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半小時後,沈承其開車來到柴達木西路附近一處藥店。
店名叫“宜興大藥房”,宜興是沈承其他舅的名字,全名“鄧宜興”,這個藥店開很多年了,錢也賺了不少,去年沈承其他舅将藥店經營權給了兒子,但人上了歲數閑不住,晚上過來給值夜班。
沈承其把車停好走進藥店,在收銀臺坐着的女孩兒擡頭後笑笑,“哥,你來啦。”
她是鄧宜興即将過門的兒媳,沈承其見過一次。
“我舅在嗎?”
“我爸晚上來替我,應該快到了。”
說話鄧宜興手裏拎着一袋花生米走進藥店,看見沈承其後臉立馬拉下來,女孩兒打了聲招呼趕緊收拾東西從後門走人。
等她離開,鄧宜興走進櫃臺,花生米扔到桌上,“來幹什麽?給我送錢啊?”
沈承其對鄧宜興的态度早就習慣了,他直奔正題,“我媽的事,你到底什麽時候告訴我?”
鄧宜興那天去修車鋪開的車就是當初以此要挾沈承其給他買的,可直到現在他也沒給沈承其透露過只言片語。
“我不說了嘛,把我姐的賣房款分我一半就告訴你。”
“你家不缺錢,到底為什麽?”
鄧宜興抹了一把油頭,“你說呢?”
沈承其皺眉,“我不明白。”
這些年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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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宜興坐下,打開塑料袋開始吃花生米,吃了幾顆後拍拍手上的渣子,說:“我姐嫁到你們老沈家之前在我家沒人給她氣受,念的書比我多多了,嫁給你爸之後又生了你,好日子算到頭了,現在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憑什麽讓你們好過啊?!”
沈承其小時候不清楚上一輩的恩怨,他只知道父母感情不好,之後陸續在學校和鄰裏間有人開始講他媽的閑言碎語,有一天放學回家他媽不見了,他爸只顧喝悶酒,什麽也不告訴。
後來他爸索性說兩人已經離婚,他媽跟別的男人走了,青春期的孩子敏感多愁,沈承其聽後沉默着接受了現實。
這些年母親到底去哪了?生還是死?一切對沈承其來說都是謎團,而鄧宜興是少有的,可能知道線索的人。
“前幾天我做了一個夢。”鄧宜興從櫃子下面掏出一瓶白酒,擰開喝了一口,說:“夢見我姐了,她讓我放過老沈家,因為你要結婚了。”
鄧宜興擡頭看沈承其,“不是連女朋友都沒有嗎?結個屁婚!”
沈承其覺得全身冰涼,從腳底涼到頭頂的那種,沉默半響,他說:“我是要結婚了。”
他說話時眼前浮現顧禾穿婚紗的模樣,很漂亮,非常漂亮,有一瞬他覺得恍惚,以為自己真的要迎娶這個女人為新娘。
鄧宜興張張嘴想說什麽,他和沈承其同樣驚訝于故人托的夢竟然照進了現實,“是把我推倒在地那女的吧?”
“是。”
鄧宜興呵笑一聲,“我看人還是準的,要跟你沒點關系不可能憑白為你出頭。”
沈承其知道顧禾幫他無關乎任何情感,她只是看不下去罷了......
“其實我姐的事我不知道,她走之後一次沒聯系我,我那麽說是想折磨你,還有你爸。”
鄧宜興一把年紀,心裏明鏡似的,他知道他姐離家出走怎麽都怪不到沈承其這個孩子身上,但誰讓他姓沈呢,還長着和他爸神似的眉眼......
見沈承其還杵在原地,鄧宜興再次重申他不知情,“我只能告訴你,我姐臨走之前去過她和你爸在石油基地的家。”
或許因為一份情結,或許有心事未了,鄧宜興猜想無外乎這兩種。
“以後你當沒我這個舅,你結婚該給的禮金我肯定一分不差給你爸送去。”
“不必了。”
沈承其這三個字比鄧宜興說的任何一句都要冷淡,而他這些年對鄧宜興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隐忍也适時該結束了。
走出藥店,地面濕了一層,雨滴急促向大地拍打,凹陷處形成一個個水坑,水面映射德令哈的縮影,靜谧,包容,同時冷漠地旁觀着人間苦短。
沈承其想起他媽走的那天也下雨,桌上放着買給他的蘋果,塑料袋裏還有一張寫着工整字跡的紙條——“媽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雨來去自如,和人離開一樣毫無征兆,但雨還會來,人卻一去不複返。
......
