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笑的問候 (1)

一輛銀灰色的商務車駛入工廠大院。

幹巴瘦的機械工曹軻,一臉興奮地邊跑邊喊,“來了來了……”

整裝等候的人群,頓時騷動起來,叽叽喳喳,紛紛伸長了脖子。

虎背熊腰的廠長潘達志和一臉書生氣的副廠長姚文明,西裝革履、滿臉笑容地恭候在辦公大樓之前。

身材豐滿的電氣工程師李蘭、個子矮小的電工馬梅等幾十名員工笑盈盈地站在樓下,注視着剛剛停下的商務車。

和藹可親的蘇聯專家團長瓦洛加、面容嚴肅的高個子副團長伊戈爾、金發碧眼的電氣工程師娜塔莎、黃頭發的小帥哥電氣工程師斯拉瓦、表情憨憨的大個子機械工程師謝苗,依次低首走出車門,然後慢慢挺直身體,臉上挂着禮節性的微笑。

“日他那厮五姨姐!”衆人齊聲熱烈地打着招呼。幾個女孩忍不住笑起來。

“您好!”蘇方專家笑容燦爛,用俄語回以熱情問好。

廠長、副廠長趕忙過去和瓦洛加、伊戈爾握手,漂亮的電氣工程師娜塔莎、帥氣的電氣工程師斯拉瓦、木讷的機械工程師謝苗,也和中方員工們一一握手。

會議室裏,棗紅色的木桌圍成一個大大的橢圓,中蘇兩方人員分兩側入坐。

“歡迎蘇聯專家們千裏迢迢、不辭辛苦,來到中國,來到我們公司一分廠!”雙方坐定、相互交換名片之後,廠長潘達志望着對面的蘇聯專家,熱情洋溢地說道。

我作為翻譯,坐在廠長左側,逐句把他的話翻譯成俄語。

中方副廠長姚文明、現場總指揮楊新軍、工程隊負責人唐武、車間主任劉大槐、電氣工程師李蘭、電工馬梅、機械工曹軻,分坐在潘廠長的右側,微笑着看着蘇方。

蘇方副團長伊戈爾、電氣工程師娜塔莎、電氣工程師斯拉瓦、機械工程師謝苗分坐在團長瓦洛加的兩邊,仔細聽着,露出笑意。

随後,潘達志把楊新軍、唐武、劉大槐、李蘭、馬梅、曹軻一一介紹給蘇方。當介紹到禿頭凸眼的劉大槐時,伊戈爾擡頭看了一眼,臉上浮現出牽強的笑意,甚至還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具體分工是,現場總指揮楊新軍負責中蘇方面的總體協調、工程隊負責人唐武負責機床部件的安裝、車間主任劉大槐負責現場具體事項的解決、電氣工程師李蘭和電工馬梅負責電氣部分、機械工曹軻負責機械部分……”

潘廠長講完之後,瓦洛加發言,“打蛙力士!很高興認識你們!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來自于蘇聯重型機床廠,是這次蘇聯專家團的團長,我叫弗拉基米爾伊裏奇……”

“捏捏捏……”他打斷曹軻小聲念出的“列寧”,笑着繼續說道,“……阿維洛夫……弗拉基米爾伊裏奇阿維洛夫……”

大家叫我瓦洛加就可以了。”他笑道,“的确,蘇聯人的名字難以記住,就像羊肉串一樣長……”

中方員工爆笑起來,娜塔莎、斯拉瓦、謝苗也露出微笑,只有伊戈爾還是一臉嚴肅。

“名字就像冰糖葫蘆一大串……”曹軻吃吃地笑着,小聲嘀咕道。潘達志望了他一眼,他馬上不好意思地閉了嘴。

“而伊戈爾是副團長,自于蘇聯電子電氣科研所,負責監察現場安裝質量,并負責協調現場具體問題……”

伊戈爾頂着一頭濃密的向上卷曲的草黃色頭發,坐得挺直,面容嚴肅,稍稍點了一下頭,灰藍色的眼睛威嚴地把中方人員掃視了一遍,嘴唇上的姜黃色小胡子動了動,笑意一閃而過。

瓦洛加向左轉過頭,笑盈盈地看了看娜塔莎又轉頭看着中方人員,“這是我們蘇聯專家團裏的唯一一個美女,來自于蘇聯電子電氣科研所,她協同參與電氣部分的安裝調試。”

