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第 2 章
後來怎麽上菜、怎麽介紹彼此的,梁樹都沒有太大印象了,只記得自己像個提線木偶,坐在一旁的小嬸讓她“笑一笑”、“敬大家一杯”,她就跟着做。
酒過三巡,梁樹的雙眼無處安放,但也不敢擡頭,只在敬酒的時候餘光瞥到過陸辛遠。
她知道陸辛遠把外套脫了,只穿着裏面的西裝。黑色的整套西裝很經典,大街上很容易看到,身材好不好似乎跟黑西裝沒太大關系。有的人乍眼一看,就算是公司老板,也容易當成買保險或房地産的。
陸辛遠不是這一類。
黑西裝襯得他沉穩持重,不動聲色間自有獨特的氣質。
梁樹後知後覺地在腦海裏冒出個詞:禁欲系。
她臉一紅,更加專心幹飯。
幸好大家吃飯還是比較積極的,梁樹面前的菜一會兒一轉,其中她覺得味道最好的大盤雞和地三鮮在她面前停留的次數最多。
是跟長輩出來吃飯,梁樹手邊也盛了杯白酒。她喝不出什麽味道,只知道嗆鼻子、辣喉嚨,跟着舉了幾次杯,她就有些上頭了。
明顯感受到臉上燒了起來,她也越發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屢次看向陸辛遠。
她看到陸辛遠似乎也很專心地幹飯,等梁成明或老徐跟他說話的時候,他就轉過頭去,跟他們交談。
陸辛遠也是做生意的,她聽到梁成明說“有機會一起合作”之類的話,對他也非常客氣。
陸辛遠神色平淡,謙遜的态度讓梁成明贊不絕口。
梁樹發現自己的眼睛越來越不受控制,是在陸辛遠擡眼看向她的時候。
陸辛遠發現梁樹的偷看,擡眼跟她對視,兩人的目光在虛空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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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辛遠的臉跟高中時的重疊,青澀的少年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屬于成熟男人的穩重大氣。
他的臉似乎也更棱角分明,眼眸像她用過的最黑的墨,被注視着有種他眼裏只有自己的感覺,然而事實是,她并不能看懂他眼底的情緒。
陸辛遠很輕地眨了下眼。
她似乎又聽到陸辛遠無可奈何的語氣問她:“梁樹,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梁樹喉嚨微動,遲緩地收回目光。
粉色的頭發在燈光下近乎失真,越發襯得她不像真實的存在。
梁樹偏頭低聲跟小嬸說了兩句,站起身來。
她需要出去醒醒酒了。
小叔發現梁樹的動作,看到她漲紅的臉,頂着一張跟她同款的臉,大聲說:“服務員,上壺白開水。”
小嬸招手讓他小聲點兒,說已經叫過了。
梁樹走出包廂。
剛來的時候沒注意看,這會兒才發現來往的服務員大多穿着唐朝的襦裙,深綠色搭配紅的,格外好看。
梁樹剛坐着的時候還好,這會兒站起來腦子就有些暈乎乎的。
她腳步虛浮,順着長長的走廊走到了外面。
靠外的長廊用玻璃封着,窗外寒氣再透骨,也絲毫不影響室內暖氣的溫度。
另一側則是包廂的牆,此時正是吃飯喝酒正上頭的時候,這裏幾乎沒有人來。
梁樹走到最末的一頭,一旁的玻璃上開了窗,留着條小縫。
吹進來的涼風正好緩解了梁樹的熱,她索性把窗開更大了。
室外好像也沒這麽冷了,梁樹把頭探出去,看到樓下茂密的樹叢,還有些不是常青樹,掉了葉子,執拗的枝丫伸向天空。
梁樹趴在窗沿上,夜晚深色的畫面讓她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水墨畫。
她在腦海中想出一卷畫紙,畫出個神氣的小姐,搭着梯子向牆外夠去,剛探出頭,就對上個正在背書的書生。
