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陽春三月,草長莺飛,桃花淺深處,似勻深淺妝。

少女手挎竹籃,提着裙擺,與花海中踮起腳尖,瞧見四下無人,回頭巧笑嫣然。

“整個皇宮也就這裏的桃花開得最好,待我們多摘些花來,釀酒做羹簡直再好不過了。”

“青芽姐,據說這裏的桃樹都是溫昭儀閑來無事打理的,而溫昭儀出身書香門第,為人清冷,不喜與人交道,傳言很不好相處呢。”思荷猶猶豫豫道,“要不咱們還是去別處瞧瞧吧?”

“摘幾株桃花而已,不至于吧?”雲若笑道,“而且,今日皇後壽辰,宮裏所有貴人都去皇後宮中賀壽了,溫昭儀定然也免不了。”

“對哦。”思荷臉上綻開笑容,提起裙擺躍躍欲試,“那我們現在就去摘桃花吧!”

雲若咯咯笑道:“你呀,剛剛還怕的要死,現在怎麽這般積極?”

“人家也想吃桃花酥、桃花羹,還有桃花粥了嘛。”

初開不久的粉嫩花瓣被少女白嫩的指尖輕巧摘下,放入籃中,眨眨眼睛調皮笑道:“別忘了還有桃花蜂蜜酒。”

“這個好喝,我們多釀幾壺。”

“青芽姐,你最近怎麽那麽愛飲酒?”

“我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倒是潇灑。”思荷掩唇調笑道,“只是苦了我們殿下,這般年紀,就要照顧喝醉酒後耍酒瘋的你。”

雲若摘花的動作一頓,臉莫名發燙:“哪有的事,你可別胡說。”

“我哪裏胡說了,中秋那晩,我起夜時聽見你拉着殿下不讓他走。還有上次,春節那天,你又喝醉了,又哭又鬧的喊着殿下給你放煙花……我們銅雀宮哪裏有這東西啊,殿下被你鬧得受不了了,還真不知道從哪弄來了幾個。”

Advertisement

聽思荷這麽一說,雲若的腦海頓時湧現一堆似夢如幻,模糊不清的片段。

有抱着二毛跳舞的,非拉着慕烊喝酒的,抱着慕烊不撒手的,還有耍酒瘋說他不乖就掐死他的……簡直是醉态百出,混亂不堪。

雲若崩潰了,“你怎麽不阻止我啊?”

“我哪能啊?”思荷反問道,“再說,為什麽要阻止你?”

“你跟殿下這般好,我們怎敢掃興?”

雲若紅着臉,下巴一擡,傲嬌道:“誰跟他好了?”

思荷無奈:“好好好,你沒跟他好行了吧。”

“快些摘花吧,再耽擱下去太陽都要下山了。”

為了不尴尬,雲若決計離思荷遠點。

反正東邊的桃花也開得甚好。

只是越往裏走,就越能聽見一道熟悉的男聲傳來。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那日滿園桃花下的誓言,不知佳人可還記得?”

“記得又如何。”

這是一道女聲,微顫的語調還是暴露了對方故作平靜下的慌張。

“年年歲歲,花相似,人不同。張公子,你我之間已再無可能。”

“誰說再無可能?”

男人突然激動起來,不自覺地伸出手往前踏了一步,卻又在将要觸碰到對方時生生克制住,面對明明相愛卻慘遭命運捉弄的愛人,剖心析肝地請求。

“你可否願意再等等我?”

“等……你?”

“對,等我。”男人堅定不移道,“等我帶你回家!”

“你是認真的?”女人顫抖得更厲害了,不停地搖頭,“不,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離開這裏,張生……”

聲音漸漸消失,接着便是女人壓抑了很久的哭聲。

“我還能回家嗎?我們……還能在一起嗎?”

見女人落淚,男人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心痛上前抱着對方承諾道:“能,你信我,不但能離開這裏,我們還能在一起,婉兒,你信我好不好?”

