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下着暴雨的夜涼爽又宜人,在沒有冰塊消暑也沒人搖扇納涼,給人做宮女的日子裏,雲若難得睡了一晚好覺。

翌日清晨,當她伸着懶腰從床上醒來時,床榻的另一頭已經沒有另一人的身影了,她的那件粉色外衫,也被人疊的整整齊齊地放在床尾。

雲若看着那件衣服有些遺憾,竟然這麽快就脫下來了,粉嫩團子什麽的,她還沒看夠呢。

起身穿鞋下床,理了理睡得淩亂的發髻,想看看外面的雨還下不下,推開窗戶卻剛好與正在廊下看書的少年四目相對。

雨打檐下,少年的身上已經換了別的衣裳鞋子,清爽整潔,潑墨長發用一根雲紋金簪高高豎在頭頂,手持書本,玉亭而立,倒真像一個高雅清貴的小君子。

雲若捧着臉,胳膊支在窗臺上,沖他眨眨眼,一大清早便不着調道:“早啊小烊兒,這麽用功呢。”

“還早?都日上三竿了。”少年板着小臉,“還有,小烊兒?這是你叫……”

話未說完,眸色一變,周身的氣勢也瞬間變得溫和又無害。

少女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圓眸看向窗外,雨還在淅瀝瀝地下,只是比昨天小了不少,笑道:“這天氣,哪裏來的日頭?小烊兒,多讀書固然很好,也不能學傻了不是?”

“姐姐,我才沒學傻。”慕烊的臉蛋紅了紅,鼓着臉頰把頭扭到書本上,不再看她。

少女發出銀鈴般的笑聲,似乎心情很是愉悅,也不再繼續逗他,回屋簡單洗漱後,拿起靠在門檻的油紙傘就出了門。

“姐姐要出門?”慕烊在身後問道。

雲若提着裙擺,撐開傘踏入雨中,輕巧靈活如雨燕:“難得空氣如此清爽,四處轉轉。”

小花壇裏那株小梨樹苗前些日被曬的蔫蔫的,經過雨水一夜的滋潤又重新支愣了起來,還長出了許多小嫩芽,如此看來,再不必擔心它活不下來了。

雲若在後院逛了一圈,又溜進小廚房裏,掀開鍋蓋,裏面有一碗思荷熬的米粥,熬得軟爛香甜,用熱水一直溫着,想來定是為她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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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若也不客氣,正好肚子餓了,端着米粥,找了個小板凳就坐下食用。

粥才吃了一半,雲若就被走廊裏傳來的一道說話聲吸引了,放下碗筷好奇看去,是小李子和兩位她沒見過的小太監。

“哎呦,這麽嚴重啊,我得回去禀告我們主管。”

“是哇,你不知道,今個早上我瞧見這一幕也吓一跳呢,幸虧沒有砸到我們殿下。”

“萬幸啊萬幸,皇上後天就要回宮了,砸到八皇子殿下就不好交差了……”

待人走了,雲若上前問小李子:“他們是誰?來做什麽?”

“內侍省的狗腿子們。”小李子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跟方才卑躬屈膝的樣子判若兩人,“這不聽說八皇子殿下的宮殿被砸毀了,想着咱們殿下即将複寵,連忙湊上來獻殷勤來了。”

“說去禀告主管,我估摸着雨停了就會有人來修補屋頂了。”

雲若‘哦’了一聲,心想這後宮的消息傳的還真快,銅雀宮在這麽偏僻的地兒,昨天還下那麽大的雨,今天一大早就有人登門了。

而這些人突然的示好,僅僅是因為一個流言,一個雪妃即将複寵的流言。

可說到底,這些人讨好的還是老皇帝,皇帝喜歡誰,那他們就去恭維誰,反之,皇帝若是厭棄誰,他們也不介意落井下石啐上一口。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雲若看了一眼走廊盡頭認真看書的慕烊,覺得突然有些理解前世的他了。

在這樣壓抑扭曲的環境下生長,怪不得最後長成一個大變态呢。

不過理解歸理解,這一世,她無論如何,也要把對方變成一位明君。

*

大雨斷斷續續下了兩天兩夜,第三天臨近傍晚了才停。

大雨過後,空氣清新爽快,綠葉被洗刷得幹淨程亮,牆根擺放的大缸也都下了滿滿當當的水。

雲若去看望太奶奶時,她正跟趙嬷嬷在菜園裏彎着腰忙碌着。

兩個老太太對她們一手打理的菜園寶貝的厲害,能親力親為的絕不假手他人。

給黃瓜藤紮的架子被大風吹的倒了一片,此時,她們正顫顫巍巍地把它們扶起,重新立好。

雲若連忙上前幫忙。

好不容易把倒地的架子重新插-進地裏,幾人均累得鬓角冒出了薄汗。

“累了吧?快來歇歇。”

老太妃招呼雲若坐下,遞給她一塊不知宮人何時端來的西瓜。

西瓜又甜又多汁,咬上一口,感覺一身的疲勞和灼熱都消散了,雲若幸福地眯着眼。

這時老太妃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面露擔憂地問:“前天夜間,我好像聽見你們那宮裏傳來不小的動靜,沒事吧?”