白面書生啊。
梁樹揚起頭來,一路上尋找不到的月亮正懸挂天邊,嵌在兩座高聳的建築之間。
不是李白說的白玉盤的白,是帶着一點明亮黃色的白。
梁樹出神地盯着看,一時忘了關窗,也忘了冷。
直到一聲善意的咳嗽聲響起。
梁樹轉過身去。
厚實的地毯吸掉了腳步聲,來人不知道站了多久。
梁樹聽到身後的包廂喧騰熱鬧,正如眼前的人,好像離她很遠,又似乎近在咫尺。
“你……”梁樹開口,喉嚨卻像有什麽被堵住,說不出什麽話來。
陸辛遠站在長廊的另一頭,一手拿着他剛才脫掉的大衣,身形筆直,剛才的觥籌交錯沒在他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梁樹意識他這是要走了。
腳先一步做出反應,她走到了陸辛遠身邊。
“你要走了嗎?”她看向陸辛遠手肘上搭着的衣服,又看向陸辛遠。
陸辛遠沒有說話,黑色的眸子就這樣沉沉地看着她。
梁樹走了這一步,頭又開始暈了。
她想她應該是醉了。
這樣想着,膽子也似乎大了些。
“很久沒有見過你了。”梁樹想伸手,像電視劇裏成年人應該有的見面一樣握手。
但卻先搭上了陸辛遠的肩膀。
陸辛遠偏頭看向自己肩膀。
他什麽都沒說,但梁樹知道自己又做錯了。
她又做了讓陸辛遠不舒服的事。
“對不起。”梁樹顫着聲開口,發現聲音幾乎像要哭了。
她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以前幻想過無數次的相遇,結果竟然是這樣。
她喝醉了酒,完全沒辦法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又像回到了高中,看到陸辛遠就要高高興興地跑過去,偷偷摸陸辛遠的頭發,拍拍他的肩膀或者後背。
這麽久了,她還是個不體面的大人。
“沒關系。”陸辛遠開口,聲音微低,帶着能夠安撫梁樹燥郁內心的力量。
梁樹擡起頭看他。
沒有見過面的七年在兩人之間迅速流逝,陸辛遠仿佛也還非常習慣梁樹喜歡觸碰他的行為,也非常大度地決定原諒她。
跟七年前一樣。
“梁樹,你知不知你在做什麽。”
梁樹耳邊又響起了那道聲音。
可眼前的陸辛遠什麽都沒說。
梁樹抿着嘴,先躲開了陸辛遠的目光。
陸辛遠說:“好久不見。”
梁樹垂着頭,逃避似地露出個頭頂,悶悶地“嗯”了一聲。
多說多錯,梁樹決定還是少說話。
“是你小嬸嗎?”陸辛遠很貼心地轉移話題,“她擔心你走錯包廂,也出來找你了。”
“啊……”梁樹抿嘴,垂頭喪氣地想走。
“一起走吧。”陸辛遠看起來沒排斥她,還提出了可以一起回去的要求。
梁樹沒骨氣地又忍不住想看他,一面又在心裏唾棄自己的行為。談個戀愛都有七年之癢,她暗戀個人怎麽就沒有了?還跟以前一樣,一點長進都沒有。
路過衛生間,梁樹的腳步頓住。
她想起來剛剛跟小嬸說的是要出來上廁所,梁樹什麽都沒說,陸辛遠仿佛能讀心。
“我先回去。”他始終跟她保持着不近不遠的距離,如果她摔倒,他剛好能扶到,但也不至于并肩行走時會不小心擦到手的程度。
梁樹點頭,看着陸辛遠離開才走進衛生間。
衛生間有面很大的鏡子。
梁樹看到鏡子裏雙臉緋紅的自己,沒化妝就不說了,白淨細膩的皮膚也看不出來了,可能就是會給人留下一種她是紅臉的形象吧。
紅臉的人她只能想到大胡子的張飛。
梁樹欲哭無淚,又發現鼻梁上還架着副防藍光眼鏡。
眼鏡取下來後,一雙盈盈帶水的眼睛直視着鏡子裏的自己。
她穿着一件杏色白長毛衣,前端紮進鉛色羊毛不規則長裙裏,搭着一雙黑色小短靴,顯得溫柔又成熟。
梁樹本來很滿意,可對比自己的大紅臉和手裏的眼鏡,她更懊惱了。
怎麽會這樣呢。
想起陸辛遠的從容淡定,臉上的表情就像精心設計過,連眨眼的動作也很讓梁樹心動。
她幽幽嘆了口氣,從衛生間裏出去。
“這是怎麽了?”站在門口的小嬸把梁樹吓了一跳,小嬸解釋道,“剛遇到陸總了,他說看到你進了廁所。”
梁樹:啊……
小嬸知道梁樹是個路癡:“是不是又沒找到路?”
