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走了大概兩個小時,他們才從窄小幽深的小道走出,到了大馬路上。
步行的人明顯多起來,山間不時傳來游客喊彼此姓名的回音。
積雪逐漸深厚,梁樹開始興奮,一邊跟陸辛遠聊天,一邊去踩路邊的雪。
“小心一點。”陸辛遠拉過她的手,把她帶到路中間。
被陸辛遠握過的手腕發燙,灼熱的溫度在梁樹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彼此觸碰到,又很快消失。
梁樹收回手,藏在袖子裏不自在地轉動手腕,臉頰有些發熱,想自己走上去。
“小心滑。”陸辛遠伸手,提醒她。
梁樹咬着唇:“我不怕滑。”
剛剛的肢體接觸隐約挑起了興奮的神經,梁樹想要做點什麽來掩飾。
她盯着結冰的地面,脫口而出:“你看,你可以這樣滑。”
她小跑上冰面,“xiu”一下就劃過去。
看到陸辛遠有些繃緊的表情,梁樹試圖引誘他:“你要試試嗎?”
說話的同時,她躍躍欲試,準備再滑一次。
陸辛遠伸出手,還沒來得及阻止——
摔倒的瞬間,梁樹清晰聽到了從腳踝位置發出的一聲清脆的“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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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辛遠的手停在半空,目睹梁樹一臉懵地摔倒在地,把自己也摔懵了。
他雙手插在腰上,偏過頭不明顯地笑了一下。
梁樹有點尴尬。
不就是摔了一下嗎,怎麽還要笑她。
幸好陸辛遠只是笑了一下,就伸手過來拉起梁樹。
沒動的時候還好,梁樹一站起來,在陸辛遠的引導下活動腳腕,感受到了絲絲不明顯的疼痛。
陸辛遠皺起眉:“扭到腳了。”
梁樹試着單腳站立,雖然有點疼,但也可以忍受。
更何況已經爬了大半,接送游客的觀光車基本也不會在這裏停下,要是走不了,會很難搞。
她說:“我感覺還好,還可以走。”
陸辛遠看她。
梁樹走了兩步,看起來真的沒問題了。
她心虛地笑說:“還好路邊有樹葉,墊着我了。”
陸辛遠卻只是看着她的腳,沒有說話。
梁樹感覺自己辦砸了事。
如果不是貪玩滑冰,就不會扭到腳。出來玩兒,誰會希望跟一個行動不方便的人呢?
又拖後腿了。
她揉了下鼻子,想證明自己已經完全沒問題了,準備再走一步。
陸辛遠忽然把背包取下來,給梁樹背上了。
她想這是驗證崴傷的訓練嗎,增加負重什麽的。
接着她被蹲下的陸辛遠吓了一跳。
從蹲下到背起梁樹,動作一氣呵成,梁樹連輕呼都沒有來得及發出。
她掙紮了兩下,陸辛遠警告她:“路滑,你再動我就要摔了。”
梁樹不敢動了。
他說話的時候連帶胸背震動,梁樹的心跳又變快了。
心髒像困住了一只小鹿,四處跳動撞壁。
梁樹忍不住攥緊了掌心的布料,忽而聽到陸辛遠的輕笑:“可以離我的背近一點。”
梁樹太緊張,一下挺直了肩背,從側面看去,幾乎是要騎在了陸辛遠背上。
梁樹臉一紅,不自然地靠近,手掌搭在了陸辛遠的背上。
隔着層層布料,仍能感受到掌下肌肉紋理的細微的起伏。
登山靴走在路上,發出跟地面摩擦的輕響。
積雪融化,落到枯葉上發出細微的聲音。
遠處徒步的游人又在呼喊彼此的名字。
梁樹聽到了陸辛遠的呼吸聲。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身體僵直地趴在陸辛遠的背上,卻連句“謝謝”也吝啬。
心跳很快。
很快,陸辛遠問她:“記不記得,你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
梁樹忍不住捏緊陸辛遠的外套,緊接着反應過來是陸辛遠的,松開後輕撫按平。
“在教學樓前面的樓梯,你摔倒了。”
梁樹知道,是陸辛遠把她扶到醫務室的。
梁樹幾乎不自覺地靠近,看到他裸露出來的後脖頸,一邊感嘆他皮膚好好,一邊“嗯”了一聲。
過了兩秒,陸辛遠又問:“大學是什麽專業?”
