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周六,梁樹準時前往五橋喝茶。
最近幾天公司裏關于要被收購的傳言越來越多,梁樹迫切地想要尋找到下一個出口,逃離這個地方。
到了五橋,編輯來了。
他的昵稱是“吱一聲”,讓梁樹叫他大吱。
茶樓的一樓出去是一條馬路,二樓延伸出一個露臺,樓上就又是一條馬路,緊挨着一棟商業大樓。
梁樹找過去的時候,大吱找了個在露臺的位置。從上往下看,小葉榕和黃葛樹錯落生長,旺盛的綠意在晨光下開始流淌。輕軌從隧道裏穿出,路過開滿三角梅的路段,在光線充足的早晨裏,格外好看。
配上不遠處緩緩流淌的長江,比高樓更高的白雲藍天,很有漫畫的感覺。
久久陰霾的天,終于露出晴态,梁樹穿上輕薄的春裝,鵝黃色的長裙搭配小白鞋,很有春天幹淨又旺盛的美感。
大吱見到梁樹,起身招手。
梁樹落座後,大吱遲遲沒有說起繪本的事,梁樹臉皮薄,不好意思提醒。
聽着大吱說他的工作史,關于創業、創業失敗,又重新開始,從基層做到現在的高管。
梁樹聽他聊了半天的廢話,東升的日頭升到中央,很快被烏雲遮住。
偌大的渝城頓時陷入霧蒙蒙與明亮并存的境地。
茶也上了三壺,梁樹忍住不适,只當這一切都是為了夢想。
不過也難免心酸。高中的時候,等待的永遠都是找她約稿的,從來不用她自己去投稿。
Advertisement
有次她被上門拜訪的人催得煩了,提筆随手舞了幾筆,敷衍了事,也很有不把對方當回事的想法。
結果那人拿走了畫,刊登在雜志首頁,噱頭赫然是“天才畫家”。
那時候仰仗老師的名氣,她只能算是沾光,也有了些名氣。
現在身份輪轉,她赫然才是哪個等在屋外、心底惴惴,緊張等待“審判”的“編輯”。
不知道又說了多久,大吱開口:“所以我想了想,還是準備跳槽了。”
梁樹一愣。
“新工作室在臨市,那裏工作環境更輕松,氛圍也更好。”大吱觀察着梁樹的表情,“比起元繪畫社,也更能包容你的風格。”
梁樹:“那我的畫……”
“還是那句話,個人風格太強。”大吱語重心長,“不如跟我一起走,我還認識幾個新媒體的朋友,以後就給你打造一個美女畫家的噱頭。太強的個人風格也可以說成是不随大流,矛盾也有了。流量大起來,你才有名氣。”
不随大流。
梁樹想起剛拜師的時候,老師就是這樣評價她的畫,還讓她最好一輩子都別随大流。
“我的畫怎麽辦?”梁樹固執地只關心畫,大吱有點生氣,覺得鋪墊這麽多都白說了。
“怎麽辦?退還給你,還能怎麽辦?”大吱屈指,叩響桌面,“個人風格太強,就是送,恐怕也沒畫社願意要。”
見梁樹垂眸看桌面,像是被自己的話打擊到了。
把頭發染成霧藍的梁樹皮膚看起來更白,簡直是從漫畫裏走出來的。
初見梁樹的時候,他以為梁樹是沉靜大氣的大美女類型。第二次見面,梁樹就把發色換成了霧藍色,他就以為平靜的表面下,梁樹的性格應該是叛逆不羁的,這一點,跟她的作畫風格也很像。
個人風格太強。
只要見過她的畫一次,第二次再見的時候,一定就能認出來那是她的畫。
也正是個人風格太強,大衆的接受度并不會高。
大吱有自己的計較,耐着性子勸:“你是何苦呢,先适應社會大流,先商業化,再凸出個人風格,成為畫家、藝術家,随便你。但前提是你要出名,你要養活自己。”
“就按我說的來,保證你一周之內火遍全網。”
“你走之前,可以把退稿信發給我嗎?”梁樹無動于衷。
見梁樹油鹽不進,大吱憤憤地站起來:“白給你說這麽多,你先好好想想吧!這個社會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遇到我這樣願意幫你的已經很不容易,再錯過可就難找了。”
說完就轉身離開。
梁樹也不是沒想過大吱說的道理。
可哪有這麽簡單。
商業化也是一種天賦,不是所有人只要想就能讓自己商業化的。
桌面的茶水由熱變冷,太陽刺破一層雲,暖色的光線撒下來,梁樹看到桌面投出一道瘦長的陰影。
她的視線随之往上看。
陳名揚。
幾乎是下意識,梁樹的視線移向陳名揚的身後。
果然看到了陸辛遠。
看來他們的感情是真的好。
陳名揚很自來熟地招來服務員,把大吱叫的茶水撤下去,新上了一壺。
陸辛遠坐在梁樹的另一側。
梁樹的心像一張不斷被揉搓的紙。
陸辛遠沒有說話,一時間三人之間的氣氛有種說不上來的怪異。
很快,陳名揚像毫無覺察一樣,指了個方向:“喏,我們剛剛就在那邊。”
他遞出手機:“既然以後都在渝城,又都是老同學,就加個好友吧,在渝城也好照顧。”
梁樹摸出手機,心想他們可不是老同學,連校友都算不上。
要是在安城,還能借着當老鄉的由頭——陳名揚怎麽知道她搬到渝城來了?