面孔清秀、眼睛碧藍、皮膚白皙的娜塔莎撩一下金色的頭發,嘴角上揚,藍色的眼睛波光蕩漾,笑盈盈地看着大家。

現場寂靜無聲,中方人員的眼睛齊刷刷地看了過去。

曹軻目不轉睛,帶頭鼓起掌來。

娜塔莎真美!五官精致、肌膚白皙、金發碧眼,典型的蘇聯美女。我不經意與她對視時,竟然有心靈的悸動。那雙碧藍的大眼睛,仿佛具有攝魂獵魄的神奇魅力。

這時,瓦洛加又說了一句什麽,我沒聽清楚。看着中方齊齊投向我的疑惑的目光,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對瓦洛加說道:“一削拉絲(俄語:重複一遍)!對不起,我沒聽清……”

瓦洛加嘆了一口氣,重新說道,“蘇聯電子電氣科研所的另一位專家……托尼亞……現在還在中國青島一家工廠調試機床,過一段時間就來,他将負責程控部分的調試……”

瓦洛加又伸手指了指蘇方的兩個人,繼續介紹。

“斯拉瓦……謝苗……來自于蘇聯重型機床廠,斯拉瓦負責電氣部分的安裝調試……他精通英語,會英文的中方人員可以同他英語溝通……謝苗負責機械部分的安裝調試……以上就是蘇方全部人員的情況……”

一頭黃發的斯拉瓦,腼腆地笑了笑。大個子謝苗憨憨地點了點頭,一雙牛眼含笑。

“好的……”潘達志聽完我的翻譯,微微颔首,“我們還将争取給蘇聯專家配備更多的翻譯,而且我們廠的李蘭英語很好,我想這會提高我們的工作效率。希望這次蘇聯機床安裝調試順利,也預祝蘇聯專家們在中國工作、生活愉快!”

熱烈的掌聲響起來。

會面就這樣結束了。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伊戈爾與劉大槐之間、我與娜塔莎之間将會發生點什麽。

這天的工作內容很簡單,就是帶蘇聯專家到工廠各處看看,了解工作環境。

中午,他們在工廠食堂用過餐後,又聚攏在蘇聯專家辦公室裏休息了一會兒,然後內部商讨了下一步的工作計劃。

當蘇聯專家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上車離去的時候,中方員工又站在廠門口,一起笑嘻嘻地齊聲喊道,“打死你大娘!”

所有的蘇聯專家,頓時笑眯眯地揮手,用俄語回應,“再見!”

在回山城賓館的車上,瓦洛加豎起了大拇指,對我說:“江,你們中方員工普遍會說幾句俄語,讓我很震驚。雖然他們發音還有些不太标準,但我還是很佩服他們……”

我忍不住發笑。為了便于中方員工記憶,我幹脆把每天用得最頻繁的問候詞“您好!”和“再見!”直接簡化成了俄文的近似發音,并且為了活躍氣氛,幹脆教成“日他那厮五姨姐!”和“打死你大娘!”真如所料,效果相當好!好記好學,朗朗上口!不過,要是蘇聯專家知道這些發音的中文意思,估計他們要昏倒在地了。

“我會教他們更多的俄語……”我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說。伊戈爾在前排回過頭來,贊許地點了點頭。

而這時,中方員工正站在辦公樓前,聽潘廠長總結一天的工作。

潘達志面帶笑意,“第一天你們用俄語問候,氣氛搞得不錯,增進了中蘇友誼,今後要多跟外聯處來的江翻譯學俄語……”

“哈拉紹!”機械工曹軻高聲叫道,打斷了潘廠長的發言。一幫人扭過頭齊齊盯着他,如同看怪物一般,臉上露出疑惑之色。

曹軻忙不疊地地小聲向身邊的人解釋道,“哈拉紹,就是‘好’的意思,我今天剛跟蘇聯專家學的……”他一臉洋洋得意,笑得合不攏嘴。

潘廠長笑盈盈地看着曹軻,他的眼睛快活地眨巴着,“……那你就多學一點,最好不要江翻譯陪着你,你和老外直接交流……”

四下裏爆發出一片哄笑之聲,曹軻咧着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向瞅着他嘻笑的同事們做了一個滑稽的鬼臉。