梁樹的簡歷發給陸辛遠過,不過也猜到他不會看。
日理萬機的老板,沒有時間看小員工的簡歷也是很正常的。
梁樹說了專業名稱,又多提了一嘴,順便把考的什麽大學也給陸辛遠說了。
一個不算好的大學。
陸辛遠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你應該好好學數學的。”
梁樹偏科到了極點,其他幾門基本上能達到重本線,只有數學,在高二最後一次期末考裏,她考了六十四分——文科年級第一的成績是150,聯考平均分都是130。
她也無數次想過自己數學很厲害的情況,包括電視劇裏常常演的,主角人生經歷重大挫折,突然就能洗心革面,改頭換面,發奮圖強。
高中時候的梁樹幻想過突然斷手或者家裏破産,總之不得不通過純文化分上大學,由此發奮圖強,一晚過去,數學成績直接飙升到150。
然而現實總比想象的打擊沉重,就像她從來沒有想過,原來不斷手也是可以畫不了畫的,除了破産,與親人天人永隔才是對她而言最大的打擊、難以接受的現實。
她想過最慘的境遇裏,一家人也是整整齊齊,就算喝粥,也要一人一碗。
現實永遠更殘酷。
接受了大半年的心理咨詢,梁樹才開始接受她媽媽永遠離開她的現實,接着就開始進複讀班。
也是在複讀的日子裏,讓她明白,什麽是無能為力。
試過做題到半夜,第二天同一類題型換了個出題模式,她也不會做;試過一個月做完一整個錯題本,數學排名只進步了十名。
因為永遠有人更努力,比她更優秀的人,也在努力。
而梁樹因為心理上的問題,難以長時間集中注意力,表現在數學題上,就是常常寫錯标點、抄錯數字。
有時候一道題明明會做,卻因為寫錯數字而與正确答案擦肩而過。
梁樹從那個時候起,慢慢體會到了什麽叫無能為力。
不是努力就一定能夠得到應有的回報。
她已經釋然。
梁成文常常告誡她,人這一輩子是給自己活的,想要什麽東西,就去努力,去争取。就算得不到,我們至少也嘗試過,靠近過。
沒什麽可遺憾的。
梁樹默然,沒有解釋什麽,轉移話題,問起陸辛遠的留學生活。
聽他講柏林清冷的下雪天,冰島的極光,威尼斯傍晚的漲潮,在瑞士度過的舒适惬意的假期……
旅客必去的景點被他一筆帶過,更多的是給梁樹講當地的風土人情。
梁樹瞬間就被帶進了他的故事裏,聽到有趣的地方還會興奮地晃腿,完全忘了她還在陸辛遠背上這件事。
走了快一個小時,一直的上坡,再加上不停的講話,陸辛遠也累了,在石椅旁放下梁樹,把背包墊在石椅上,讓她坐下休息。
梁樹準備拒絕,陸辛遠止住她:“你的腳更需要休息。”
好吧。
休息了十來分鐘,路過的人三三兩兩,熱心地提醒他們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到了。
陸辛遠提出出發。
梁樹憂慮地看着他:“你行嗎?”
陸辛遠轉過頭,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梁樹心領神會,立刻想起網上的段子:不可以說男人不行。
她趴上陸辛遠的背,從善如流地改正錯誤:“不可以說男性不行……對不起嗷。”
陸辛遠似乎在笑:“……你可以不用說。”
梁樹又說:“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太重啦?”
“還好。”陸辛遠回答,又像是怕梁樹不信,還原地颠了梁樹一下。
梁樹:!
