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京城地旱久已,未曾想這風雨一來,便是如此的狂暴傾城。
暴雨雷電交加,狂風席卷肆虐,濃密的烏雲覆蓋了天色,昏黃的傍晚變成墨色發沉的夜。
只聽“咔嚓”一聲,一棵歪脖子老樹被風刮端一枝,再接着“呼隆”“嘩啦”聲傳來,那斷了的樹枝掉落,狠狠砸在銅雀宮的主殿之上,頓時青瓦木屑,碎片翻飛,房頂被硬生生砸出一個大洞來。
拿着話本昏昏欲睡的雲若被驚醒,連忙推開寝屋的窗戶,四處觀望:“發生了什麽事?地震啦?”
正好與隔壁同樣推開窗戶的思荷四目相對。
“主殿!”
“是從八皇子那邊傳來的……”
兩人異口同聲,反應過來後連忙拿了油紙傘,沖出屋子。
在瓢潑大雨中,脆弱的油紙傘打得極其艱難,後院到主殿不過短短的路程,雲若和思荷兩人從腳到頭就都被雨水打濕了。
擡頭看去,那斷落的樹枝橫插的房頂下方,正是慕烊睡覺的床榻,而那樹枝在風中搖搖晃晃的,隐有繼續向下落的趨勢。
“慕烊!”
雲若舉着傘,朝殿內擔憂地喊,然而卻沒人回應。
慕烊這小子,該不會被砸死了吧?
雲若心下一驚,也顧不得打這沒用一般的傘了,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扔下油紙傘便往主殿內沖。
大門被一腳踹開,狂風夾雜驟雨灌進屋內,一身低氣壓,安坐在桌前飲茶的人先是一愣,看清來人後淩厲的眼尾随即蕩起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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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對方一把抱住,如此的猝不及防,慕烊驚愕地瞪大了眼。
對方抱他抱得很緊,緊到兩人身形緊貼,能感受到彼此身上的體溫,他的下巴也被迫抵在對方的肩膀上,少女身上沾花雨水的清香不可抑制地往他鼻尖裏鑽。
很久未跟女子如此親近過的慕烊不适地皺了皺眉頭,想推開這不知死活,不懂尊卑的女人,卻在瞥見對方濕漉淩亂的頭發,和臉上挂着的水珠後沉默了。
算了,大局為重,暫且讓她抱一會兒吧。
剛這樣想,少女就松開了他。
“我還以為你被砸死了!”
她的聲音帶着失而複得般的欣喜,随即責怪道:“我喊你,你怎麽不應?”
“……雨下太大,我沒聽到。”慕烊不太熟練地扮演着另一個自己。
“這樣啊。”
少女雖然松了一口氣,但一想到自己着急忙慌的,他坐在桌前淡定喝茶就一臉不爽,直接伸手去捏慕烊的臉,“早知道就不來看你了,我跟思荷都淋成落湯雞了,你倒好,還有心情喝茶。”
竟然又捏他的臉!
自從他當上九五至尊的皇帝後,還從來沒有誰敢對他如此不敬過,眼前這個宮女,卻不止一次對他上下其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慕烊剛想發作,只覺靈魂一輕,身體便開始不受控制。
他知道,另一個自己要占據主導了。
“嗚,姐姐,烊兒知錯了,饒了我吧……”
不管錯沒錯,先道歉再說。
少年在雲若手裏掙紮着,眼尾漸漸染成紅色。
見他認錯态度良好,少女才驕矜地哼一聲,松開他,上下檢查着他有沒有受傷。
這時思荷也已經進屋了,抖抖一身的雨水後,看着從房頂豎着插下來的樹枝,臉上滿是後怕。
“菩薩保佑,若這樹枝掉下來時八皇子殿下正在榻上睡覺,後果将不堪設想。”
慕烊捂住臉,忙不疊地點頭表示認同。
“是的,烊兒差一點就見不到姐姐們了。”
雲若也心有餘悸地擡頭觀察着屋內。
那樹枝不小,較粗的那根将房頂戳一個大洞不說,旁邊的枝葉也把磚瓦翹起,到處都是破口,雨水正從那說不清的裂口中嘀嗒嘀嗒地往下淌。
可謂是屋外下着大雨,屋內下着小雨。
慕烊這屋子算是不能住人了。
可夜将至,現在又不能修繕屋頂,總得給人找個幹淨的住處吧。
“你這裏今夜是不能住了,不如你跟小李子湊合睡吧。”雲若朝慕烊說道。
少年聽了卻直搖頭,小臉皺巴在一起,他才不要跟小李子睡一起。
“不想跟小李子睡啊?那睡柴房吧。”雲若看出他的不願,但不想慣着他。
“怎麽能讓殿下睡柴房呢?”思荷說道,“不如我去把旁邊廂房收拾出來給殿下睡吧。”
“雨下得這般大,你怎麽收拾?”