“回太妃娘娘,只是一棵古樹被風吹倒了,把主殿房頂砸了個大洞,萬幸沒傷到人,沒事的。”

“沒事就好……”

老太妃揉了揉太陽穴,無力嘆息道:“真是老了老了,當時我半夢半醒間聽到動靜,說要派人去你們那看看呢,誰知轉身就給忘了,如今瞧見你才想起來,我這記性喲。”

“多虧您惦記,我們殿下這才能化險為夷呢,還有……”雲若直起身來,正色道,“您不老,您還要長命百歲呢。”

老太妃聞言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指着雲若,對趙嬷嬷說道:“瞧她,跟書意那丫頭一樣,小嘴都抹了蜜。”

提起自己母親,雲若紅了紅臉,鼓起勇氣道:“娘娘,褚姑娘大婚那天,您去觀禮能不能帶上奴婢呀?”

怕對方覺得她別有用心,又連忙補充道:“只是奴婢總聽您提起她,不免好奇,她跟雲世子大婚,奴婢好想去見識見識。”

說完才發現褚太妃變了臉,而一旁的趙嬷嬷皺着眉頭跟她使眼色。

雲若不明所以,心中奇怪又不免有些惶恐。

自己現在是什麽身份?哪有資格參與王公貴族的婚宴?

雲若有些懊惱自己多言,若是令太奶奶不快了可怎麽辦?

于是連伏低做小:“是奴婢膽大包天……”

“不關你的事。”

褚太妃嘆了一口氣,又重複道:“不關你的事……”

只是這話怎麽聽都不像不悅,反而一字一句滿是蒼涼。

老太妃又說:“若我能去觀禮,那帶你也無妨。”

“可是……”她睜開那被歲月洗禮得不甚清明的眸子,遠眺青瓦宮殿房頂上那片碧藍天。

“這皇宮,像籠子,我出不去。”

雲若頓住,不知她一德高望重,身份尊貴的老太妃為何不能出皇宮,也不知該作何種答複才好。

擡頭瞧見了她的神情,心中一驚,又很快垂下眸子。

太奶奶的表情,像追憶,像懷念,像悔恨,像傷心。

總之,太悲傷了。

趙嬷嬷實在看不下去,嘆息一聲拉着雲若走到別處。

“記住,以後千萬不要在娘娘面前提出宮的事。”

雲若看一眼坐在藤椅上的老太妃,和藹可親的老太太,經此一事背影好像佝偻了不少。

都怪自己提到她的傷心事。

雲若內疚地眼眶都紅了。

她點着頭:“記住了,多謝嬷嬷提醒。”

見她眼睛紅成了小白兔,趙嬷嬷不免有些動容:“我不是在怪你,娘娘定然也不怪你……算了,你還太年輕,不懂。”

“你先回去吧,這兒有我看着。”

“嗯。”

雲若最後又看老太妃一眼,才依依不舍地離開汀蘭苑。

回到銅雀宮時,正趕上內侍省的人扛着梯子來了。

姚全也混在其中,瞧見一臉惆悵的雲若後連忙走到她身旁。

“妮子,皇上馬上就回宮了,你怎麽還一臉不開心?”

雲若瞥了他一眼,像看一個傻子:“皇帝回宮關我什麽事。”

“啧,怎麽不關你的事,皇帝一回宮,雪妃一複寵,八皇子就不用再住這個破地方了,你不也跟着飛升了?”

雲若恹恹的,“再飛升不還是個供人使喚的宮女。”

管他受不受寵,管他住哪,不能參加父母的婚禮,她這輩子都不會開心了。

“哎呦你這樣想可不行,你怎麽能這樣想呢,年紀輕輕要有志向,咋能只甘心……唉別走啊,我話還沒說完呢!”

任憑姚全在身後叽叽喳喳,雲若扭頭就走,不想再理他。

後院裏,思荷正在打掃房間。

主殿的房頂毀壞嚴重,完全修好至少要兩天,于是把雲若寝屋右邊的房間收拾出來,給慕烊暫時住着。

而睡雲若旁邊,這也是慕烊要求的。

見雲若開開心心地出門,垂頭喪氣地回來,慕烊的書也不讀了,連忙湊上前來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雲若哪能跟他說實話,含糊了幾句,說自己只是累了,然後就要回房間。

“姐姐累了?要不要我幫你捏……”少年上一秒還揚着唇角笑得讨好,下一秒,臉色突變,把将要溜出口的話又生生截了回去。

『捏什麽捏?』

『你可是一個皇子,而她是卑賤的宮女,孰尊孰卑!』

正準備進屋的雲若忽地頓住腳步,回頭,像是沒聽清般,納悶地問:“你剛剛在說什麽?”

“沒什麽。”

慕烊掩去眸中神色,三個字說得多少有些咬牙切齒,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雲若:“……”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今天這小蘿蔔頭,好像是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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