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雲若把雪妃親手做的衣服交給慕烊時,小少年開心地立馬鑽進屋脫了衣服便換上,換好後又面帶羞澀地走出來,問他穿上合不合身。
雲若豎起大拇指:“很合身,我們小烊兒真俊!”
慕烊的臉紅了紅,亮着眸子問雲若:“姐姐,我聽他們說,我父皇快回來了,是嗎?”
雲若點頭:“聽外面這般熱鬧,想來是了。”
“太好了!”思荷臉上蕩開笑容,“陛下回來了,就沒人敢再欺負我們殿下了!”
慕烊也笑着,轉身又回了房間,等再回來時,身上的新衣又換成了之前的舊衣服。
雲若問他:“你怎麽又換回來了呀?”
慕烊揪了揪衣角,不好意思地說:“烊兒想見母妃時再穿。”
思荷一臉母親般的慈祥:“青芽姐,看我們殿下多乖多可愛呀!”
“切。”
總是有不合時宜的聲音打擾這一派溫馨。
一回頭,是綠枝正靠在柱子上一臉不屑。
“勸你們別高興太早。”
“你什麽意思?”雲若問。
“擔心擔心你自己吧。”綠枝白了雲若一眼,“貴妃娘娘也同皇上一起回來了,估計不久後就會宣見你了,好好想想在娘娘面前怎麽說吧。”
Advertisement
說罷,綠枝又哼地一聲離開。
這……近些日子過得太安逸,把張貴妃這不省心的女人給忘了。
雲若突然感覺有些頭疼。
皇帝一行人回宮時天已經黑了,舟車勞頓,很快便歇下了,雲若也安穩渡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喚進張貴妃的青華宮。
還沒踏入殿門,遠遠就瞧見劉內監在那訓宮女。
“狗奴才!不知道青華宮從不讓這東西出現嗎?竟然還敢把這東西端到娘娘面前來!”
随着小宮女害怕地磕頭求饒聲,粉白圓滾的東西也從盤子裏掉出來,滾落了一地。
竟然是水蜜桃,又大又圓,品相極好,一看就十分甘甜多汁。
雲若很想說不吃給我,這桃子一看就是地方進貢的好貨,就連她當侯府嫡女時也不常吃到呢。
“內監息怒,她是新來的,不懂規矩,奴婢回去定要好好教育她!”
有年長些的宮女替犯事宮女解圍,說盡了好話,劉內監這才哼了一聲:“把這些桃子都給我扔得遠遠的,地板也重新拖幹淨喽,一根桃毛都不能留!”
衆人戰戰兢兢,連忙低頭稱是。
這時劉內監擡頭,瞧見了雲若,臉又立馬拉了下來,瞪了她一眼,轉身進了宮。
那表情,好像在說:別急,一會兒就輪到你了。
雲若:“……”
令人害怕。
劉內監離開後,雲若見小宮女哭哭啼啼地撿起水蜜桃,然後委屈地對幫她解圍的宮女說:“姐姐,從未有人跟我說過貴妃娘娘如此讨厭桃子啊。”
“你之前在別處當差,哪能知道這青華宮裏的事?”
女子壓低了聲音悄聲說道:“不是娘娘讨厭桃子,相反,娘娘以前很喜歡吃桃子的,是七皇子,七皇子他碰都碰不得這水果,一碰到就渾身起疹子!”
“娘娘特意叮囑過青華宮上下,有關皇子安危,以後桃子及其制品決不能出現在青華宮,也不許外傳,所以外面都不知道。”
剛好路過聽了個全的雲若:“?”
這症狀怎麽那麽像……桃癬?
雲若曾聽父親提起過,各種花粉草木食物之類引起的皮膚變化稱做癬,而所謂的皮膚變化因人而異,有的人會紅腫,有的會起紅疹,但大都發癢難耐,鼻癢打噴嚏,嚴重的還會致死。
比如她之前家裏一位下人得了花生癬,有一次不小心吃了沾有花生碎的糕點,胳膊臉上脖子全起了大大小小又紅又癢的疹子,送去醫館,大夫說還好他吃的不多,否則性命都堪憂呢。
沒想到這七皇子居然有這個毛病,不能吃桃,啧,桃子明明那麽好吃,真是可惜。
“青芽。”
劉內監這一聲叫,把正跑神的雲若吓了一跳。
還在那可惜七皇子呢,可惜可惜自己吧!
