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笑的問候 (2)
似乎煙消雲散了。
鬧出笑話
車間角落的鐵皮屋裏,日光燈嗡嗡地響着,松木桌上鋪滿了俄文圖紙。
斯拉瓦拿着鉛筆,用英語耐心地給李蘭講着。
顯然,她還是不太明白,難為情地輕輕搖了搖頭。
正坐在桌子對面看機床說明書的曹軻,看出了李蘭的困惑,于是壞笑着對斯拉瓦喊道,“雲雀拉屎……雲雀拉屎……”
斯拉瓦一雙藍眼睛笑得燦爛極了,他對曹軻點點頭,“達達達……一削拉絲……”又轉頭對李蘭說,“All right,I'll tell you again……”
李蘭認真地聽了起來,一邊仔細看着圖紙,一邊記着筆記。
這一次她終于弄明白了,激動地直起身來大喊,“I see! I see!……”
口幹舌燥的斯拉瓦,滿意地笑了。曹軻拿了卷尺,走了出去。
車間裏,謝苗拿着老式的氣泡水平儀在基坑裏爬上爬下,量着水平。一會兒又掏出褲兜裏的卷尺,測着尺寸。站在一旁的曹軻,捧着筆記本,記着數字。
現場總指揮楊新軍、工程隊負責人唐武、車間主任劉大槐以及電工馬梅,正忙前忙後,和娜塔莎繼續清點、檢查着機床和設備的部件。瓦洛加和伊戈爾看着眼前的一切,在滿意地交談着。
我拿着翻開的筆記本,站在安全線外,一邊苦苦背着可控矽、驅動模塊、液晶顯示、阻容元件、編碼器、接近開關等俄文新單詞,一邊等待在需要的時候前去口譯。
謝苗從基坑裏爬了出來,嶄新的工作服上,滿是灰塵。
他對曹軻做了一個“跟我走”的手勢,帶着曹軻來到了辦公樓一樓走廊,他打算進蘇聯專家室換套衣服。
“克六七……”謝苗的牛眼瞪着他。
這個單詞對于曹軻來說,太熟悉不過了。
他馬上拔腿跑上三樓辦公室,到工具箱裏拿來了扳手。心裏想,快到中午下班時間了,謝苗難道還要繼續到車間幹活,真是精神可嘉呀。
但是,謝苗牛眼盯着扳手,擺着手說,“捏、捏、捏……”,并耐心地用手比劃了一下長短。
沒等他進一步解釋,貌似恍然大悟的曹軻,急不可耐地拔腿跑回樓上,又從那裏拿來一把更小的扳手。
憤怒的謝苗,再次一起搖頭大喊“捏、捏、捏……”
被弄得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的曹軻,跑了一個來回,幹脆搬來了工具箱讓他自己挑。
謝苗更加生氣了,大喊“捏捏捏”,氣急敗壞而又哭笑不得。
曹軻傻站在他面前,眨巴着眼睛,一臉疑惑,在他的腦海裏,“克六七”就是“扳手”呀!今天,怎麽回事?
他忙不疊地地掏出小筆記本,翻開一頁,上面明明白白地寫着,“克列喜(俄語“虎鉗”)、“克六七”(俄語“扳手”)……
這時候,娜塔莎走了過來。
娜塔莎問清了緣由,笑着拉着曹軻到蘇聯專家室門口,做了一個轉鑰匙開門的動作。曹軻才恍然大悟,用蹩腳的英語問道,“Key?”
娜塔莎馬上點頭說道,“達達達……”怕他不明白,馬上又加了句,“Yes,key!”
曹軻馬上跑到清潔工劉大媽那兒,取來了鑰匙。
在車間裏,曹軻把這事對我說了,我差點笑死,以至于手裏捧着的筆記本掉到了地上。
我告訴他,“在俄語中,‘克六七’是個多義詞,既是‘扳手’的意思,又有‘鑰匙’的意思……”
“天哪!……”曹軻雙手抱住了腦袋,痛苦地喊道,“怎麽會這樣?!”
