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夏天從秋天過度的時節,天氣最是反複無常。

方才還一碧如洗的天空轉眼間就被染上墨色,陰雲密布,飓風漸起,眼看風雨欲來。

連在外頭玩耍的貓兒也回到屋內,悠閑地舔着身上的毛。

雲若把二毛抱到懷裏,正準備關上門窗,就聽一道驚雷響起,槍林彈雨般的雨水便砸了下來。

噼裏啪啦的,像是想把芭蕉葉穿透,來勢洶洶,又急又驟。

雲若把門關上,留下一扇窗子,抱着貓,坐在窗下,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水越積越多,連長廊上都潲了雨水,濕漉漉的。

剛下學回來的人可倒黴了,再好的油紙傘也擋不住這滂沱大雨,頭發和衣裳都打濕了,短靴裏更是灌進了水。

油紙傘更是被風吹的竟零散了,慕烊只好棄傘,在走廊下暫時避避雨。

雲若見狀,放下在她懷裏打着呼嚕的二毛,喚思荷去小廚房熬一碗姜湯,然後撐起門口的油紙傘走了過去。

“淋成了落湯雞,真是可憐。”可這走廊也不是避雨的好去處,雲若看着慕烊,提議道:“要不去我屋裏,我給你找件幹淨的衣服先換上?”

什麽幹淨地衣服?不會又是粉紅色的宮裝吧?

慕烊用餘光瞥了雲若一眼,對她的話不予理會。

像是知曉他的想法,雲若彎了彎眼睛:“放心,這次不給穿找粉色的,黃色如何?”

慕烊:“……”

“我寧願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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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若啧了一聲,“不識好人心。”

說話間,暴雨比方才小了些,見慕烊又要打他那把壞掉的油紙傘,雲若幹脆把自己手裏的傘讓給他。

慕烊瞧着少女握住的傘柄的那節皓腕,一時沒有接,問道:“把傘給我了,你怎麽回去?”

“我的寝屋離得近,只要我跑的夠快,雨水就淋不到我。”

慕烊接過雲若的傘,順遂握住了她的手腕,在對方還在呆愣中,拉着她闖入了雨中。

油紙傘不大不小,剛好容下兩個人。

靴子踩在積水裏,激起瀝瀝水漬。

雲若的心髒有一瞬間的小鹿亂撞,半天才反應過來,掙脫了他的桎梏:“你幹嘛?”

慕烊目視前方,面無表情:“把你先送回去。”

“……哦。”

話音剛落,目的地就到了,可見雲若說的沒錯,确實離得極近。

見少女回屋後,慕烊才調轉方向,朝主殿走去。

只是身後的小德子就沒那麽幸運了,打着壞了一半的傘鑽進雨裏,臉上都是羨慕。

“殿下,等等奴才!”

好在這場雨下到傍晚就停了。

花壇裏的金雞菊被風吹倒了一大片,雲若把它們扶起來,又去查看了後院那株梨樹苗。

梨樹苗經過精心照顧後長得飛快,枝繁葉茂的樣子,很難讓人跟與一年前那個被人拔起來差點蔫死的樣子相提并論。

也不知明年春天會不會開花。

大雨過後的空氣十分清新帶着泥土特有的芳香,只是雲若跟思荷一起去食堂吃晚飯,聽宮人講起才知道。

就在雨剛停時,褚太妃在院子裏摔倒了。

據說是風雨吹倒了菜園裏竹條插的架子,她去扶,卻不慎滑倒了。

摔的不輕,又上了年紀,直接昏迷不醒了,情況很是不妙,皇後和太醫都趕去了。

聞言,雲若飯也不吃了,連忙趕去汀蘭苑。

急匆匆趕到了地方才發現汀蘭苑主殿裏裏外外都跪滿了人,皇後身邊的大宮女正在教訓她們為什麽沒看好老太妃。

殿內萦繞着揮之不去的草藥味,雲若不能近老太妃的身,心中萬分焦急,只好紅着一雙眼睛跟着宮人一起跪在殿外,支起耳朵聽着室內太醫和皇後的談話。

然而她什麽也沒能聽到,只看見太醫搖着頭,一臉凝重地離開了。

接着,皇後也用絹帕掩着口鼻出來了,皺着眉頭居高臨下地瞧着跪着的那群人。

撂下一句“照顧老太妃不利,罰每人三個月的月俸。”就帶着一幹奴仆晃晃蕩蕩地走了。

雲若連忙起身,大步走到內殿,老太妃床前,瞧見躺在床榻上,形容憔悴的老太太,眼淚開始大顆大顆地往下落。

“太妃娘娘……”

