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接下來的幾天,果然如同陸主管說的那樣,陸辛遠就留在了安城分公司,在總公司的兩個助理都搬了過來,辦公室就在楊總之前的那個。
從總部來的總助,又帶來了他們聽到的消息。
楊總回總部被分配到一個清閑但也沒實權的部門任職,對公司的一些老員工和關系戶也起到了殺雞儆猴的作用。
朱汀跟梁樹說:“我其實也挺煩關系戶的。”
梁樹:!
“那、那要是好的關系戶呢?”
朱汀看她一眼:“有能力還用得着走後門?”
頓了頓,朱汀還是說:“要是能幹事,不劃水,專業點兒,那關不關系的其實沒什麽所謂。”
梁樹認同地點頭。
她還沒畢業,再加上學到的知識跟工作內容很大程度上是脫鈎的,梁樹需要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每次被問到“會不會”的時候,她都有種頭皮發麻,不配工作的感覺。
而陸辛遠就在那扇“總經理”的門後,梁樹上班時他已經到了,下班時他還沒有走。
兩個助理開門關門,送來很多報表文件,梁樹偶爾聽到他們聊天,才知道陸辛遠每天的工作量有多大,完成的工作又有多多。
相比起來,好像是她再努力也達不到的地步。
就算在同一層辦公樓,她幾乎也沒有看到過陸辛遠,那顆不安、欣喜、沉默又期待的心,逐漸冷卻,她也似乎習慣了這樣的關系。
老板和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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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梁樹而言是好消息。
一周很快過去,陸主管來問過她感覺工作怎麽樣,壓力大不大。
梁樹不敢說有壓力,怕顯得自己很菜雞,但三言兩語的,就被陸主管套出話來,知道她害怕工作出錯,也常常出錯,還是出很低級的錯。
比如打印文件需要雙面打印的,她總是忘記點那個“雙面打印”的選項;又或者需要簽字的合同,她直接把名字打了上去。
陸主管沒有批評她,教了她一個“菜雞心理”。
做錯的時候不要太苛責自己,想想自己只是個菜雞。
既然是個菜雞,那做錯這些當然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梁樹光是想了一下,就覺得心裏的負擔輕松不少。
陸主管還安慰她,每個菜雞剛工作的時候,都會犯低級的錯誤,只要改正就行。
梁樹就問陸主管犯過什麽錯。
大概離犯錯的時間過去太久,陸主管那邊過了十來分鐘才回她。
陸主管:我剛做項目負責人的時候,拿到過一個金額上億的項目。這個項目需要跟相關部門對接,去對接的那天,負責帶相關文件的同事,把文件落公司了,沒有帶。
大樹:回去拿也來不及嗎?
陸主管:隔得太遠,來不及。
大樹:文件互傳的記錄呢?
陸主管:文件保密,在指定的電腦完成,只有我和那個同事看過,沒有互傳記錄。
梁樹光是看文字都讓她很焦慮了,想象下那個場景,上億的項目,關鍵時刻掉鏈子,自己還是負責人,壓力肯定特別大。
大樹:但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抱抱】【抱抱】【抱抱】
陸主管:不,責任在我。我是負責人,出發前我應該跟每個同事都對接好,重要物品應該再三檢查,并且由我親自攜帶。
梁樹已經後悔問出這個問題了。
大樹:那怎麽辦,您最後是怎麽處理的呢?
陸主管:我把文件內容默寫出來了。
梁樹石化,接着松了口氣。
這是什麽最強大腦啊,一整份文件竟然能夠默寫下來。
真正菜雞的只有我。
梁樹發了個流淚的表情過去。
陸主管竟然看懂了梁樹想表達的意思。
陸主管:那份文件看過太多次,行文也是有羅輯的,跟着那個思路來就能重新寫出一份。
陸主管:我的意思是,如果當時我着急、壓力大,那就算專門提前背過的內容也肯定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陸主管:菜雞心理不是讓我們逃避工作上的錯誤,而是在遇到問題的時候冷靜一點,不要把問題看得太大,越是着急,越是要告訴自己冷靜。
陸主管:以後你會再遇到更多更難的工作,實在完不成的,也不要過于苛責自己,問題也可能出在工作本身,是工作超過了一個員工應該有的量。
梁樹想到網上的一段話,大意就是給多少錢的工資就做多少錢的工作。但陸主管好歹是管理層,竟然也會說是工作超過了員工負荷量的話,跟網上的領導還挺不一樣的。
陸主管:越是害怕出錯,就越要冷靜,越要把大事當小事。
梁樹想了想,好像确實是這樣。她把要簽字的合同裏的名字都打印出來,就是太想把事情辦好了,戰戰兢兢地調整合同格式,想要做到完美,腦子裏繃成一根弦,看到有缺的地方就填上,結果應該手寫的地方都成了打印版。
接着陸主管就讓梁樹周末好好放松一下,問她周末有什麽打算。
大樹:在家玩兒。
陸主管沒有再回複。
正好梁成文做好了飯叫梁樹去吃,看到梁樹心情很好的樣子,問她怎麽了。
梁樹把事情給梁成文講了一遍,着重突出她有一個很好的領導。
梁成文聽了卻皺眉頭:“你主管是不是對你太寬容了?”