午休時,學習的氣氛濃烈。
“江,‘你好’、‘多少錢’、‘好’、‘再見’,用漢語怎麽說?”瓦洛加在白紙上寫下一大串俄語單詞,“幫我标上發音……”
伊戈爾、謝苗、娜塔莎都圍過來,興致勃勃,他們也想學習一點漢語詞彙。
而斯拉瓦對這些詞不屑一顧,李蘭已經教會了他。
曹軻也跑來湊熱鬧,不時向我請教一些簡單的俄語。
“教我幾句罵人的!”他嘻嘻笑道。和我混熟了,簡直成了涎臉皮。
“我不能教你,那不是好話!”我斷然拒絕。
“你就教我幾句吧!”他央求道。眼睛骨碌碌轉着。“你不教我,要是謝苗罵我,我豈不是還要陪着笑臉……”
****************************************************
夕陽西下。窄小的街道,兩邊全是商鋪。油鹽醬醋、雞鴨魚肉、水果蔬菜應有盡有。還有賣鞋賣襪子賣衣服的小店,間雜其中。在五顏六色的篷布下,擺放着五彩缤紛的商品。
下班後,在山城賓館與同事們告別後,瓦洛加來到了附近集市,他想試試剛學的漢語。
這地方也算得熱鬧了。方圓幾裏,只有這一個集貿市場。山溝溝裏的企業員工們,主要是在這裏買菜回家做飯。一下班,那些穿着工作服的藍精靈,就從四面八方不斷湧現。
現在人群漸漸散去,窄窄的街道上,變得冷清。
瓦洛加慢慢走在濕滑的路面上。不得不小心——太容易摔倒了。
“媽媽,媽媽,您看!老外!”
“什麽老外?!那是邊疆人!”
的确,瓦洛加一頭黑發,高鼻深目,乍眼一看,還以為真是來自于我們兄弟民族呢。
當然,瓦洛加聽不懂剛剛擦肩而過的母女倆的談話,他自顧自地走着。他盤算着去買點什麽水果晚上吃。
突然,他被街旁的叫賣聲給吸引住了,雖然聽不懂,但是他看見了右前方小攤上堆滿了碧綠的帶着花紋的西瓜。
瓦洛加心裏一動,打算買個大西瓜回去跟同胞一起分享。
于是,他走向西瓜攤。攤主熱情地看着他,殷勤問道:“您需要哪個?大……還是……小?”
“多少錢?”瓦洛加想起一句簡單的漢語。
老板以為瓦洛加懂漢語,于是他抱起一個又大又圓的西瓜,故意用生硬的中國話說“這個……好……特別甜……”
瓦洛加一看這個西瓜不錯,便說“達達達”(俄語“是的”)。老板以為他嫌大,便換了個小的,瓦洛加馬上說“捏捏捏”(俄語“不不不”)。
老板雙手使勁一捏,瓜破了。瓜汁迸了兩人一臉。
瓦洛加抹了一把臉,苦笑了一下,幹脆自己直接抱起一個西瓜,遞給老板讓他稱。
付了錢,瓦洛加又指了指那個破了的西瓜,意思是這個西瓜還需要付錢嗎?
老板故意用生硬的中國話說,“不需要,這個瓜雖然破了,但是還沒有壞,還可以吃。晚上我和我老婆把它咪西咪西……”
瓦洛加聳了聳肩膀,表示聽不懂。
旁邊攤位上的小販喊起來,“他是說晚上,要咪西他的老婆……”
西瓜攤的老板指着同行,彎着腰,笑得說不出話來。
瓦洛加又聳了聳肩膀,他根本聽不懂這兩個中國人在說什麽。只好提着西瓜,用漢語說了聲“再見”,就走了。
兩位攤販很驚訝,“咦,他不是會說漢語嗎?!”
瓦洛加邊走邊想,今後要多學點漢語,上街買東西也方便點,簡單的一兩句根本不夠用……
笑話頻出
淅淅瀝瀝的春雨下着,天氣又變得寒冷。
車輛飛馳,充滿異域風情的歌聲在車載音響系統中響起。
杜師傅嘴裏随着蘇聯歌曲的旋律興奮地亂喊亂叫,身子左晃右晃。
……蘿蔔切吧切吧剁啦……加上豆腐……它就咕嚕咕嚕吧……
車上的蘇聯專家們,被逗得哈哈大笑。
為了遠道而來的蘇聯客人們的安全,我不得不提醒,“杜師傅,開慢點……安全第一……”
大家的心情不錯,因為第一個周末即将到來。
到了山城賓館,杜師傅取出CD遞給謝苗放回随身聽。
“哦……離這兒不遠的廣場商店,也賣CD”,杜師傅說故作生硬地對謝苗說道,“你應當買一些聽一聽……”我趕緊翻譯過來。
“死吧睡吧……”謝苗與杜師傅握手道別。
“CD用漢語怎麽說?”謝苗又轉過頭來問我。
“西地!”