微風徐來,淡粉色的桃花落在相擁的兩人發梢,肩頭。

而雲若卻在看到這對苦命鴛鴦的樣子後吓得籃子都差點掉了。

這不是張生和他前世那個不常露面的夫人嗎?

而張生此刻一副太監打扮,他懷中女子則是一身素雅的綢緞羅裙,俨然宮中貴人的樣子。

這該不會就是那位被皇帝奪走的愛人吧?

自覺發現了不得秘密的雲若連忙轉身離開。

沒看見,她什麽都沒看見……

“咦,青芽姐,你怎麽才摘了這一點?”

“啊這個……桃花太美了就欣賞了一會兒。”雲若拉着思荷,“思荷,不如我們明天再來吧?”

“啊?為什麽?”思荷歪頭不解道,“你不是說今天是個絕佳好機會嗎?”

為什麽?雲若怎麽能說,靈機一動捂着肚子可憐巴巴道:“因為我餓了呀,餓的都走不動路了。”

“所以我們回去吃點東西……”

雲若的話還未說完,就見思荷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了自己。

“餓了?給,糯米糍,可好吃了。”

雲若:“……”

雲若接過咬了一口,好吃是好吃,“可是……”

“何人在那裏喧嘩?”

聽到這聲音,兩人連忙回頭,來人眼眶微紅,正是方才那位女子。

“壞了。”思荷下意識把手中花籃藏到身後,然後拉了拉雲若,小聲道,“她就是溫昭儀,快把花籃藏起來!”

可已經來不及了,就在雲若愣神中已經被瞧見了。

兩人只好硬着頭皮連忙行禮:“銅雀宮宮女青芽/思荷,見過溫昭儀。”

“銅雀宮?”溫婉上下打量着二人,問,“來這桃園做什麽?”

雲若自知逃不過去,幹脆拿出籃子裏的桃花給她瞧。

“奴婢們想摘些花瓣做糕點。”

“哦?什麽糕點?”

“……桃花酥。”

“桃花酥啊。”

溫婉看着雲若的臉,忽地勾唇一笑,這一笑如冰雪消融,比這滿園桃花還要美顏。

她道:“那你可知,這桃園的滿園春色是我一手料理的。”

思荷已經吓得不行了,連忙拉着雲若求饒:“昭儀娘娘恕罪,奴婢們再也不敢了!”

這時卻傳來帶着笑意的聲音:“瞧你吓的,我說過要怪罪你們了嗎?”

“啊?”思荷懵了。

雲若連忙感謝:“多謝娘娘寬宏大量!”

反應過來的思荷也緊跟着附和:“多謝娘娘!”

“去吧,多做點。”

說罷,溫婉折下一支桃花便離去。

瞧着對方在層疊桃花中遠去的背影,思荷不禁發出劫後餘生的感嘆。

“果然傳言不可信,這溫昭儀挺好相處的啊,不過……她最後那句話什麽意思?”

雲若卻回頭望去,輕嘆道:“大概溫昭儀也想嘗嘗你做的桃花酥吧。”

兩個小竹籃裝滿桃花後,在上頭蓋塊絹布遮住,兩人便打道回宮了。

此時暮色四合,太陽西落,天邊出現明橙的雲彩,像是太陽掉了色,染黃了這天際,無限美好。

走在長廊上的兩人不禁停下腳步,擡頭看這夕陽,卻忽地被不遠處的喧鬧聲吸引。

“發生了何事?”

順着聚衆人群的目光看去,只見兩名士兵正拖拽着一名渾身是血的太監走給,那名被拖着走的太監,眼上覆了一根被血染紅的白布條,嘴巴大張,不斷流淌着污血,似乎想說些什麽,卻只能發出痛苦的嗚咽。

所過之處,只留下一道深淺蜿蜒的血痕。

“這是在青華宮當差的一個小太監,沖撞了貴妃娘娘,被剜去雙眼,割掉舌頭了!”