思荷身上也都濕完了,臉色發白,打濕的劉海粘在臉頰上,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都這樣了,怎麽可能再讓她出去淋雨?
雲若最終還是妥協了,對着眨着無辜大眼的慕烊說:“實在不行你跟我睡一夜吧,等雨停了,就讓思荷給你收拾出來一間屋子。”
反正暴君此時還是個九歲大的小屁孩,跟小屁孩湊合過一夜,也沒什麽。
“好耶!”
慕烊顯得很高興,麻溜地跑到床榻上,抱起床上唯一幸存未被淋濕的枕頭,又噠噠地跑回雲若身旁。
“姐姐,烊兒準備好了,咱們現在就走吧。”
雲若看了一眼外面絲毫不見小的暴雨,心想這個枕頭怕是一出門就會被淋濕吧?
果不其然,等回到雲若的寝屋,慕烊不光身上的衣物濕了大半,懷裏的枕頭也淋濕了些,扁着嘴有些不開心。
雲若把枕頭抽出來,晾到一旁,又展開屏風,放到兩人中央,然後開始脫自己身上濕透了的衣服。
小慕烊的臉頰立馬紅了,連忙捂住眼:“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姐姐,我還在這裏,你怎麽,怎麽就開始脫衣服了?”
雲若聞言有些好笑,把濕漉漉的外衫搭到屏風上,然後擡頭去看他:“這些濕衣服再不脫掉,我就要感染風寒了,又不脫光,再說了,你一個小屁孩,算什麽男人?”
小少年聽了鼓着臉頰,挺起胸膛,但眼睛依舊緊閉,咕哝道:“我怎麽不算男人?姐姐你瞧不起人……”
雲若不管他,繼續換着衣服,不光如此,還從衣櫃裏随手拿了件幹淨的外衫扔給他。
“你也快把濕衣服換下來吧。”
被衣服不輕不重砸中的慕烊方才睜開眼,可瞧見手裏的衣服後直接傻眼了。
“粉色……姐姐,這……”
這時雲若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強忍着笑意,板着臉說:“誰讓你只知道帶枕頭,不知道帶衣裳的,我就這一件幹淨外衫了,你愛穿不穿。”
猶豫了半天,慕烊還是紅着臉套上的雲若的衣服。
這時雲若也已經換了一身幹爽的衣服從屏風後面走來了,看見穿着粉色宮裙的小暴君,實在忍不住笑出聲。
本來就長得唇紅齒白的,再套上女子的衣服,簡直是粉面含羞,嬌嫩欲滴。
見她如此笑自己,慕烊鼓着的臉頰更紅了,單純的少年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是被調戲了,羞得滿臉通紅。
“別愣着了。”雲若把床鋪好,示意他上-床,“咱倆一人睡一頭,和衣而眠,誰也不占誰便宜。”
“哦,好。”慕烊乖巧地爬上-床,自覺地占據到另一頭。
雲若吹滅油燈,躺到床榻外側的另一邊。
不算寬敞的床榻,堪堪睡下兩人,稍微一翻身就能碰到對方。
夜雨聲煩,屋內卻靜悄悄的,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包括……某人肚子叫的聲音。
雲若噗嗤一笑,從床上坐起來,毫不留情地嘲笑他:“那麽快就餓了?”