梁樹反應過來自己被套話了。
好友已經加上,陳名揚咧嘴笑:“到渝城多久了?”
服務員幫忙煮茶,陸辛遠接過,開始自己動手。
梁樹的視線落在他的手上,陸辛遠眉眼低垂,一句話都沒有說。
陳名揚輕咳一聲,梁樹看他。
“現在還做人事?在哪個公司啊?”
梁樹沒回答,又怕不說話不禮貌,就輕輕搖了下頭。
“沒工作?沒工作我可以介紹啊。”他沖陸辛遠的方向努努嘴,“見山集團就正好缺個人事。”
梁樹覺得他就是純粹來搗亂的,關鍵是陸辛遠竟然還煞有其事地點頭。
梁樹知道他肯定是好意,可這對她而言只會加重她的不快樂。
想到林森,她順嘴問:“那我把我同事介紹給你好不好,她想跳槽。”
陸辛遠正垂眸倒茶,梁樹偏頭詢問他的意見。
陸辛遠眉角一跳,對上梁樹晶瑩的眼睛。
後者躲閃了一下,又迎上他的。
“可以嗎?”無比認真。
陸辛遠收回視線,把茶杯推到梁樹面前。
陳名揚自己倒了杯茶:“可以啊,現在在哪個公司?員工都要主動離職了,肯定特別壞,趕緊說出來我們也避雷。”
說完喝了口茶,澀得讓他差點兒沒吐出來。
陸辛遠神色無異,也直直地看着梁樹。
聽到陳名揚的話,梁樹有種終于跟陳名揚有了個共鳴點的感覺,立刻變得憤憤:“就是昶于科技!”
剛說完,她發現自己說漏了嘴。
被陳名揚套話了。
再補一句“前同事”又會顯得奇怪。
梁樹抿着嘴,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幸好面前的兩人毫無異樣,陸辛遠更是看不出什麽來。
說不定他日理萬機,小小的公司收購,根本都不用過他的手。
梁樹悶悶地補了句:“不過我馬上就離職。”
陳名揚腦子快,立刻接過:“那就去見山集團。”
害得梁樹差點咬住自己舌頭,沒注意到陸辛遠驀地手抖,茶水潑出來一半,滲進桌面,眨眼就消失不見。
梁樹不是陳名揚的對手,匆匆又說了兩句就要走。
她剛起身,陸辛遠也跟着站了起來。
梁樹看向他。
“我送你。”
以陸辛遠的為人,送她也正常。
梁樹沒有回答,咬了下內唇,側過身讓陸辛遠走在了她的身側。
跟陸辛遠的見面已經不能讓梁樹開心起來。
對她而言不是意外之喜。
如果一百天過去就能不再喜歡陸辛遠——至少退回到重見陸辛遠之前,那她再見到陸辛遠,一百天倒計時就要清零重算。
送到路邊,正午的陽光刺破雲層,陸辛遠站在她稍微側後方的位置,從地上的影子來看,是幾乎要交疊的親近。
“要一起吃飯嗎?”陸辛遠忽然開口。
他身後是開得茂密的三角梅,輕軌轟隆駛過,發出的聲響混雜在屬于城市的一切聲音中,梁樹懷疑自己聽錯了。
紅燈轉綠,暫停的人車開始流動,梁樹被陸辛遠護着走到了公交站牌後面的位置。
一道站牌就仿佛隔絕了城市的大部分聲音。
被陸辛遠攬過的手臂發着熱,梁樹趁陸辛遠偏頭看馬路,不自在地搓了一下。
“車庫在那邊,你等我一下。”
梁樹意識到陸辛遠說的“送”不是要送上出租車,是要開車送她。
“不用。”梁樹下意識攔住他,“我自己回去。”
陸辛遠看她。
兩人的視線在虛空中相撞,公交車駛過人行道,發出“叮叮叮”響聲,讓梁樹莫名生出一種,他們還只是高中生的錯覺。