雲若頭皮發麻,行了一禮:“在,內監大人有何吩咐?”
“你可知錯?”
“不知奴婢何錯之有?”
“何錯之有?”劉內監冷笑一聲,“你說說看,咱家之前是怎麽叮囑你的?”
雲若硬着頭皮答道:“內監大人吩咐過,要奴婢們把銅雀宮裏那個野種給看好了,一有消息馬上回報。”
“還有呢?”
“還有……不能讓他過得太好。”
“喲,咱家還以為你忘了呢!”劉內監的嗓音突然變得尖銳起來,像石頭滑過玻璃,刺耳難聽。
“咱家怎麽聽說,你跟那野種相處甚是愉快,甚至以姐弟相稱,怎麽,你是想飛上枝頭,當那金枝玉葉的公主?”
這帽子扣得也太大了吧?
雲若連忙否認:“奴婢冤枉,就算給奴婢十顆熊心豹子膽,奴婢也不敢!”
“我看你是敢的很!還不快跪下!”
雲若忙不疊地跪下,又聽見劉內監冷笑道:“你就在這好好反思吧。”
不光如此,還吩咐左右:“你們兩個把她看好了,沒有娘娘的吩咐不準讓她起來!”
然後佛塵一甩,揚長而去。
至于貴妃娘娘,雲若全程未見到她,懲戒一個小小宮女,哪裏勞煩得了她。
聽來來往往以及看守的宮人說,貴妃向皇後請安去了,過了會,又說是去了禦花園。
總之,時間一分一秒過着,宮殿裏來往打掃的宮人換了一波又一波,金磚鋪就的地板又硬又涼,雲若從清晨跪到了半晌午,跪在殿門口兩個時辰,膝蓋又酸又疼,手腳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覺。
她活了這十幾年,還從未跪過這麽長時間。
心中又憤又恨,想到若今天能平安回去,她定要慕烊那小子為她做些什麽,再向他母妃多讨些銀兩,這才勉強能彌補她為慕烊受的這份苦!
又過了約一盞茶的功夫,雲若又困又累,快要承受不住時,劉內監終于來了,身後還跟着思荷和一位褚太妃院裏的太監。
是思荷搬了太奶奶的救兵救了她。
“沒想到還真攀了高枝,我們貴妃娘娘是管不住你了。”
當着褚太妃親信人的面,劉內監不好發作,但不耽誤他語調陰陽怪氣。
雲若被思荷扶着從地上起來,膝蓋往下都麻木疲軟了,只能被她攙着走。
出了青華宮,雲若向那位太監道謝:“多謝公公前來搭救,也幫我謝謝太妃娘娘,等奴婢腿腳利索了,定會登門道謝。”
“哎呦,青芽姑娘客氣了,先回去好好養着吧,咱家也回去給娘娘交差了。”
“恭送公公。”
“怎麽罰那麽狠啊?”
”思荷心疼地去摸雲若的腿,被觸碰的地方頓時像千萬只螞蟻啃噬,疼得她皺起了眉頭。
“輕點輕點,還沒緩過來。”
雲若拍拍思荷的手,臉上露着劫後餘生的笑:“好思荷,你要不找太妃娘娘來救我,我今天怕是回不去了。”
“呸呸呸,說什麽喪氣話。”
“你還笑得出來。”思荷眼圈都紅了,臉上都是後怕。
“我不過給八皇子做頓飯的功夫,你就不見了,并且遲遲未歸,這時綠枝才幸災樂禍地跟我說你被貴妃的人叫走了。我被貴妃安排的人打過,她是什麽肚量我最清楚不過了,你落到她手裏,她怎麽可能輕易放過你?”
“殿下也着急的不行,想硬闖出宮去找你,卻被守衛死死攔住,他便想從狗洞鑽出去,可他出去又能怎麽辦,對抗不了貴妃,還要因私自出宮被罰……實在沒辦法了,我就攔下他,說去求太妃娘娘救你,這才安撫了他。”
“好了好了別哭了,多大的人了,怎麽跟慕烊一樣愛哭?”雲若才懷裏掏出個手帕給思荷擦眼淚,邊擦邊嘆道:“可憐我瘸着腿,還要給小姑娘擦眼淚。”
思荷被她逗得破涕為笑。
“好了,快扶我回去吧,我們去看看慕烊那個哭包是不是也在哭呢?”