“細的?”
周日早上,謝苗在山城賓館自己的房間裏喝了一點酒,放下酒瓶,就醉醺醺地上街去買CD去了。
小商店裏,一個女孩正在用火盆烤炭火。火盆,就是一口穿着幾排孔隙的盆狀鐵鍋,上面放燃燒的木炭,是當地鄉下老百姓冬天取暖用的。本來是有暖氣的,前些時候停了。今年倒春寒,天氣驟然變冷,只能用這東西禦寒。
女孩的身後是一排玻璃櫃臺,擺放着各種各樣的CD,中國民族舞蹈、民族音樂等。還有國際大師莫紮特、貝多芬的交響樂。
一進門,謝苗就客氣地用漢語說“你好……”
小姑娘以為他懂漢語,笑咪咪地看着他。
謝苗用英語說了句:“貝多芬,命運”。小姑娘沒有聽懂。他又便用俄語說了句:“貝多芬,命運!”
小姑娘更加聽不懂了。謝苗有點着急,嚴肅地用英語和俄語說了一遍“貝多芬,命運”,意思是想買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的CD。他用雙手比了個圓,口裏說“細的”
小姑娘看他在褲/裆前做出這樣的手勢,而且口裏好像反複在說“背對火盆……素雞/吧……”更要命的是她把“Fate”聽成了“Fack”。她臉一紅,自作聰明地悟出這是喝醉了的老外想調戲她。她趕忙跑到櫃臺後,用座機給她姐姐打了個電話,讓她快來解救自己,“姐,你趕緊來店裏,一個老外喝得醉醺醺的……對我耍流氓……”
放下話筒,她還是不放心,又打電話報警,“是派出所嗎?……你們趕快派公安過來……廣場路3號CD專賣店,老外在耍流氓……是的……廣場路3號……”
謝苗見她跑去接連打了兩個電話,以為是在幫他找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的CD,他很高興。他見小姑娘放下電話,他笑嘻嘻地說“OK?”
小姑娘漲紅了臉,搖了搖頭。
謝苗重新墜入了雲裏霧裏,搞不懂小姑娘是什麽意思。
小姑娘的姐姐匆匆趕到,她一進門就對酒氣沖天的謝苗大喊大叫,謝苗一下子愣在原地。
當氣勢洶洶而入的女人想推攘他時,謝苗抓住了她的手臂。
正在這時,接到報警的派出所的李公安趕到了。八/九式警服把他魁梧的身材襯顯得威風凜凜。
啊哈,情況屬實!
這不老實的老外,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緊緊抓着中國婦女的胳膊。這不是欲行不軌又是什麽?!
他大喊一聲“STOP”,撲上前去,抓住謝苗的雙臂,把他拉到一邊。
謝苗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他一臉困惑地看着李公安。
兩個女人你一句我一句,訴說着老外耍流氓。
李公安用蹩腳的英語問,“You want fack them?”
直到此時,謝苗才意識到她們誤會自己了,聳着肩膀,一個勁的說“捏捏捏……NO NO NO……”
他急得滿頭大汗,但又不知道怎麽解釋。突然,他想起了褲兜裏有山城賓館的房卡,就拿出來遞給李公安,讓他打上面的電話。
“山城賓館嗎?蘇聯專家住你們那兒嗎?……哦,是這樣……我是派出所的……一個蘇聯專家喝得醉醺醺的,在街上調戲中國婦女……我們語言不通……好好好……你幫我去找一下翻譯……讓他趕快過來……廣場路3號CD專賣店……是的,CD專賣店……廣場路3號……”
正好那時我單身宿舍沒有安裝電話,山城賓館的女服務員又火急火燎地親自跑到單身樓找我。
“請問,有位俄語翻譯住在這兒嗎?”
“不在一樓,你的上二樓去找……”
“哦,謝謝!”
經過一番打聽,終于找着了我。當時我正在用單放機聽俄語磁帶有關貝多芬的介紹,準備下次同謝苗聊聊這個話題。
“你是翻譯吧?……派出所打電話到我們賓館說一個喝醉的蘇聯專家正在店裏耍流氓……”
“什麽?”我大吃一驚,“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情!”