老太妃剛被太醫施了針,這時已經恢複了意識,瞧見哭成小花貓的雲若,顫巍巍地伸出手安慰道:“別哭了,只是摔了一跤,沒事的哈。”

連說話都有氣無力的,怎麽叫沒事?

雲若鼻子一酸,又往外冒了一泡眼淚。

這時一得到消息就快馬加鞭進宮的褚書意和雲钰也到了。

褚書意如今以懷有五個多月的身孕,已經顯懷,路上怕是哭過,眼眶紅紅的,雲钰怕她過于激動,下了馬車便攙扶着她一路來到汀蘭苑。

“姑奶奶!”

來到內殿,褚書意再也忍不住,掙脫雲钰的攙扶,快步走到老太妃床前,號啕大哭。

老太妃牽起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別哭,都要當娘的人了,我真的沒事。”

褚書意擦了擦眼淚,紅着眼,扁着嘴,哽咽着開始“教訓”老太妃:“姑奶奶,我跟您說過多少次了,叫您別再忙小菜園了。”

“您怎麽就是放心不下啊,您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我……”

說着又帶上了哭腔,趴在被子上大哭起來。

一旁的雲若見狀也跟着掉眼淚。

“怎麽又哭了?這孩子,我都說了我沒事了……雲钰,你快管管她。”

雲钰上前拉起了褚書意,溫柔又心疼地給她擦眼淚。

“姑奶奶吉人自有天相,娘子,你就別傷心了。”

“可不就是,一個個跟哭喪一樣,放心吧。”老太妃彎起唇瓣,“我還沒有見到你肚子裏的孩子,不會死的。”

“別胡說。”褚書意抹着眼角的淚抽泣道:“姑奶奶,您要好好吃藥,養好身子,長命百歲。”

她摸向隆起的小腹:“到時,我還要帶孩子來叨擾您呢。”

老太妃聞言眼睛彎起笑了笑,那笑容還是像往日那般慈祥,她說:“好,我都聽你的。”

“天都黑了,你跟雲钰快回去吧。”

他們不能在宮裏留宿,褚書意只好跟老太妃和雲若告別,然後戀戀不舍地離開。

兩人走後,一直強撐着的老太妃像是洩了氣般,猛烈地咳嗽着,像廚房裏燒火用的破舊風箱。

趙嬷嬷連忙接過下人端來剛熬好的湯藥,吹了吹,一勺勺喂她喝下。

這時雲若才發覺,兩位老太太原本花白的頭發,竟不知何時,變得幾乎全白了,人也仿佛瘦小了一圈。

喝完了藥,趙嬷嬷扶老太妃重新躺下,老太妃卻向雲若招了招手。

雲若走過去,她拉着雲若的手:“乖孩子,別告訴書意那丫頭這些,不然又要大哭一場了,還懷着身孕呢。”

“嗯。”雲若點頭,強忍着發酸的鼻尖,“青芽聽娘娘的。”

其實雲若也不清楚老太妃的身子骨到底如何了,問太醫,太醫只會搖頭,問趙嬷嬷,趙嬷嬷也紅着眼圈沉默,她只知道汀蘭苑每日湯藥不間斷,老太妃再也沒有出過屋子,也不叫肚子越來越大的褚書意進宮探望了,連中秋佳節那天,汀蘭苑也都冷冷清清的。

更別說到了深秋,連菜園裏的蔬菜也都破敗了。

不過雲若每次去看她時,她都一臉輕松如常,給雲若一種好似她的身子在一天天好轉的錯覺。

又過了一個多月,大地漸寒,老太妃的身體果然好多了,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早上,自己下了床,說要去坐秋千。