兩周後顧禾家那邊擺完婚宴,趙老師和顧嘉一起從白城抵達德令哈,婚禮前跟沈承其他爸還有那位阿姨見面吃了頓飯,顧嘉善談,氣氛全靠他維系,差點把沈承其他爸喝多。
一桌人其樂融融的氛圍讓顧禾有些恍惚,好像數千公裏的兩個家庭自此會因為這份婚姻而将關系拉近,變成一家人......
吃完飯沈承其送趙老師還有顧嘉回酒店,到地方後趙老師讓顧禾陪她上樓一趟,有點事要說,沈承其則被顧嘉找走了。
走進酒店房間,趙老師從包裏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顧禾,說:“這裏面有二十萬,還有這個玉手串我給你帶來了。”
顧禾接過木匣,“錢我不要,留着給顧嘉吧。”
雖然顧嘉還沒女朋友,但按照他現在的發展多半會留在北京,那地方房子死貴,能不能買得起還兩說。
趙老師把卡又塞回顧禾手裏,“你弟賺得多,家裏這點錢還不夠他一年賺的,你嫁這麽遠媽以後肯定不能經常過來,你手裏有點錢想買什麽買什麽,別委屈自己,結了婚就是大人了,對小沈好點,我看他挺慣着你,百依百順的,你別耍小性子欺負人家。”
顧禾聽得鼻子發酸,她一直以為她媽更喜歡顧嘉一些,年少不懂事的時候仗着她爸在還可以争一争,她爸走後顧禾感覺那份來自家長的寵愛也一并消失了,直到今天她才猛然發覺自己太小孩子心性。
沈承其家裏也給了錢,說讓他等婚禮辦完把房子買了,寫顧禾的名字,不想買就把錢給顧禾,算彩禮吧,演戲要演全套,沈承其只好先收着,對顧禾家這邊算有個交代。
趙老師瞥了一眼顧禾空蕩蕩的手,“也不說給買個戒指,沒鑽石,金的也行啊。”
“媽......你知道我不喜歡,沈承其要給我買我不要。”
“行吧,那家裏誰來管錢,定了嗎?”
“錢沒放在一起,他花的比較多。”
顧禾不知道這麽說算不算标準答案中的一個。
趙老師雖然皺着眉,但也沒太多幹涉,“過日子省着點,我看小沈不是那種張揚的孩子,也不大手大腳,但你心裏要有數。”
“嗯。”
這個婚結不結好像都有虧欠,可一步步都是顧禾走出來的,以後發生什麽必須獨自承擔。
......
離酒店不遠的燒烤店,顧嘉點了一些肉串,又要了一瓶啤酒,沈承其坐他對面,知道這桌夜宵不是單純吃飯,所以他沒輕易開口,而是等着顧嘉先說。
“冷不丁來海拔這麽高的地方睡不着,姐夫你陪我聊會兒。”
剛見面顧嘉就認姐夫了,開口叫得特別幹脆。
“你剛來最好別喝酒,頭疼。”
沈承其把酒瓶推到一邊,又被顧嘉拿回來,“咱倆喝一瓶,不多。”
看來是想借酒說話,沈承其開了車,可他沒法再次拒絕顧嘉,用筷子啓開瓶蓋,給兩人各倒了一杯。
“姐夫,我姐管你管得嚴嗎?”
“她不管我。”
顧嘉咬了口燙嘴的肉串,“她就沖我厲害。”
“來。”沈承其舉杯,跟他碰了下,一飲到底。
顧嘉喝完一口愣住,“姐夫,你們西北人喝酒都這麽猛啊?”
