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半夏小說
by藍虞
盛夏的豊朝宮城熱浪灼人。
青磚高牆樹蔭下,兩名綠衫宮女正被一太監拖腔拉調地訓着話。
“娘娘把你們調到那偏僻荒涼的銅雀宮,可不是厭棄你們了,相反,那是對你們天大的殊榮與器重!”
“所以你們倆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把銅雀宮裏那個野種給我看好……”
“青芽?”
瞧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唇角帶笑,明顯不把他放在眼裏的少女,劉內監那撲滿白-粉的面容瞬間垮了下來,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又尖又細。
“青芽!”
又被人喚了一聲名字,少女方呆愣地擡頭,臉上淡淡的笑意還未及時掩去,“?”
見她這樣,內監臉上的薄怒更盛了,加之熱汗打花了脂粉,紅的白的相間,滑稽又可怖。
雲若的心裏咯噔一聲,走的神也瞬間回過了來。
壞了,高興過頭了,都忘記現在是什麽身份了!
她迅速将腦袋垂下,小巧的下巴埋進懷中裝着衣物的包裹,手指揪着衣角狀若惶恐。
“奴、奴婢在,劉內監可是有什麽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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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說得生疏又磕巴,仿佛剛入宮尚不适應奴才身份的新人。
不過雲若也确實是不适應“奴才”這個身份,甚至連這酷暑的天氣也不太适應。
因為在大約一個時辰之前,她身處的還是寒涼的初春,而她的身份,則是侯府最尊貴的嫡女。
暴君慕烊獨斷專-制,暴戾恣睢且喜怒無常,身為文靖侯的雲父僅幾句勸谏的話便惹怒了他,成為他殺一儆百、整肅朝堂的炮灰。
樹倒猢狲散。
文靖侯被收監下獄的消息傳來後,缺少當家主母坐鎮的侯府頓時亂成了一團。仆從們唯恐被牽連波及,趁抄家的聖旨還未下達,或明着或暗下,紛紛搬了府內值錢的物件準備連夜跑路。
年僅十五,剛剛及笄的雲若,在這慌亂之中為了護懷裏要祭奠亡母的一枝梨花,不幸且悲催地被人撞倒,額頭磕在桌角一命嗚呼。
再次醒來便是十六年前的現在,雲若魂穿成了後宮中一位名叫青芽的宮女。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暴君慕烊如今還不足十歲,生母犯了錯,連帶他也失寵失勢,被扔在冷宮自生自滅。
偏偏宮裏向來看不慣他們母子的貴妃還指派了兩個宮女過去,美名其曰照顧,實為監視磋磨,不安好心。
真是弱小可憐且無助,而且還将要落到她的手裏!
一想到這裏,雲若的臉上和心裏就禁不住一同樂開了花,以至于一個不小心還被劉內監當場逮住。
只聽劉內監冷哼一聲,拉長了語調陰陽又怪氣道:“想什麽美事呢?不妨說給咱家也聽聽?”
雲若:“這個……”
當然想的是如何順水推舟謀害未來的皇上,如今的八皇子為自己和父親報仇啦!
不過這是可以說出來的嗎?
于是乎雲若輕咳了一聲,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方才聽您說娘娘不是厭棄我們,而是對我們寄予厚重,奴婢聽了內心欣喜若狂,溢于言表,才失了分寸……內監大人放心,奴婢定會寸步不離看管好八皇子,絕對不會讓娘娘和您失望。”
“哦?”聞此言,劉內監的面色才霁,眉眼舒展地揚了揚拂塵,明顯被雲若的阿谀奉承讨好了,“有這樣的覺悟,你還算有心,嗯……不錯。”
接着瞥了一眼雲若身旁另一位宮女:“綠枝,你呢?”
被喚到名字的宮女微微擡起頭來,姿态恭順,一雙眸子卻閃着精明,只見她欠身行了一禮:“請內監放心,奴婢絕不會讓那銅雀宮裏的人太舒服。”
看來是個狠角色,雲若在心底朝她豎起大拇指。
對,千萬不能讓那暴君過得太舒服!
“嗯,很好!”聽到最想聽的一句話,劉內監的臉上終于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都還有點腦子,好好幹,将來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雲若和綠枝齊齊稱“是”,聲音洪亮有底氣。
劉內監更滿意了,拂塵一揮:“好了,這大熱天的,都該幹嘛幹嘛去吧。”
告辭了劉內監,兩人便要前往當差之所。
銅雀宮地處偏僻,雲若對這後宮的路線不熟悉,只好寸步不離地跟在綠枝身後。
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暴君,雲若的一顆小心髒就興奮地砰砰直跳。
“我好像有件東西忘了拿了。”
走着走着,綠枝突然停頓了下來,打開包裹前後翻找一通,無果後轉身就要往回走:“我得回去一趟,青芽,你先獨自去往銅雀宮。”
“啊?”
雲若看着前方蜿蜒曲折看不見盡頭的走廊,直接傻眼了。
要不,先給她指個路?
然而對方根本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腳步匆匆地走遠了。
雲若:“……”
行吧,天選之子怎能被這小小困難打倒?