潘廠長收起了笑容,有點嚴肅又有點擔心地說,“……再說,來了這麽多蘇聯專家,一個翻譯根本不夠……李蘭,李蘭……”潘廠長的腦袋左偏右偏,一雙虎眼在人群中搜尋着。

“我在這兒……”李蘭舉了舉手,她昂起漂亮的臉蛋,看着廠長,明亮的眸子含着笑。

潘廠長在扭頭的人群中看見了一只舉起的手,他順着那兒看過去,終于看到了李蘭。

他臉上的笑意又重新浮現了,眼中充滿了深深的期待。“李蘭,你的英語水平不錯,你也跟蘇方會英語的專家多交流,争取把項目向前順利推進……”

“好的,廠長……”李蘭響亮地說道。

人群中沒有人笑了,而是都在心中升起了一絲佩服,這個好學上進的丫頭,一有空就捧起英語書苦讀,今天終于派上用場了!

一些人沉默不語,若有所思,大概是在開始悔恨白白浪費了多少光陰,以至于喪失了現在這麽一個絕佳的表現機會。

沒待他們進一步想出頭緒,潘廠長已經講完了話,轉身上樓了。

衆人唧唧喳喳地散去,想到明天與老外見面打招呼時又可以“逗逗”他們,心裏竟充滿了莫名的渴望與期待。

開局不利

東邊的天空,堆疊着青黃色的雲。更高處的白雲被照亮了,邊緣處光芒四射。

附近的小山頭冒着霧氣,山花爛漫。雨後初晴,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

司機杜師傅在車上悠閑地喝着綠茶,一邊耐心等待。

我走進山城賓館的大院,就聽見有人在喊,“江翻譯官!”

我茫然四顧。

“這裏……這裏……”杜師傅喊道。

我剛剛坐到車上,他又說道,“江翻譯官!你的眼神不大好喲……”

我笑道,“工廠的區區小翻譯,算什麽翻譯官!……我的眼神是不大好……有點近視……”

但他好像沒有聽我解釋,旁若無人地獨自唱起來,“……瞄了一個準兒,打死了翻譯官……他兩腿一蹬就上了西天吶哎咳喲,兩腿一蹬就上了西天吶哎咳喲……”調皮的眼神,活靈活現。

我哭笑不得,“我是去幫你們廠安裝調試蘇聯機床的翻譯……不是日僞時期的為虎作伥的狗翻譯。你可別搞混了!好心當作驢肝肺!……”

“我只是開開玩笑……玩笑……你千萬別生氣!” 杜師傅說着,拍拍我的肩膀。“我幫你去打開水……”他拿過我的茶杯,放了綠茶,另一手拿着自己的杯子,去開水房泡茶去了。

我笑了笑。這還差不多!

到了工廠,與衆人簡單寒暄之後,我與楊新軍、唐武、劉大槐、李蘭、馬梅、曹軻,還有伊戈爾、謝苗、娜塔莎、斯拉瓦,更換了工作服、戴着紅色的安全帽,一起向車間走去。

廠長潘達志、副廠長姚文明回到了二樓辦公室,瓦洛加在一樓專家辦公室裏編制工作計劃。

走進車間,另一幅景象映入眼簾。

巨大的鋼結構,撐起高高的屋頂。四周的牆上,規則的分布着結實的牆柱,間或有幾個大大的X狀鋼梁進一步加固。陽光從高牆上灰蒙蒙的玻璃投射過來,天車停在半空。

碩大的松木包裝箱,被逐一打開,散發出松香和潤滑脂混合的氣味。中方人員,在安全區域內,開箱驗貨。

他們對照着翻譯成中文的清單,清點着各包裝箱內的零部件、電纜、資料等是否齊全。

伊戈爾、謝苗、娜塔莎、斯拉瓦往前走着,四處打量。

娜塔莎和斯拉瓦異域風情的美貌,一下子吸引了衆人的注意。

“為什麽蘇聯人男的女的都長得這麽漂亮!”清潔工劉大媽一手握着掃把呆立着,不禁感慨道。

“說的是呀!”曹軻癡癡地看着娜塔莎。“金發碧眼……白裏透紅……”

“別人從小吃肉喝奶,如果你那樣吃,一樣會很帥!那會象現在一幅猥瑣像!”劉大槐挪揄道,唾沫星子亂飛。“曹軻,你別癞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周圍響起一片笑聲。