“嗯?你姐也這麽喝。”
上次在火鍋店碰着,沈承其見顧禾就這樣,一次一杯,不過那個杯子比他手裏的小一圈。
“我姐喝酒快,醉得也快,別跟她學。”
沈承其笑笑,把酒倒滿。
“我姐吧,光看她的模樣好像又倔又剛,其實心裏還是個小女孩兒,她要跟你耍脾氣,你多擔待。”
“她......很好。”
沈承其獨自抿了口酒,真心回答。
熱戀中的人,對方在心裏就是一朵芬芳的花,顧嘉雖然沒什麽戀愛經驗,但這點東西還是懂的,“咱倆出來吃飯我姐知道嗎?”
“知道,我跟她說了。”
往飯店走的路上沈承其給顧禾發了信息,說出來和顧嘉吃點東西,一會兒回去,她要是困了先自己打車回,不用等他。
“剛結婚就妻管嚴啊?咱倆把這幾個串吃完,不着急。”
“嗯。”沈承其笑笑,接過顧嘉遞過來的羊肉串。
“我和我姐長得像不像?”
“不像。”
顧嘉特別惋惜地“嘁”了聲,“大夥都這麽說,我自己感覺挺像啊。”
“你沒你姐好看。”
顧嘉被沈承其說得徹底蔫了,“我爸媽把好基因都給我姐了,到我這就随便長長。”
“你頭發多。”沈承其沒好意思把顧禾原話說出來。
“現在年輕,過幾年就禿了。”這是顧禾原話。
“聽我姐說你以前在北京上過班,做什麽啊?”
“在一個公益組織,給血液病兒童做關愛病房項目。”
顧嘉有點意外,“那你心理承受能力肯定很強。”
“還行。”
只是見慣了生死而已。
二十個肉串很快下肚,最後一杯酒,顧嘉舉起來收尾,“姐夫,祝你和我姐新婚快樂,我和我媽把她交給你了,對她好點兒,告訴你噢,我姐全世界最好,你要是欺負她,我肯定饒不了你,雖然我可能打不過,拼了老命也得傷敵八百,自損一千,不對,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顧嘉有點算不明白了,自顧自地叨叨,沈承其笑了聲,沒說什麽,一飲而盡後對顧嘉點點頭。
“這個,我媽讓我帶給你。”
放下酒杯,顧嘉從兜裏掏出一個信封放到沈承其面前,他打開抽出來看,是之前跟顧禾回白城時她媽給他的那張照片,被顧禾偷偷藏起來。
“我姐的過去和未來,交給你了。”顧嘉極少說這種煽情的話,但今天特殊,為了顧禾,再煽情也要說。
沈承其看完,連同信封一起放進衣服裏側口袋,重重拍了拍。
“姐夫,你不能仗着自己長得帥就沾花惹草,欺負我姐。”
沈承其笑笑,“沾花惹草跟長得怎麽樣沒有必然聯系,你姐也很漂亮。”
“那當然,你肯定先看中我姐那張臉了。”
沈承其順着顧嘉的話點點頭。
吃完兩人走回酒店,在樓下看見正坐在臺階一角抽煙的顧禾。
“喝酒了?”
她沖顧嘉問的,沈承其卻“嗯”了聲。
顧嘉上去一把摟住顧禾,“我和姐夫就喝了一瓶,啥事沒有。”
顧禾被他勒得差點翻白眼。
沈承其見狀趕緊扯開顧嘉胳膊,把顧禾拉回身邊,俯身盯着她脖頸,“沒事吧?”
“沒事,顧嘉,你找揍啊?”
顧禾擡腳要踹,顧嘉往後輕巧一捎,對沈承其擺擺手,“大半夜的,趕緊領你媳婦兒回家。”
說完大步流星往酒店大堂走。
沈承其把車鑰匙遞給顧禾,“我喝酒了,你開吧。”
“誰告訴你我會開車的?”
“嗯?”
顧禾被他深陷自我懷疑的模樣逗笑,接過車鑰匙,“走吧。”
沈承其再次愣住。
噢,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