思荷無奈極了:“青芽姐,還在外面呢,你如此直呼殿下大名,叫人聽見了多不好。”
“好了好了,以後在外面不叫慕烊大名了。”
*
回去的路程因為雲若腿腳不便,走得極慢,剛一踏入銅雀宮的大門,就立馬竄出來一個人影撲到她身上,沖擊力之大,撞得雲若一個踉跄差點仰倒。
“嗚嗚嗚,姐姐……”
是慕烊,果不其然,還在哭呢。
思荷見雲若表情痛苦,連忙拉開慕烊:“八皇子殿下,青芽姐不方便,先離青芽姐遠一點。”
“怎麽不方便?”少年聞言淚水流得更兇了,“嗚嗚嗚他們打你了嗎?”
哭得雲若頭疼。
不光雲若頭疼,慕烊本人也十二分的頭疼,這個像傻子般的小哭包真的是他嗎?
半分都沒有他英武霸氣,睥睨天下的樣子!
“沒有打我,只是讓我跪了兩個時辰。”雲若伸手抹去他臉上的淚,這才注意到他衣袖上沾滿了泥土,眉頭一淩,正色問道,“誰欺負你了?”
慕烊抽泣着,抿了抿唇,把目光瞥向大門口站着的兩個守衛。
雲若扭頭看去。
那兩個人為自己辯解道:“是八皇子殿下非要闖出去,我們攔他時,他不小心摔倒了。”
“不小心?”
少女瞪着眼,兇巴巴的看着他們:“你們也不小心摔一個給我看看?”
護犢子的女人真可怕,兩名守衛自知理虧,摸了摸鼻子,眼神飄忽着逃避雲若的目光。
“青芽姑娘。”這時門外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是剛好路過的韓飛航,見狀,他問那兩名守衛,“發生了何事?”
一人朝他行了個禮,答道:“啓禀韓校尉,方才八皇子殿下想沖出宮,小的去攔時,一時手重,導致殿下摔倒了……但我們真不是有意的,可這位宮女非要咄咄逼人。”
雲·咄咄逼人·若瞪着韓飛航,倒要看看他是不是是非不分,到底幫誰。
迎着她的目光,韓飛航咳了一聲,“既然不是有意的,道歉了嗎?”
“……沒有。”
“那還不快向八皇子殿下道歉?否則按照傷害皇子罪處置!”
兩名守衛這才怕了,連忙跪下認錯:“對不起八皇子殿下,我們真不是故意的,再也不敢了,饒了小的吧!”
“原諒他們嗎?”雲若看着慕烊道。
慕烊點頭。
“行了,殿下大人有大量,原諒你們了,該幹嘛幹嘛去。”
兩人這才站起來,在門的左右立好繼續看守。
看見雲若這般借勢發威的樣子,韓飛航不由得掩唇偷笑。
“多謝大人,我們還有事,告辭了。”
雲若腿疼,心情又不怎麽好,想趕快回屋歇着,謝了韓飛航後就在思荷和慕烊的攙扶下轉身走了。
韓飛航這才注意到她的異樣,問道。
“青芽姑娘的腿是怎麽了?”
守衛答道:“回韓校尉,聽說是被貴妃娘娘罰了,跪了整整兩個時辰呢,路都走不好,估計膝蓋都腫了。”
韓飛航眉頭一皺:“竟然對一個弱女子罰那麽厲害……”
這邊幾人緩緩往後院走,快到雲若的寝屋時,又遇見綠枝了。
她手裏抓了一把葵花籽,倚靠在自己屋子門前,瞥着雲若的膝蓋,啧啧兩聲:“被罰了吧?膝蓋都腫了吧?”
“真是可憐……早告訴你了,青芽,跟貴妃娘娘作對是沒有好下場的。”
她這得意忘形的語氣,幾人均聽得直皺眉,慕烊氣不過她這樣說雲若,剛想上去怼她,就被一只手攔下。
雲若看向綠枝,道:“你有什麽好得意的,你說我可憐,我還覺得你可憐呢,給人當走狗的時間久了,都忘記自己還是個人了。”
“你罵誰是狗!”綠枝氣的唇色發白,臉色發青,若不是對面有三個人,此刻怕不是都上前跟雲若撕打在一起了。
雲若才不怕她,挑着眉:“誰叫得歡,罵的就是誰喽。”
“你!”綠枝你你了半天,氣的把手裏的瓜子狠狠丢了一地,“好啊,你如此羞辱我,我綠枝記住了!”