曹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後腦勺。他側過臉,看着我。突然想起什麽,小聲問道:“江翻譯,我怎麽昨天聽見你與老外會談時說‘雲雀拉屎’……”他一雙眼睛眯成一條縫,一臉疑惑。

我哭笑不得,“我說的是‘一削拉絲’,也就是俄語‘重複一遍’的意思……”

“哦。謝謝……原來是這麽回事……這不是刨土豆絲嗎?!”曹軻樂颠颠地掏出一個小本子,記了下來。

我看着他黑色的圓珠筆在小小的紙面上移動,上面已經記了幾個詞語的俄語發音:“日他那厮五姨姐”(俄語“您好”)、“打死你大娘”(俄語“再見”)、“哈拉紹”(俄語“好”)、“死吧睡吧”(俄語“謝謝”)、“打蛙力士!(俄語“同志”)、“達”(俄語“是”)、“捏”(俄語“不”)。

現在,小本子上,又多了一個:“雲雀拉屎”(俄語“重複一遍”)!

我笑了,心想,這小子,挺好學的呢!

楊新軍走過來,拿着一份俄文随箱文件,讓我一起幫助确認箱子裏的機床零部件。

突然,從機床基坑旁傳來不和諧的喊叫聲,高個子的伊戈爾在頻繁地招手讓我過去。我只得放下手中的貨物清點單,向他跑去。身後,幾個中方的員工,好奇地看着那個在基坑旁頻頻揮手的老外。

“江翻譯,問問他,發生了什麽事?”鼓凸眼、大暴牙的車間主任劉大槐,站在伊戈爾身邊,見了我如同見了救星。

伊戈爾拿出一張基坑的設計圖紙,把它展開,幾乎擋住了他半個身子。在那發黃的紙張上,全是枯燥的線條、數字和符號。

伊戈爾把圖往上舉,圖紙沿着中線坍塌了一半,自動折疊起來。他讓我幫他捏住圖紙,騰出長着黃毛的右手,指着右下角的施工注意事項。

“你們照着做了嗎?”他一臉嚴肅,雙眼犀利地射了過來。我立即翻譯。又加了一句,“劉主任,上面寫的是注意事項,施工溫度及保溫要求……”

“你們照着做了嗎?”伊戈爾再次發難,灰藍色的眼睛冷光四射。

“……”劉大槐竟然一時語塞,然後,才支支吾吾地說,“當……當時沒有注意,也沒有去找人翻譯……”

伊戈爾聳了聳肩膀,姜黃色的小胡子翹了起來。他裂開大鼻子下面的嘴巴,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自顧自地轉動了幾下腦袋。“這是絕對不允許的!我宣布,沒能嚴格按照圖紙所标注的注意事項嚴格進行施工,基礎不合格!”

“在機床到達之前,去年冬天我們早已按照蘇聯方面提供的機床基礎圖做好了機床基礎,并嚴格遵照圖紙尺寸,在安裝地腳螺栓的部位做好了預留孔……”劉大槐感到委屈不已。

“當時基礎施工的氣溫是多少……保溫了多少個小時……”伊戈爾眼神淩厲。

“當時氣溫多少……保溫多小時……我真的忘了……”劉大槐一臉無奈地說道。

“這是堅決不行的……不合格……”伊戈爾不依不饒。

暴脾氣的劉大槐被翻來覆去的說教,弄得喪失了耐心。

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股無名業火竄上腦門,“自我進入工廠十幾年來,參與幹過多少工程,這種基坑施工又算得了什麽……我們嚴格遵循了施工質量規範,并且有多個單位簽字的共同檢查驗收報告,怎麽你說不合格就不合格?!”

誰知,伊戈爾聽了我翻譯過來的這幾句話,怒不可遏,冒出一句罵人話。

“他說什麽?他說什麽?”劉大槐見伊戈爾說了一句,連忙問道。

這下輪到我支支吾吾了,這真不好翻譯。伊戈爾嘴巴裏飙出那句髒話,我本想不翻譯出來,也不能翻譯出來。

劉大槐看出了我的異樣,緊追不舍地問道,“他剛才說什麽?他剛才說什麽?……”

我不敢翻譯,劉大槐追問了好久,我才說他在罵人。說完我就後悔了。

只見劉大槐摸了摸發光的腦門,瞪着一雙更加暴凸的□□眼,“TMD,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麽霸道的!基坑質量合不合格,也得看驗收報告啊。怎麽你說不合格就不合格?!這往後,工作還怎麽幹哪?”