“不用送,謝謝。”
很果決、沒有餘地的拒絕了。
陸辛遠沒有堅持,陪梁樹站在路邊等出租車。
黃色的車來來往往,都坐了人。
梁樹準備在手機上打一個。
“其實,你沒必要傷心。”
陸辛遠就站在她的旁邊,就算刻意忽略,餘光裏也是他骨節分明的手。
垂在西裝褲一側,站得筆直而挺拔。
被陸辛遠這麽一說,梁樹差點手抖選成最貴的“專車”。
是發現我還喜歡他了嗎?
原來送我出來不是目的,要跟我說清楚才是目的。
一瞬間,梁樹腦子裏輪換無數個畫面,要怎麽解釋說明,才顯得她可以不要這麽狼狽。
“渣男不值得你難過。”陸辛遠盯着車流,垂在一側的手指無序律動了一下。
梁樹震驚的視線移到他臉上,發現陸辛遠似乎有些不自在。
為什麽說自己是渣男……
“分手了,你一定會找到更好的。”他側過頭,表情是非常罕見的……
激動。
是出現的錯覺嗎?
那只垂在身側的手捏緊了又松,像是下定決心才說出來:“會有更好的。”
是她看錯了嗎?
分什麽手——梁樹正要解釋,想到他們來之前,跟大吱喝的茶。
梁樹心裏的想法很快被印證,陸辛遠很快說:“我看到了,那個人不适合你。”
什麽适不适合啊。
這比大吱先給她畫餅,讓她挨過了漫長的等待,最後告訴她她的畫一文不值,還要讓梁樹無語。
是大吱手腕的彩虹手鏈還不夠明顯嗎?
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梁樹要說的話。
是打的車來了。
她沒多說什麽,迅速鑽進車內。
一時不知道是畫作又被拒絕,還是被分手,哪一個在陸辛遠面前,會更狼狽一點。
送了梁樹上車,陳名揚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冒了出來。
他繞着陸辛遠轉了半圈,啧啧稱嘆:“昶于科技啊,是天意還是人為?”
陸辛遠淡淡地看他一眼。
“忽略我上瘾是吧?”陳名揚說,“差不多得了,明明是三個人一起喝茶,你們兩個,眼裏都根本沒我!”
陸辛遠幽幽呼出口氣,閉眼緩了一下,拍他的肩:“抱歉。”
陳名揚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你還是忽略我吧。”
-
工資遲遲沒有發,梁樹用上了大學裏攢的錢。
她還沒有拿準什麽時候提離職。
還在試用期,她從提出離職到正式離職,也只需要三天而已。
梁樹沒有找到新工作,就不敢貿然離職。
就這麽一直拖着,等到一周後,得知見山集團并非收購,是昶于科技拉的投資方。
“我們公司真的要倒閉了。”林森剛開完會,直奔梁樹辦公司,有氣無力地倒在梁樹懷裏,“拉不到投資資金鏈就要斷掉,我們公司終于要倒閉了。”
“不再掙紮一下嗎?”柳柳調侃。
梁樹電腦打開的微信頁面顯示有新的群消息,林森虛弱地擡起手,“掙紮來了。”
梁樹點開消息。
竟然要求業務部和行政人事部的跟幾個高層領導一起,請見山集團的領導們吃飯。
“瘋了吧?”柳柳跟梁樹對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