“你趕快去吧……廣場路3號……CD專賣店……”
“哦,謝謝!”
我謝過她,趕緊打了個出租車趕了過去。
從沮喪無比的謝苗的口中,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但是無論我怎麽給兩個女孩和李公安解釋,他們都不信剛才謝苗沒有說下流話。
我也急得團團轉,怎麽跟他們進一步解釋呢?
突然,我腦海靈光一閃,從褲兜裏掏出了單放機。幸好我當時急着出門就把它順手放進了褲兜。
“等一下……我的俄語磁帶中剛好有‘命運’這個單詞,你們聽俄語怎麽朗讀!”我對将信将疑的李公安和那兩個還在憤憤不平的女孩說道。
“……課文俄語生詞跟讀命運素雞/吧……”我戴上耳機操作了一陣,又拔下耳機,單放機的小喇叭傳來清晰的讀音。兩個女孩臉上一紅。
“……貝多芬貝多霍芬,交響曲謝幕佛尼亞……”單放機繼續播放着。
我解釋,“貝多芬”俄語讀起來就是“貝多霍芬”,根本不是什麽“背對火盆”!
“哈哈,”李公安大笑,看着兩個女孩,“你們神經過于緊張了……”
一場誤會消除了,女孩們簡直無地自容。妹妹跑到櫃臺拿出兩個版本的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的CD給謝苗。
“不用給錢了,這算做我們送給他的!你翻譯一下……”女孩紅着臉對我說。
我笑着對謝苗說了女孩的心意,謝苗一邊說“捏捏捏”,一邊看了看CD上标着的價格,放下20元錢,滿意的和我、李公安一道出了店門。身後,女孩的姐姐還在怪自己的妹妹太過于敏感,以至于弄出這樣的笑話。“你神經太緊張了……瞧這笑話鬧得……”
“今天得感謝您……”走出店外,我對派出所的同志說道。
“得感謝的是你……”公安笑道,“你不來,我們又聾又啞……無法交流……我姓李,你貴姓?”
“免貴姓江……”
“哦,江翻譯……到山城來工作沒幾年吧?”
“剛來沒幾年……”
“今天我能和你……和蘇聯專家認識是緣分……”李公安笑起來。
“嗯……是的……幸好這只是一場誤會……”我也笑了,我拉了拉謝苗,“這是前來中國安裝調試機床的蘇聯工程師……謝苗……”
李公安握了握他的手,“希望您今天沒受委屈……不要把誤會放在心上……”
“捏捏捏……”聽了我的翻譯,謝苗肩膀一聳,雙手一攤,瞪着一雙牛眼傻笑。
“我們同蘇聯朋友喝一杯?……”
謝苗不好意思拒絕,他再次把雙手一攤,笑着跟着李公安走進路邊的一家酒館。
“有什麽高度酒?”三人坐定,李公安問道。
“最高只有38度的……您看行嗎?”老板回答。
“那不行……我們的蘇聯客人能喝高度酒!”看着老板為難的樣子,李公安說道,“算了吧,我打電話讓我老婆把那瓶茅臺酒拿來……”
“打蛙力士!”舉起剛剛斟滿茅臺的酒杯,李公安突然冒出一個俄語單詞,把謝苗吓了一大跳。蘇聯時期的“同志”一詞,充滿了革命的友情和朋友般的信任。
謝苗端起酒杯,乜斜着眼睛,看着李公安,傻傻地笑道,“……克格勃……克格勃……”
“窩禽哈拉紹……打蛙力士!你想像力太豐富了……我不是克格勃!”李公安笑道,“如果我像克格勃那樣神通廣大的話,我就會在第一時間出現,你也不會至于在CD店內鬧出這麽個笑話了……來來來……為你幹杯……萬事如意!”
聽完我的翻譯,謝苗不好意思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贊不絕口,“夫姑死吶……這是我在中國喝過的最好的酒!”
“這是我的朋友送給我的……”李公安慷慨地說道。“您是前來我地幫助我們發展的尊貴的蘇聯友人,我願意同您一起分享!”