說罷便摔門進屋。
雲若朝着她的背景哼了一聲。
就這心态,還跟她鬥。
這時思荷猶豫道:“青芽姐,你在這裏的一切,該不會是她告發給劉內監的吧?”
聯想到綠枝一直以來刁蠻跋扈的樣子,雲若不假思索答道:“或許吧。”
這話剛說完,綠枝屋子的門又被咚得一聲打開,接着傳出近乎咆哮的聲音。
“不是我!”
說完又是一聲巨響,門又緊緊閉上了。
幾人:“……”
“真的不是她?”思荷不确定道。
“那還能是誰?”雲若也有些不确定了。
“難道是這宮裏的守衛?”
不過現在既然已經跟張貴妃那邊撕破了臉,也沒什麽顧忌的了,告發的人以後有的是機會抓。
回到屋內,被扶着小心地坐到床榻上後,雲若化身行動不便小祖宗。
說自己渴了,慕烊連忙給她倒水喝,喝完水又說自己餓了,要吃思荷做的飯。
思荷當然也依着她,把手裏的果盤交給慕烊後,起身就要往廚房去。
果盤裏有葡萄枇杷杏子李子,都洗得幹幹淨淨,慕烊捏了一顆葡萄,送入少女口中。
少女“啊”的一下叼住葡萄,吃完把皮吐到骨碟裏,接着又一顆葡萄很有眼色地遞到她嘴邊,雲若再張口吃下。
很是享受來自未來暴君的投喂。
只是不由得想起滾落在青華宮那幾個可憐的桃子。
“你不知道,我在青華宮看到這麽大的水蜜桃呢。”雲若伸出雙手比了個手勢,還因為動作幅度太大,碰到膝蓋,疼得直皺眉。
“嘶……比怪石園裏頭的桃子看着漂亮多了,可惜了,都被張貴妃叫人給扔了,真是暴殄天物。”
“不可惜。”慕烊又捏了顆葡萄送入少女口中,亮着眸子保證,“姐姐,以後烊兒會讓你吃到這世上最美味的桃子!”
“好!”雲若拍着他的肩膀,“沒白疼你!”
慕烊笑道:“姐姐的腿可是還酸疼?要不要烊兒給你揉揉?”
雲若點頭:“好啊。”
話音剛落,就見對方變了臉。
嘴角下拉,柔順的眉眼也變得淩厲,仔細看來還閃着火氣。
“好什麽好?如此……”
雲若:“?”
錯,錯覺?
少女眨眨眼,眼前的人又換回原來的模樣,剛剛的一幕倒真像是她出現了幻覺。
雖然有些納悶,但慕烊已經捏起來了,手法還挺輕柔小心,給又酸又麻,血液不通的腿緩和了不止一點。
雲若便沒有細想,靠在床上,吃着葡萄,眯着眼享受。
“力道不錯嘛,不如待會兒肩膀也給我捏捏。”
她眯着眼,哪能看見,眼前少年的面容又在呼吸間變換了一副天地。
板着小臉,嫌棄惱怒的眼神仿佛能吃人,偏偏又無可奈何,捶腿捏肩的動作十分标準,手勁也不大不小恰到好處,跟臉上的表情形成極為強烈的反差。
少女似乎很是享受,一邊吃着葡萄,一邊指揮着他捏上錘下,完完全全沒有半分自己才是奴才的自覺。
真的很久沒有人敢這般對他了,真的沒有!
“哼,如此目無尊卑的奴婢,要在以前定要亂棍打……”
‘死’字還沒說完,正拿着李子啃的雲若一臉驚吓地睜開了眼。
在看見少女神色變換那一刻,少年立馬話音一轉,态度突變,臉上揚起燦爛的笑容。
“姐姐,你看我捏的力度夠不夠?”
“?”
雲若愣愣地咽下嘴裏的水果,上下打量着慕烊,對方也睜着一雙黝黑亮堂的琉璃眸子,歪着腦袋看着她。
“怎麽了姐姐,捏疼了嗎?”
“沒……沒。”
是她跪得腦袋發昏了,還是耳朵不好出現幻聽了?
怎麽能感覺有一瞬間慕烊變成前世那個大暴君了呢?
真是見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