梁樹順着她的話點頭:“剛剛才找到。”
小嬸接過梁樹手裏的眼鏡:“不戴眼鏡多好看呀。”
梁樹忍不住小聲問:“臉紅也好看嗎?”
粉色的頭發能把梁樹的皮膚襯得更白,也能把大紅臉也襯得更加明顯。
小嬸笑了一下:“很可愛。”
梁樹抿了下嘴。
到了包間,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就要散了。
陸辛遠拿起大衣,梁成明想起什麽,指着梁樹:“小樹,以後你就跟着陸總混了,他們公司大,業務多,讓陸總多關照關照,提升一下業務水平。”
梁樹疑惑的眼神看向梁成明。
她沒說話,但一雙眼睛什麽都說了。
陸辛遠可能覺得很好笑,偏過頭不明顯地彎了下嘴角,再轉過來時又是平靜從容的面孔,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梁樹想是剛剛小叔的話太搞笑了嗎?
但她喝了酒,腦子也不太會轉動。
只是潛意識裏覺得,今晚的陸辛遠好像沒那麽難以接近。
意識到這點,她又有些高興起來。
陸辛遠對着梁樹颔首,很紳士地說:“我這邊沒問題,不過還是要問問梁小姐的意思。”
小嬸說:“陸總在問你要不要去他們公司上班。”
梁樹看向陸辛遠。
這是不排斥她的意思嗎?
梁樹的沉默讓小嬸以為她是擔心工作地點的問題,寬慰道:“放心,陸總在安城也有分公司,你不用回渝城。”
梁樹遲鈍地點頭,心裏有個小人兒歡快地跳上跳下,另一邊專屬于陸辛遠的雷達卻發出警報,他好像不太高興。
可不高興幹嘛又同意她去他公司?梁樹沒多想。
去陸辛遠公司上班這事兒,就這麽定了下來。
小叔小嬸很感激陸辛遠,把他送上了車。
臨走前,小叔想起什麽:“陸總要不加個微信,我們小樹就麻煩你了。”
陸辛遠想了想,掏出手機,看着屏幕念出一串號碼。
這麽不熟悉的樣子,梁成明半開玩笑道:“這是私人號碼?”
“是分公司行政部主管。”
陸辛遠語氣變得直了一點,也沒有剛剛帶着笑意的感覺,梁成明酒醒了一半,發現是自己冒犯了,一個大老板哪兒還用得着關照一個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是應該主管。”梁成明笑着說,“改天回了渝城,我親自登門拜謝,或者組個局,咱們和老徐再聚一聚!”
陸辛遠微不可察地吐口氣,又成了那個溫和謙遜的人:“抱歉,我沒說清楚。安城這邊是分公司,我基本不在,主管目前也在渝城負責項目的收尾,工作上的安排主要以線上為主,過段時間就會來安城了。”
“那主管貴姓?”
陸辛遠頓了頓:“陸。”
一般企業裏安插幾個自家的人是非常正常的,沒人多想。
大概是梁樹眼巴巴的眼神太明顯,送走了陸辛遠,小嬸點着她的額頭:“看吧,我們小樹忘掉以前喜歡的人,只需要一個足夠優秀的第二春。”
梁樹認同的點頭,心底卻想:然而糟糕的是,這個足夠優秀的第二春,還是她的第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