梁樹問:“太寬容不好嗎?”
梁成文說:“太寬容不容易成長。包容你犯錯是好事,但你自己要知道犯錯的嚴重性,要是我當時有員工像你這樣的,會被我開除的。”
梁樹不在乎:“我們老板身邊的員工肯定也不會像我這樣呀,菜雞還不夠當老板身邊的人。”
她總有很多道理,梁成文也不跟女兒掰扯,只是給她夾菜。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梁成文說要一份資料,要梁樹幫他去圖書館查一下。
梁成文破産後在一個授課機構上班,講一些管理相關的知識,有時候缺少理論做支撐,就會讓梁樹去圖書館查。
他腿瘸後就很少出門,梁樹點頭,就這樣明天有了新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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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成文要的資料不算難查,梁樹在找的時候看到了幾本有趣的兒童繪本,有點兒走不動道,席地而坐就看了起來。
在“繪繪兒童出版社”投的幾十篇畫稿都沒有過,梁樹打算重新換一個畫社的投,正巧看到的這幾個繪本跟她的畫風還比較搭的。
就這麽一看就看了大半天。
等工作人員說下班的時候,梁樹才從精彩的故事裏醒過來,放好繪本,帶着梁成文要的書走出去。
快到三月,安城晝夜溫差逐漸明顯起來,暮色四合的時候就開始感受到冷意,像渝城的冬天。
現在想起渝城,已經感覺是在很遙遠的以前了,不像剛來的時候,幾乎每天晚上都夢到瘋狂生長的黃葛樹,大片的綠在刺眼的陽光下流淌,她坐在明亮的教室裏,聽到知了拉長聲音的鳴叫,繁重的課業壓得她擡不起頭,恍惚間又清楚地告訴自己,她錯過了高三的那個夏天。
梁樹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走到門口的位置就聽到裏面傳來的喧嘩聲。
梁樹一聽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梁成文畢竟是正兒八經開過公司的,在課上講的很多東西雖然書上沒有,但實操性很強。
真的幫助到幾個學員解決問題後,家裏就開始有人來拜訪梁成文——打着拜訪的名義,提兩箱牛奶,就讓梁成文講些管理方法,還不用給機構交幾萬的授課費。
梁樹不喜歡那些人來家裏找梁成文,想起前幾次梁成文支她出去辦事,說不定也跟今天的情況是一樣的。
梁樹推門而入,一股嗆人的煙味、酒味、燒烤的味精味撲面而來,很臭。
桌上那幾個人還在侃侃而談,梁樹垂眸看到腳邊的牛奶,就知道自己猜得沒錯。
梁成文最先發現梁樹,歪歪扭扭地站起來,紅着臉:“我、我女兒回來了。”
梁樹沒吭聲。
桌邊幾個男的看直了眼,酒精的作用下更是毫不避諱地打量着梁樹。
梁樹對此已經習慣,只看了眼梁成文,徑直回了房間。
門外梁成文的大嗓門響起,無不驕傲地展示:“我女兒!優秀!拿過全國國畫比賽第一名!第一名,全國最好!”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她拿第一名的事還在被長輩們反複說着。
只有當下不如現在的時候,人們才會反複提及過去吧。
梁樹其實很不願意聽他們說起拿第一名的那件事。
她已經很努力從“天才”裏走出來,很努力地學習文化課,學習一切自己17歲以前從來沒想過的工作技能。
可是長輩們在提起她的時候,只會說:拿過全國山水畫的第一名。
哪怕她現在做的事情跟畫畫毫不相關。
那對她來說不是驕傲。
是拖累。
可她什麽都不能說,只能假裝已經不在乎,一邊瞞着所有人,恨不得給所有畫社都投稿。
好在梁成文很快反應過來,梁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跟那幾個學員客套幾句後,梁成文就把人送到門口,順便讓他們把幾箱牛奶帶走。
“說實話,破産歸破産,但我梁成文沒有虧欠過別人一分錢,該還的全部還清。”
學員給他賣力鼓掌,誇張地讨好。
“我給你們傳授這些經驗,只是為了幫你們少走彎路,不圖你們什麽。”梁成文看起來糊塗,但聲音聽着很清明。
他拎起幾箱牛奶,聲音很低:“拿回去吧。”
好像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他們還困在過去的體面裏,又從過去的體面裏,給現在的自己找一些維持體面的證據。
隔着一道牆壁,聽到梁成文強調他真的什麽都不圖,梁樹的情緒變得更糟糕,腦海裏反複出現一個聲音,提醒她那些犯過的低級錯誤,每一個都是不可原諒。
人都走了,梁樹才扶着醉酒的梁成文上床休息,又把桌面的垃圾都處理了,提着出去倒。
天上一輪彎月,梁樹看着月亮走路,索性走到小區外面,看路邊收攤的夫妻、坐在電動車後座的小孩兒、聚餐結束後分手的年輕人……
城市變得光怪陸離,她的靈魂抽離出去,好像并不屬于這裏。
她的視線四處飄蕩,直到着陸點出現。
梁樹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那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此時西裝革履,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