雲若拗不過她,便依了她,馬上就立冬了,即使晴天,空氣也透着寒涼,趙嬷嬷找了厚厚的鬥篷給她穿上,才放心讓老太妃去院子裏。

自那天摔倒,老太妃已經兩個月未曾吹過外頭的風了,她在殿門口站立了一會兒,這才被雲若攙扶着走到桑樹下的秋千那。

她顫巍巍地坐在上頭,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來,許久未和主人親近的鐵蛋和二柱見狀紛紛圍了上來,一個跳到老太妃的腿上,一個趴在了她腳下。

像以前一樣,老太妃抱着貓,在秋千上輕輕蕩着。

蕩了一會兒,老太妃突然出聲道:“我死後,想葬到老家。”

她的語調平淡,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可是皇帝不會同意的,先皇早就下了死令,叫我死後與他合葬。”

說着,老太妃忽地擡頭看向天空,混濁的雙眼留下一行清淚來。

“真是好狠的心啊。”

雲若不知道說什麽好,只緘默着繼續輕輕推着秋千。

秋千上的人卻漸漸閉上了眼,雲若頓時慌了,連忙去探老太妃的鼻息,見人沒事,才放下心來。

卻也不敢耽擱,連忙喚人把她扶回屋內,又叫來太醫為她診治,守到老太妃轉醒,已經很晚了。

見慕烊書房裏的燈還亮着,雲若抱着半壺姚全送來的桂花酒,直接不敲門就闖進了去。

慕烊從書冊裏擡起頭來,看着一身酒氣的少女。

屋內燃了上好的銀絲碳,暖洋洋的。

雲若一屁-股坐到慕烊對面,把酒壺往案上一放。

“來,小烊兒,陪我喝酒。”

說着還拿起杯子給他倒了一杯。

慕烊涼涼地瞧着那杯酒:“認真的?”

“哦,忘了。”雲若敲了敲腦袋,“你還是小孩子,不能喝酒。”

“還是我自己喝吧。”

可是就在她欲拿起那杯酒一飲而盡時,卻被慕烊阻止了。

“別喝了。”

慕烊眉頭微皺:“你一個婦人,喝那麽多酒幹什麽?”

“你管我?”對方卻不領情,還是把那杯酒倒入了口中。

然後身子一歪倒在了桌案上。

嘴裏嘟囔着:“小烊兒,我給你說,太妃娘娘她一直都很想出宮。”

慕烊無奈放下書冊,把醉鬼雲若手裏的酒壺拿走,應了一聲:“嗯,然後呢。”

雲若突然坐起來,看着慕烊神色激動道:“可是因為先皇那個狗屁遺诏!她不能出宮,甚至死後還要和先皇合葬,你說,氣不氣人?”

慕烊點頭:“氣人。”

雲若:“是嘛,真的好氣啊!”

慕烊發現喝醉後的少女還真是情緒不穩,剛剛還義憤填膺,現在又鼻子一皺哭了起來。

“可是……可是我也不能為太妃娘娘做些什麽嗚嗚嗚。”

“我真的好廢物啊。”

少女哭的很傷心,眼眶和鼻尖通紅,臉上挂滿了晶瑩的淚水。

盡管這不是慕烊第一次見她哭得如此傷心了,可還是忍不住心頭煩悶、發沉,有一種立刻為她擦去眼淚的沖動。

如此想,他便如此做了。

掏出絹帕,輕輕地為少女拭去眼淚。

“……別哭了。”

慕烊道。

“等以後,我幫她歸鄉,可好?”

怕是連慕烊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說這句話時他的語氣有多麽的溫柔。

雲若環抱住他的脖頸,尖尖的下巴抵在他的肩頭,哽咽道:“慕烊,你要說話算話。”

沒料到少女會突然抱住自己,一時之間,慕烊竟不知自己的雙手應該放在哪裏,在半空中頓了頓,終覆上了少女的後背。

“嗯,說話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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