沒文化的她差點兒一句“卧槽”脫口而出。
梁樹雖然不胖,好歹也是166的身高,背着個一百斤重的人走這麽久的上坡,陸辛遠總會累的。
梁樹也不打擾他,安靜地趴着
彼此的沉默讓梁樹的注意力轉移到了陸辛遠後背。
他走路時會帶動肩胛,隔着彼此的冬衣,不明顯地律動着。
梁樹就覺得還是有必要說點兒什麽。
主動講起第一次來的事。
她和住在本地的大學同學一起來的,走了大半天的路,好不容易走到觀光車停靠的地方,才發現觀光車停靠站竟然只能算個起點,還要再往上走。
她和同學累得不行,就此止步,沒有登上山頂,也算一個小遺憾。
“這次我終于能到山頂了。”梁樹感嘆。
“你們。”陸辛遠說。
說話時有熱氣喘出,在冰冷的空氣裏結成霧。
梁樹不明所以,重複:“是我們。”
陸辛遠沒有說話。
終于走到觀光車停靠的地方,梁樹迅速落地,陸辛遠原地愣了一下,喘了太久的氣,聲音都帶着低啞:“你有男朋友?”
梁樹看着他,想起剛到公司的時候,她給自己立的已經談了戀愛的人設。
要不要告訴陸辛遠她其實單身?
梁樹只用一秒就否定了。
告訴他有什麽用。
一個追了自己兩三年的異性,雖然是時隔多年再次遇見,但還記着自己的喜好,多少會讓人誤會。
更何況,她本來就還喜歡陸辛遠。
梁樹明白自己試圖掩藏的行為,大概是徒勞。
或許多一個已戀愛人設,才能讓他放心。
誰也不會想身邊有一個狂熱追求者的。
就讓她對陸辛遠的喜歡變成暗戀,自己慢慢消化,等到她再成熟一點,就可以真正放下了。
陸辛遠的眼神無聲中帶着探究,他爬了這麽久的山,還背了梁樹走了大半截路,依然妥帖地維持着溫和穩重的姿态。
一看就知道,他會是一個很好的人。
梁樹心底漫起密密的細痛,對上他的目光,輕笑了一下:“是啊。”
她發誓,這輩子最好的演技都貢獻出來了。
陸辛遠還沒有說話,他們身後冒出對情侶,對着他們舉起大拇指:“你們感情真好。”
梁樹:“不……”
“你男朋友可真有男友力,是個真男人!”女生一邊誇贊,一邊嫌棄,“不像我男朋友。”
梁樹無言,還沒來得及解釋,男生搶過話。
男生無奈:“你也沒說累啊。”
“我說爬山很辛苦,你難道聽不出來嗎?”
男生舉手投降:“好了好了,我的錯。下次你要是有什麽需求,就明确表達出來可不可以啊我的女朋友。”
女生明顯氣消了:“那你看人家,都是男朋友主動背的。”
兩人視線瞬間移到梁樹身上。
主要是陸辛遠冷着臉,一看就是不好搭話的對象。
梁樹:……
她的沉默說明了一切。
女生生氣:“你看,她都沒有主動說!”
男生迅速抱住女生,一邊走一邊說:“所以那個男的才生氣啊,你看臉都冷成什麽樣兒了。”
說着,對着梁樹和陸辛遠不好意思地笑,表示抱歉。
女生被她抱在懷裏,“嗚嗚”地抗議,被男生迅速低頭親吻。
梁樹想,她還沒來得及解釋陸辛遠不是她男朋友。
但也夠尴尬了。
陸辛遠适時開口:“抱歉,讓他們誤會了。”
梁樹:“沒……”
陸辛遠緊接着:“你男朋友知道了,不會生氣吧?”
梁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陸辛遠漫不經心地開口:“我背你這件事。”
梁樹嘴角不明顯地抽了一下。
你不說我不說,就算真的有男朋友,他又怎麽會知道。
梁樹用無比認真的語氣:“不會,他很喜歡我,只要不是原則性錯誤,他都接受。”
陸辛遠微笑點頭。
梁樹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好像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