我把李公安的話翻譯給謝苗,他一聽,連忙端着酒杯站起來,嘴巴裏噴着熱氣,豎着大拇指,不停地說,“德魯克,德魯克(俄語:朋友)……”
李公安也紅着臉站來起來,眼睛中閃爍着真誠的光芒。
兩人的關系,馬上從“打蛙力士”上升到了“德魯克”……
晚上,我疲憊地回到單身宿舍,像一具死屍躺在那窄小的床上,正當我恍恍惚惚快要睡過去之際,隐隐約約聽見了咚咚咚的敲門聲。
我一個激靈,清醒了一半。以為又出了什麽事情。
我迅速坐起身來,盡管有些頭暈。
打開門,昏暗的走廊裏卻顯露出一個似曾相識的面孔。
“我是樓下的,”哦,原來這樣,我是覺得臉熟呢。他繼續說道,“你的洗手間漏水了,滴到了一樓。”
“是嗎?我去看一看!”我掩着門,和他一起來到了洗手間。果然,發現了面盆後面的牆壁在滲水。看來,大概是裏面的水管接頭出了問題。
“哦。對不起,我找宿舍樓管理員盡快修複!”我忙不疊地地道歉,把他送出了門。
外出陪伴
車間裏,散發着新鮮的油脂氣味。
工程隊負責人唐武手下的工人們,正在緊張地去除機床連接面、導軌以及各運動面上的防鏽塗料,把各部件外表清潔得幹幹淨淨。
謝苗眯縫着一只眼睛,用經緯儀仔細測量着混凝土基礎各部分的标高。曹軻跟着記着數字。
廠長潘達志,正在辦公室裏大笑不已。坐在對面的副廠長姚文明,也被感染了,咧嘴笑了起來。
“謝謝你……李公安……及時把這件事告訴我們……”潘達志帶着笑腔,對着話筒說,“等有時間,我請你吃飯……”
他們從李公安口中,聽說了謝苗身上發生的誤會。
笑過之後,兩人的面容變得嚴肅。
“文明,看來,再增加一個俄語翻譯已經成為迫切需要……為蘇聯專家們多配備翻譯,肯定會好一些。否則,可別又鬧出什麽笑話……”潘達志對他的老搭檔說,一邊又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旋即又若有所思,“但更可怕的是,要是鬧出什麽亂子,那可就難收拾了。這畢竟牽涉到外國客人,處理起來很棘手……”
姚文明認真地聽着潘達志的話,收起了笑容,臉上變得嚴肅。
“這樣……打份報告,請示總部,讓他們盡快再派一個俄語翻譯過來……”潘達志建議。
“好……報告我來草拟……”姚文明點了點頭拉開抽屜,拿出了信紙和鋼筆。
謝苗走到曹軻面前,把曹軻的筆記本還給他,伸出了大拇指,“哈拉紹!”對基礎标高、基坑平面、地腳螺栓孔大小深度、相對位置等參數以及外觀質量的檢查表明,不存在尺寸誤差和施工缺陷。伊戈爾看了曹軻記錄的種種數據,也沒再提出異議。
“哈拉紹?”曹軻表情誇張地問道。
謝苗眨着一雙牛眼,點了點頭。
看來,蘇方副團長伊戈爾的确是小題大作了。中國同志們的混凝土基礎的施工質量,事實上還是不錯的。
曹軻拔腿就走,馬上把這喜人的消息傳送了出去。
“報告!”曹軻響亮地喊了一聲。
“進來!”潘達志擡頭看見了一臉喜氣的曹軻。“你小子……今天怎麽這麽高興……”
“廠長,謝苗對混凝土基礎的施工質量表示滿意……伊戈爾也沒再提意見……這相當于間接認可了……”
聽了曹軻的彙報,廠長潘達志、副廠長姚文明都長舒了一口氣。這意味着,此後這方面不存在大問題了。只是伊戈爾和劉大槐同志,當時太激動了,差點對罵起來。
曹軻前腳剛走,潘達志就打電話叫來了現場總指揮楊新軍、車間主任劉大槐。
“老楊……老劉……請坐……”潘達志心情大好,語氣也和藹可親,“我聽曹軻說,謝苗對混凝土基礎的施工質量很滿意……”
“那是自然……”劉大槐一摸頭頂上那幾绺稀疏的頭發,意氣風發地說,“什麽活兒我們沒幹過……伊戈爾還想挑刺……簡直是開國際玩笑!……混凝土都做不好……我們還建啥工廠?!”