伊戈爾被他這副模樣吓壞了,有點驚恐地睜大眼睛問我,“他說什麽?他說什麽?”

基坑旁有人陸續圍上來看熱鬧,現場總指揮楊新軍、工程隊負責人唐武也匆匆忙忙地趕過來了。

“他說……他……将把驗收報告拿來給您看!”我息事寧人地說。伊戈爾表情緩和了一些,但又似乎在懷疑我翻譯得有問題,他的表情好像在說,那個憤怒的中國人說了一連串,你怎麽才翻譯出這麽一句。

幸好,聞訊而來的楊新軍、唐武為我解了圍,他們臉上堆滿笑意,一邊一個,親切地對伊戈爾說,“打蛙力士,我們去會議室……”“打蛙力士,我正好有點事情向您請教……”

伊戈爾才皺着眉頭,若有所思地跟着他們走了。我也跟了過去。

到了會議室,他們卻拿出了酸奶、水果、沏來了綠茶,讓伊戈爾品嘗。伊戈爾也知道他們并沒有什麽問題可問,他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

正俯在桌上,一絲不茍畫表格制作工作計劃的瓦洛加,放下手頭的工作,摘下老花鏡,向我問清了事情的緣由。

他沉思了一下,語重心長地對楊新軍、唐武說道,“蘇聯有句諺語,敵人的笑臉能傷人,朋友的責難是友愛……在中蘇專家初期的工作中,有争執是正常的,沒有争執才是不正常的……”

楊新軍、唐武臉上馬上堆起笑容,“是的,是的,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才是最重要的……”、“我們争取共同努力把項目向前推進……”

楊新軍、唐武走了之後,瓦洛加開始了勸說,“伊戈爾·瓦西裏耶維奇!要相信中國同志的施工質量,況且還有多個單位簽字的共同檢查驗收報告,應當沒有問題……不能機械地要求當時現場施工氣溫應當必須是多少、混凝土一定要保養多長時間……”

楊新軍、唐武又來到二樓廠長辦公室,把車間剛剛發生的事情向廠長潘達志做了彙報。

他們三人一起走下樓,來到了車間,找到了正坐在角落裏生悶氣的劉大槐。

“大槐,注意國際形象、注意搞好中蘇關系,不要為一些分歧而争吵……我想,我們的态度可以誠懇一些,語氣可以緩和一些!”潘達志勸說着一臉委屈的車間主任,“你把相關材料準備齊全提供給蘇方審核,他們應當能作出應有的正确判斷……況且,嚴是愛,松是害,蘇方也是在為我們今後安全生産着想……把資料準備齊,他們看後說合格就沒問題了。”

末了,潘達志看了一眼依然委屈不已的劉大槐,“好了,老劉,今天我請客,和蘇方專家聚一聚,把誤會消除……好不好?”

劉大槐眼睛木然盯着地面,他實在咽不下那口氣,伊戈爾太盛氣淩人了。但是,面對自己的頂頭上司,他還是不太情願地擡起□□眼,點了點頭。

酒席笑翻

焦黃的烤全羊擡上桌。紫銅盆中的炭火,明亮得耀眼。

羊肉在熾烈的烘烤之下,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帳篷內溫暖如春。市郊農家樂的老板和老板娘親自忙活,大獻殷勤——和廠長們搞好關系,就不愁財源滾滾而來。對此,他們的心裏比明鏡還亮堂。

不鏽鋼刀叉叮叮當當地擺在了每個蘇聯專家的面前,還有幾瓶他們深愛的中國式的沃特嘎。

在氲氤的燈光下,坐在木椅上的廠長潘達志、副廠長姚文明、現場總指揮楊新軍、工程隊負責人唐武在與蘇方團長瓦洛加、副團長伊戈爾,天南地北地寒暄。

我坐在潘廠長左邊,忙不疊地地翻譯,“能吃辣菜嗎?”、“酒量有多大?”、“會不會使用筷子?”……

曹軻豎着耳朵在聽,他想連蒙帶猜地多學點俄語。而李蘭直接用英語與斯拉瓦、娜塔莎交流。坐在一旁的馬梅、謝苗、劉大槐,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只好東張西望,間或擡起頭微笑一下,更多的時間是在靜坐不語。

桌上陸續擺滿了切好的生洋蔥、整片的生菜、成把的香菜,還有土豆燒牛肉、紅燒肘子等一些熱菜。直到桌上滿滿當當,再也擺不下哪怕一小盤菜肴。

潘達志讓服務員給蘇方專家們倒上白酒,讓中方人員随意,但又讓我喝白酒,武斷地命令道,“成天跟老毛子在一起,酒量肯定早就練出來了!”