雲若努力在腦海中回想,隐約記得剛穿來時聽宮人提過,慕烊被扔在皇宮的西北角。
确定了大致方向,雲若便一路朝向西北,不知走了多久,終于走到長廊的盡頭,然而迎面來的卻是望不到邊的園林。
想來大抵是離銅雀宮很近了,連這處的園子也一副偏僻又潦草的樣子,沒有繁花似錦,只有雜亂的樹叢和假山,仿若無人之境。
又沒有其它路可走,雲若擦了擦鬓角的汗,只好壯着膽子順着綠樹成蔭下那隐而蔽的小道繼續往前。
大約行了百步,雲若終于聽見人聲了,在遠處的假山亂石後,隐隐約約的,有些嘈雜,聽不太清。
本着找人問路的想法,雲若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鑽進了假山叢。
越靠近,人聲便越清晰了,扭打、落地、喝彩、嘲笑聲也随之而來。
一個八-九歲模樣的小少年,正被幾個小太監團團圍住。
小少年臉上還未褪去嬰兒肥,唇瓣緊緊抿着,黝黑發亮的瞳孔裏閃着怒意。猶如一只落入野犬群中的狼崽,即便寡不敵衆,被全方位碾壓,也拼命揮舞着爪牙,毫不退卻。
而一旁,一比他年齡稍大幾歲的少年正趾高氣昂地指揮着那些小太監們出招,見小少年不敵挂彩後便大笑着鼓掌。
“幹得好!幹得好!”
“快把他給我按地上,然後跪着從我裆-下爬過去!”
聽到這句話,一直躲在假山後頭偷看的雲若終于忍不住了。
爹爹常說,士可殺不可辱,還有,這些人欺負一個小孩兒算什麽英雄好漢?
雲若向來最看不慣這種事,怒氣沖沖地剛想沖出去,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又瞬間冷靜了下來。
是了,她現在可不是當初那個可以恣意妄為的侯府嫡女了,而且觀那嚣張少年身着華服綢緞,身份應當尊貴,是如今的她萬萬惹不起的。
可袖手旁觀她又實在氣不過。
于是雲若捏着下巴,開始極力思索,希望能找到一個既能保全自己,又救下受害者,還能給這些人一個教訓的法子。
驀然一擡頭,她發現不遠處的枝頭上有一個小孩拳頭大小的馬蜂窩,周圍嗡嗡地飛着七八個雄赳氣昂的馬蜂。
雖然馬蜂窩不大,但對付那四五人也夠用了。
少女唇角翹起,一計浮上心頭。
此時,被圍攻的小少年已經徹底敗下陣來。
他的腦袋被按在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兩條胳膊被太監死死鉗制在後背,只能貼着被曬得滾燙的石地,發出屈辱不甘的嘶吼。
“放開我!慕濟,你有本事就讓他們放開我!”
“放開你?好啊。”被叫到名字的華服少年壞笑一聲,拍了拍腿,明明相貌同樣的稚氣未脫,說出的話語卻惡劣至極。
“從我這裏爬過去,就放了你。”
“對,從我們殿下胯-下爬過去就放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
太監們附和聲和嬉笑聲連成一片,少年用盡全力,卻也只能半仰起腦袋怒瞪着他們,瞳孔裏是比這酷夏更灼熱的不甘怒火。
“喲,還瞪我?”慕濟冷哼一聲,剛擡起腿準備親自過去教訓他,就聽見一道尖叫的女聲傳來。
“快跑啊!”
聽到聲音,慕濟和衆太監下意識地回頭看去。
只見迎面跑來一個用衣物把自己的腦袋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的綠衫宮女。她的懷裏抱了一個用布包着的不知名東西,而她的身後,則緊緊跟着一群虎視眈眈的馬蜂!
突然,宮女“哎呦”一聲,被石頭絆住摔倒在地,懷裏的東西應聲飛去,在空中劃過漂亮的抛物線,然後準确無誤地落入慕濟懷中。
剛剛還嚣張至極的少年,如今捧着馬蜂窩,綠着臉差點都吓哭了:“?!”
“這什麽鬼東西啊!”
“不好!保護殿下!”
伴随驚恐尖叫聲和馬蜂嗡嗡的振翅聲,太監們如臨大敵,亂做一團,拼命揮舞着衣袖驅趕這些被惹怒的飛蟲。
少年也終于脫離了鉗制,正在灰頭土臉地躲避無差別攻擊人的馬蜂。
雲若則瞅準時機,麻溜地從地上爬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到他身邊,拉起呆愣住的少年就跑。
“跑了!人跑了!”
“給我追……嘶,疼死了!快給我打死這些該死的馬蜂!”
“到底是追還是……”
追是不可能追的,且不說馬蜂對幾人窮追不舍,逃跑的兩個人也已經消失在轉彎處了,只能被蟄的罵罵咧咧,痛苦哀嚎。
一口氣跑了好遠,感覺安全了,雲若才氣喘籲籲地停下,扯下頭上包的衣物,露出一張被熱得嬌俏紅潤的臉來。
雲若深呼一口氣,看着被她親手解救的小少年,一邊以手作扇往臉上扇風,一邊挑着眉得意洋洋地問。
“姐厲害不?”
從被人拉起那一刻就陷入呆愣的小少年終于回過了神,看着眼前渾身浴光,仿若神女降臨的少女,臉蛋瞬間燒紅了起來,眼睛亮了又亮,然後重重地點頭:“厲害!”
如果少女有尾巴,那此刻定然是翹起來的。對方的反應和回答大大地取悅了雲若。
不愧是自己冒着被蟄的風險去救的人。
雲若接着問:“你是什麽人啊?他們為什麽欺負你?”
這個問題仿佛勾起少年不好的回憶,只見他失落地垂下頭,絞着手指,聲音弱弱的,跟方才與衆人搏鬥的兇樣大相徑庭。
“我……我是豊朝八皇子,他們欺負我是因為……”
還未說完,少女那無比錯愕的聲音就打斷了他。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