“老劉……給你點陽光你就燦爛……給你點河水你就泛濫……”潘達志鄙夷地看了一眼劉大槐,笑出聲來,“你就不能謙虛點?!……”
姚文明和楊新軍也都忍不住笑了。
“有他們自己的專家認可,也是件好事……”姚文明慢條斯理,文绉绉地說道,“免得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我們做這些工程好多年了……正如老劉所說的,工作經驗豐富,質量沒有問題……”楊新軍一臉自信地看着有點尴尬的劉大槐。劉大槐馬上振奮了,笑嘻嘻地張開大嘴,露出幾顆暴牙……
車間角落的鐵皮屋房門被推開了。
斯拉瓦從标注着俄文的電氣圖紙上,擡起頭,側着臉往門口望去。
李蘭站了起來,笑盈盈地看着來人,“潘廠長……”
“坐坐坐……”潘達志擡手示意,“啊……是這樣……”他看着滿臉漲紅的李蘭,“謝苗身上發生的誤會,你們都聽說了嗎?”
李蘭還沒開口,就先捂着嘴笑了一陣,只是點了點頭。
斯拉瓦忍不住咧開嘴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無聲地笑起來。他在山城賓館當晚就知道了謝苗的糗事,今天一早就用英語給李蘭講過了。現在,他聽到了謝苗的名字,看到李蘭的表情,就大致猜到了他們在說什麽。
“你懂英文……平時,如果有必要,應盡量多陪陪斯拉瓦、娜塔莎……我會讓江翻譯陪着其他幾個不會英文的蘇聯專家,免得再鬧出什麽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話……”
理發店裏,下班後的李蘭坐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披着黑色圍衣的斯拉瓦。
“這是你的外國老公?”正在唰唰唰剪發的理發師問道。
“不是……”李蘭的臉紅了。
“別那麽不好意思……”理發師右手的不鏽鋼剪刀輕輕敲了一下左手棗紅色木梳,震落梳齒間夾着的發屑,“自從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現在跨國婚姻也逐漸多了起來……”
“真的不是……”李蘭的臉更紅了,“我只是完成工廠交給我的任務……給蘇聯專家當翻譯……”
“生個孩子肯定好看……混血兒……金發碧眼……看起來像洋娃娃……”理發師根本沒把李蘭的窘迫當回事兒,也沒聽她所說的話,繼續調侃。
“說什麽呀!”李蘭的臉上,一陣陣發燒。
“你可真矜持!”理發師轉到前面,細心地剪着斯拉瓦的前額頭發。繼續笑着說,“我大哥在上海就找了個洋媳婦,他們生的小孩……啧啧……看見那洋娃娃,我就想多親幾口……”
“這真是來我們廠工作的蘇聯專家……”李蘭着急了。
“那好呀……沒女朋友的話,就追他……”理發師笑了,“有女朋友的話,就把他撬過來……”
“你們在說什麽?”斯拉瓦看着臉愈來愈紅的李蘭。
“沒說什麽……”李蘭迎着斯拉瓦疑惑的眼神,笑着又加了一句,“在說你長得很帥……”
郊外出游
小山溝裏,流水潺潺,清徹見底。松樹林中,苔藓遍地,綠枝相擁如拱,鳥兒在愉悅地歌唱,松鼠在快樂地嬉戲。四處彌漫着一種祥和、恬靜、超然的氣息。
這裏山清水秀、景色迷人、奇石怪樹,令人目不暇接。
新的俄語翻譯還沒有來,潘達志廠長讓我們周末帶着蘇聯專家到郊外游玩,統一行動,免得蘇聯專家再惹出什麽笑話、弄出什麽收拾不了的亂攤子。
陽光透過枝葉,在山間小路上,稀稀拉拉撒下斑斑駁駁的光斑。迎着這些光點,讓人有些眩暈。
山上的荊條,散發着醉人的芳香。路邊的青草上,還凝着昨晚晶瑩的露珠,星星點點,亮閃閃一片。
斯拉瓦、娜塔莎兩人走在最前面,伊戈爾拿着相機和謝苗、瓦洛加跟在其後。
劉大槐、曹軻和我分別扛着一箱汽水、面包、火腿腸,也從彎道處慢慢現身。我慢騰騰地走在最後。
“坐到蔭涼裏來吧……劉主任,”曹軻開起了玩笑,“免得把你的幾根頭發曬化了……”
劉大槐,鼓凸的雙眼充滿無奈,只得尬尴的笑了一下,露出幾顆暴牙。這小子,成天不正經!自己雖然是車間主任且長相兇惡,但是平時平易近人,員工們一點也不怕他。