我馬上表示反對,“不行,不行,潘廠長……我怕一旦我喝多了,要是對中方講俄語、對蘇方講漢語,那樣就麻煩了……”

但一大杯白酒放到了我的面前,潘廠長端着酒杯,笑盈盈地看着我,“李白鬥酒詩百篇。我相信,你喝得越多,你的俄語水平就發揮得愈好……沒問題!”

望着那巨大的酒杯,我感到胃部一陣痙攣。

蘇聯專家們都在一旁起哄,大約是猜到了潘廠長讓我喝白酒。

恭敬不如從命,我只好給潘廠長一個面子,同他們一起舉起酒杯,心想要是喝醉了就讓李蘭和斯拉瓦先用英語交流,然後再由斯拉瓦翻譯成俄語。

自從我的上一屆的校友喝醉了酒把“肥料”翻譯成“肥皂”搞砸了一次貿易之後,我就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千萬別喝醉鬧出什麽洋相。我一直在想,當望眼欲穿的公司等來一火車皮蘇聯“肥皂”而不是所需的蘇聯“化肥”時,該有多麽絕望!對那個翻譯,又該是多麽惱火!唉,這怪誰呢?!所以,我不得不謹慎,一般在翻譯場合不喝酒。

不容我多想,潘廠長端起酒杯,噼哩啪啦發表熱情洋溢地即席講話:

“尊敬的蘇聯專家們,大家這幾天辛苦了,今天特意犒勞大家。我提議為中蘇友誼幹杯!據我所知,蘇聯是新中國成立後第一個同中國建交的國家。1949年10月3日中國同蘇聯建立了正式的外交關系。之後,更是逐步形成了深厚的同志加兄弟似的友誼。在此,我祝願蘇聯專家們在中國工作順利、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我逐句把他的話翻譯成俄語。大家都滿面笑意的站了起來,互相碰杯、舉酒示意。

過了片刻,瓦洛加手握酒杯站了起來。

“尊敬的中國同志們,我提議,為中國、蘇聯兩個偉大的國家幹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中蘇建立了世界反法西斯同盟,并且雙方都相互大力支持。□□主席的兒子□□就曾經參加過偉大的蘇聯衛國戰争,而中國東北抗聯曾經整編為蘇聯遠東軍區第88獨立步兵旅作戰。可以說,我們之間的友誼,是在面對兇惡的共同敵人的艱苦卓絕的戰鬥中,用鮮血鑄成的。在此,我祝願中國、蘇聯兩個偉大的國家永遠繁榮昌盛!”

幾杯白酒下肚。我陪着喝得面紅耳赤、頭昏腦脹,說俄語已經有點不利索了,思維也不再那麽敏捷。

“來來來……實現共産主義……” 潘達志指着土豆燒牛肉,熱情地邀請着蘇聯專家。

我有點疑惑不解。

潘達志大笑起來,“我的翻譯官吶……你忘了麽……赫魯曉夫曾經說過土豆燒牛肉就是共産主義……”

瓦洛加倒是馬上明白了過來,顯然他聽見了赫魯曉夫這個單詞。

他笑着說,“赫魯曉夫1958年去匈牙利訪問,他在一次群衆集會上說,到了共産主義時期你們都可以吃上土豆燒牛肉了……這不過是赫魯曉夫當時說的一句玩笑話而已……”他頓了頓,又開口說道,“在匈牙利,土豆燒牛肉叫做古拉奇……但是同你們中國的做法不一樣,除了牛肉、土豆,還加了洋蔥、番茄、紅辣椒和其他調料,一般是用陶器罐子在火上炖爛的……”

酒勁上來了,這幾句話直翻得我頭昏眼花,好不容易歇息之後,潘廠長似乎想起了今天聚餐的一個重要目的——消除伊戈爾和劉大槐之間的隔閡。

于是,他吩咐劉大槐給伊戈爾切了一塊紅燒肘子,放到伊戈爾面前的盤子裏。“伊戈爾,這是劉大槐專門為你點的,他最愛吃了!”他雙眼含笑,期待着伊戈爾的良好反應。

但伊戈爾滿臉疑惑,他不知道,這道菜究竟是什麽東西?