慕烊也坐起身來,揉着肚子,窘迫得臉蛋通紅。
“我,我還在長身體……”
雲若唇角蕩漾着笑意,翻身下床,從梳洗臺前拿出一只木匣子。打開一看,裏頭竟裝了四塊香氣撲鼻的蜜桃芡實糕。
雲若把匣子遞給慕烊:“趙嬷嬷親手做的,我本來想留着自己慢慢吃呢,便宜你了。”
慕烊拿過匣子,首先捏起一塊粉白可愛的蜜桃芡實糕遞給雲若:“姐姐,你先吃。”
“借花獻佛?”雲若接過,哼了一聲,把糕點送入口中。
芡實軟糯緊實的口感和桃子的清甜香氣完美融合,盡管不是第一次吃了,雲若還是一口驚豔,直嘆其美味。
“改天我得求趙嬷嬷把這蜜桃芡實糕的做法教與我。”
慕烊幸福地吃着糕點,一不小心說出了真相:“可是你連柴都燒不好,真的能學會嗎?”
雲若:“……”
看不起人?
不過她确實得承認,她跟廚房八字不合,思荷做飯,她燒火時,差點把姚全剛弄回來的鍋給捅爛。
但也容不得這小蘿蔔頭笑話自己。
雲若涼涼地瞥了他一眼,看得對方低着頭加快了吃糕點的速度,只恐下一秒就吃不到了。
“我記得你挺會燒火的,有做飯天賦。”
“所以你學吧,學會了以後再做給我吃。”
慕烊聽了驚訝地停住了動作:“我?”
雲若點頭:“嗯。”
“改天等你能出宮了,我就帶你去太妃娘娘那報道!”
在雲若的淫-威下,慕烊的小臉又皺巴在一起,猶猶豫豫中,忽地一道閃電劃過漆黑天幕,屋內瞬間亮如白晝,又瞬間歸于黑暗,緊跟着,震耳欲聾的滾滾天雷聲傳來。
一道接着一道,一聲接着一聲,雲若能感覺到一旁的慕烊身子一抖,然後往床角縮了縮。
“你怕啊?”雲若問他。
慕烊點頭,又搖了搖頭。
“不……不怕。”
話音剛落,又一道劈天蓋地的雷電傳來,嘴硬的少年受驚後連忙抱住一旁的少女。
這還叫不怕?
雲若無奈的很,想把他拉開又拉不動,只好學着小時父親的樣子,一下一下撫摸着他的腦袋。
“乖烊兒,不怕,有姐姐在。”
這一下又一下輕柔的撫摸,讓慕烊想起了自己的母妃,她也會在雷電交加的雨夜裏,這樣溫柔,這樣耐心地哄着他。
他好想母妃。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大雨還在不停地下,雷電卻逐漸消弭在夜空,懷裏的小人也漸漸安定了下來。
“慕烊?”雲若輕聲喊了一聲,沒有得到回應,才發覺對方已經皺着眉頭睡着了,只好輕輕地把他放到床上。
這一夜可謂是又當爹又當媽,生活不易,雲若嘆氣。
把人放好後,她也躺回床上,不久便沉沉睡去。
“呼隆隆。”
驚雷去而複返。
原本安睡的少年猛地睜開眼,坐起身來,低頭看了看身上的粉色衣服,又瞥着身旁睡死的少女,眉頭皺成了川字。
他似乎很惱怒,氣急敗壞地去扯身上的衣服,扯到一半,露出裏頭白色單薄裏衣後又忽然頓住動作。
他看向身旁睡得橫七豎八衣衫淩亂的少女,又看向自己,也不知聯想到什麽,羞憤地捂住臉,唇齒溜出“可惡”二字,耳垂再也不可抑制地染成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