坐到路邊的木條椅上,大家都貪婪地呼吸着林間的新鮮空氣。
在更遠一些的木條椅上,伊戈爾在給謝苗、瓦洛加展示剛拍的照片。
“窩禽克拉西瓦亞!”停在路邊的娜塔莎,躬身盯着山澗旁的一朵小花,情不自禁地贊嘆道。斯拉瓦笑着,點頭表示同意。
大家走到一處開闊的地帶,大家都圍坐到周圍的大石頭上。我們3個人開始向蘇聯專家們發放食品。
響起一陣“死吧睡吧”的聲音。
劉大槐拿過兩個面包,遞給曹軻。
“可憐的孩子……餓得都像猴了……”他總算是找着了報複的機會。“多吃點……”
曹軻拿過面包就咬,一邊微笑一邊吃,懶得理他。
清清的泉水,在山石上潺潺流淌,升騰的霧氣像朦胧的輕紗。溝邊的梨花,在靜悄悄地開放着。
欣賞着美麗的風景,補充了身體的能量。大家的情緒高漲。
“買四個蘿蔔,切吧切吧剁了。放幾塊豆腐,它就咕嚕咕嚕吧。沒有花椒大料,你就加幾滴醋吧。酸不啦叽,讓我們一起喝了吧……”忽然響起了曹軻搞怪的聲音,幾只灰喜鵲吓得騰空而去。娜塔莎、斯拉瓦、瓦洛加、伊戈爾、謝苗紛紛停止了吃東西喝水的動作,笑嘻嘻地看着這個快樂的中國小夥子。
劉大槐深吸一口氣,底氣十足地唱出了另外一種版本,“……蘿蔔切吧切吧剁啦……加上豆腐……它就咕嚕咕嚕吧……”
我也立即用俄語唱起來,“正當梨花開遍了天涯,河上飄着柔曼的輕紗;喀秋莎站在那竣峭的岸上,歌聲好像明媚的春光……”
三重奏透過山溝溝裏茂密的樹林,向遠處飛去。
“窩禽哈拉紹!窩禽哈拉紹!”曹軻指了指自己,對自己一陣贊美。
“哦噫喲喲……你們都是歌唱家……”娜塔莎感到既驚訝又可笑。
“蘇聯美女……給我們唱首歌吧……”曹軻望着娜塔莎色/迷迷地喊道。
“娜塔莎,來一首……來一首……”劉大槐也在一旁鼓噪。
“娜塔莎,來一首……來一首……”我們有節奏地鼓起掌來,斯拉瓦、瓦洛加、伊戈爾、謝苗也加入了進來。掌聲更大了。
我傳達了中國同志們的願望,娜塔莎站起來,仰起因運動而潮紅的臉蛋,右手拂了一下披肩的金發。
一首蘇聯歌曲《紅梅花兒開》,頓時在寂靜的山坳裏響起。優美的歌聲,在空谷中回蕩。
Ой, цветёт калина в поле у ручья, парня молодого полюбила я.
Парня полюбила на свою беду: не могу открываться, слова не найду!
Он живётне знает ничего о том, что одна дивчина думает о нём……
У ручья с калины облетает цвет, а любовь девичья не проходит, нет!
А любовь девичья с каждым днём сильней.
Как же мне решиться рассказать о ней
Я хожу , не смея волю дать словам……
Милый мой, хороший, догадайся сам!
劉大槐、曹軻輕輕地用漢語一起哼唱:
田野小河邊紅莓花兒開
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愛
可是我不能對他表白
滿懷的心腹話兒沒法講出來
滿懷的心腹話兒沒法講出來
他對這樁事情一點不知道
少女為他思念天天在心焦
河邊紅莓花為他已經凋謝了
少女的思念一點沒減少
少女的思念一點沒減少
田野小河邊紅莓花兒開
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愛
可是我不能對他表白
滿懷的心腹話兒沒法講出來
滿懷的心腹話兒沒法講出來
少女的思念天天在增長
我是一個姑娘怎麽對他講
沒有勇氣訴說盡在彷徨
我的心上人兒你自己去猜想
我的心上人兒你自己去猜想……
斯拉瓦、瓦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