“這麽殘忍?”思荷皺着眉頭,忍着胃裏的不适,問向身邊之人,“對了青芽姐,你之前在青華宮當過差,可認識這人?”

然而并沒人應她,思荷回頭,瞧見少女正慘白着臉,瞳孔微微放大,目不轉睛地盯着遠方,像是陷入久遠的夢魇。

思荷碰了碰雲若:“……青芽姐?你怎麽了?”

雲若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晃了晃腦袋,吐出一口濁氣。

“無事,我們快回去吧。”

“好,今晚我們就吃桃花馄饨吧?把這花瓣洗幹淨,跟豬肉一起剁成餡,再包成一口一個的馄饨,味道甚是鮮美!”

一路上思荷說的什麽雲若已經聽不清了,她的腦袋裏全是被方才受刑太監慘樣勾起的,堪稱童年陰影般的回憶。

“哪裏來的不長眼小丫頭,這禦花園的樹枝是你能撿的嗎?”

年僅七歲,頭頂紮着兩個毛茸團子的小女孩握着樹枝的手又緊了緊,擡頭看着面前比兩個自己都高的大人們。

那些人在笑,根本就沒把這樣一個小蘿蔔頭放在眼裏。

她朝他們舉起這一尺長的枯樹枝,黑葡萄般的大眼中一點也不懼怕,兇巴巴的,像個奶兇奶兇的小貓崽。

“我看見你們欺負他了!”

不遠處,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躺着一個十六七歲,身形消瘦的少年。

他的衣裳沾滿灰塵,懷裏緊緊摟着一個東西,右臉頰印着一個大大的巴掌印,雙眼之上系了一條白布,似有眼疾,不能視物。

小雲若覺得他好可憐,好弱小。

爹爹說了,欺負弱小的都是壞人。

“喲?就是欺負了又怎麽樣?”

“你個小丫頭片子舉着樹枝,難道還想打我們?”

太監們覺得可笑至極,為首的那個幹脆放肆大笑起來,下一秒手背就被他所看不起的樹枝抽了一下。

雖然力道很輕,不怎麽疼,但那人還是瞬間被激怒了。

“你這小丫頭還真敢動手?”他捏起了拳頭,眉毛一橫,滿臉兇肉,對一個小孩來說簡直是兇神惡煞。

小雲若被他這的表情吓得往後退了退。

還好跟她一起進宮的侍女及時找過來,報出她文靖侯府嫡女的名號,那群欺軟怕硬的太監又踹了一腳少年才罷休離去。

“姑娘,皇宮不比家裏,可不能亂跑了。”侍女輕輕掰開小雲若的手,拿出枯樹枝,又摸了摸她的頭溫柔地安慰着,“剛剛吓到我們姑娘了嗎?”

小雲若搖了搖頭,剛想開口說自己剛剛可勇敢了,聽到窸窸窣窣的動靜,才想起那個患有眼疾的大哥哥。

她掙脫侍女的懷抱跑到少年面前。

大哥哥在找什麽東西,似乎很着急,瞎着眼睛不停用手在地上摸索。

小雲若看到不遠處的花叢旁有一支銀簪,遂好奇地撿起來,送到他面前。

“大哥哥,你在找這個東西嗎?”

少年聽到聲音,猛地回頭,從她手裏奪走了簪子。

力道之大,小雲若懵愣着被一屁-股帶到了地上。

侍女連忙上前攙扶起,對少年呵斥道:“我家小姐好心幫你,你怎可如此不知好歹……”

雲若看見那少年機械地把頭轉過來,覆在雙眸上的白布條滑落,露出一雙布滿紅血絲,又冷又狠的眸子來。

這雙眸子就這樣盯着她,仿佛從深淵裏爬出的無盡修羅,洞穿她。

“哇”的一聲,小雲若被吓哭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