色,顏訪流已經忘記了很多東西,甚至開始記不清君後的模樣。
她想,回京後徹底辭去職務,找個地方安定下來,娶個省心的夫郎,過普通人的日子,其實也很好的。
她不是聖人,那人才不過死了五年,她就已經堅持不住了。
靠着回憶過日子,真的太難熬了。
身後的護衛問:“大人,您是累了嗎?”
顏訪流這才發現自己的腳步有些虛浮,她回過頭,努力擠出一抹笑:“無事。”
護衛驚道:“大人……您……您……”
顏訪流問:“我?本官怎麽了?”
護衛低下頭,不肯出聲。
良久之後,護衛才說:“大人,您剛才,哭了。”
顏訪流笑了笑,問:“是嗎?大概是人老了吧,人老了,就格外愛哭些。”
護衛喃喃道:“可您才……二十九歲啊。”
顏訪流忍不住笑了,是啊,她才二十九歲,可怎麽像是過了一生啊。
“回去吧。”
顏訪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