我剛想進一步翻譯這是紅燒肘子,但血管中的酒精使我放慢了單詞蹦出的速度。潘廠長見我瞠目結舌,以為我翻譯不了。于是,他拍着自己的胳膊肘說,“就是豬的這兒!”他望着伊戈爾,咧開嘴巴傻傻笑了。

坐在我對面的曹軻大聲說,“我靠,幸虧點的不是牛鞭。要不,看廠長拍哪兒!”

中方的幾個男人頓時笑翻。蘇聯專家們面面相觑,不知發生了什麽事,然後瓦洛加發話了,他疑惑地問道:“你們在笑什麽?”

鑒于有中蘇美女在場,我只好用俄語對瓦洛加說,“廠長說,豬肘子就是他身上的那部分……”

伊戈爾用不鏽鋼叉叉起一塊紅燒肘子,嘗了一口,只贊嘆“夫姑死吶”(俄語:好吃)。他向劉大槐豎起大拇指,說了聲“死吧睡吧”!劉大槐臉上,居然出現了小孩子一樣的、受到表揚後不好意思的表情。他的一雙□□眼,看着伊戈爾,滿是笑意。

伊戈爾也迎着劉大槐的眼睛,友好地笑了。他端起酒杯,“祝您身體健康!家庭幸福!為中蘇友誼幹杯!”

劉大槐也受寵若驚地站起來,“也祝您身體健康!家庭幸福!”

酒杯在空中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兩人落座之後,還相互微笑着看了對方一會兒。一笑泯恩仇。

現在,劉大槐也不那麽生氣了。他心裏想,伊戈爾當時罵人,恐怕只是擔心基坑質量對今後的機床運行有負面影響,才過于嚴格、決不妥協的。說到底,這是為中方着想,也體現了蘇聯專家一絲不茍的工作作風。

一桌人繼續愉快地吃吃喝喝、你來我往,相互敬酒。

飯局接近尾聲。潘達志拿出一沓鈔票,喊來服務員打開了卡拉OK。

娜塔莎用俄語盡情唱着,悅耳的歌聲傳來,其他的蘇聯專家們雙手情不自禁地開始打起歡快的節拍:

Рацветали яблони и груши, поплыли туманы над рекой.

Выходила на берег Катюша, на высокий берег на крутой.

Выходила , песню заводила про степного сизого орла,

Про того, которого любила, про того, чьи письма берегла.

Ой, ты, песня, песенка девичья, ты лети за ясным солнцем вслед

И бойцу на дальнем пограничьи от Катюши передай привет.

Пусть он вспомнит девушку простую, псть услышит, как она поёт,

Пусть он землю бережёт родную, а любовь Катюша сбережёт.

Расцетали яблони и груши, поплыли туманы над рекой.

Выходила на берег Катюша, на высокий берег на крутой.

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着柔曼的輕紗;

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

姑娘唱着美妙的歌曲,她在歌唱草原的雄鷹;她在歌唱心愛的人兒,她還藏着愛人的書信。

她在歌唱心愛的人兒,她還藏着愛人的書信;啊這歌聲姑娘的歌聲,跟着光明的太陽飛去吧。

去向遠方邊疆的戰士,把喀秋莎的問候傳達;去向遠方邊疆的戰士,把喀秋莎的問候傳達。

駐守邊疆年輕的戰士,心中懷念遙遠的姑娘;勇敢戰鬥保衛祖國,喀秋莎愛情永遠屬于他。

勇敢戰鬥保衛祖國,喀秋莎愛情永遠屬于他;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着柔曼的輕紗。

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喀秋莎站在竣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

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着柔曼的輕紗……

曹軻躲在角落的沙發上,跟着旋律,嘶啞地大聲瞎唱:

買四個蘿蔔,切吧切吧剁了

放幾塊豆腐,它就咕嚕咕嚕吧

沒有花椒大料,你就加幾滴醋吧

酸不啦叽,讓我們一起喝了吧……

看來,在車間剛剛發生的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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