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可笑的問候 (6)

哈拉紹!”

“江翻譯……這是些機床電氣原理圖、電氣安裝接線圖、電氣元件布置圖……圖中的俄文,你幫助翻譯、标注一下……我們和蘇聯專家交流了一段時間,還是有些地方不太明白”,李蘭抱來一大摞技術資料,放在蘇聯專家辦公室的桌子上,“還有托尼亞剛剛帶來的程控系統的相關技術資料,你最好也幫助翻譯一下……否則,我哪看得懂……只能辛苦你了……吳翻譯說她翻不了……你水平高……”

“好吧好吧……吳翻譯剛來,還處于成長期……我翻譯了會讓她對照着看……”一聽到贊揚之辭,我的虛榮心便極大的得到了滿足,馬上豪情勃發地說。

李蘭剛走,桌上的電話就響了。

“喂……您好!我找一下江翻譯……”話筒裏響起黃麗的聲音。

“我就是呀……黃麗……”我欣喜地說道。

“江翻譯,周末我約你看電影吧……怎麽樣?”她在電話那頭興奮地說道。

“這……”我有些猶豫了,“改□□不行?……這段時間好多技術資料要翻譯呢……恐怕要加班……”

“好吧……你自己注意身體……”黃麗失望地放下了電話。

整整一上午,翻譯了工作計劃之後又标注了一些技術圖紙,連一口水都沒時間去喝。

到了吃午飯的時間,我剛站起來時幾乎直不起腰。

走到門口又返回來的瓦洛加,關切地望着臉色蒼白的我,“列寧說過,誰不會休息,誰就不會工作……江,你也要注意休息……我們去食堂吧……大家都等着……”

工作了一下午,到了下班時,工作效率明顯降低了,感覺自己就像一塊耗盡了電能的電池。

頭腦的疲憊,讓人感覺時間過得太慢。

但不巧的是,夜幕已經降臨,車間裏的人還是意猶未盡。

托尼亞一來,各方面的工作都加快了,中蘇雙方人員都盼望着聯機通電的那一天。

食堂朱師傅只得把飯菜裝了盒,分頭送到車間和蘇聯專家辦公室。

好不容易等到工作結束,已經是皓月當空。

蘇聯專家洗完手、換好衣服,站在工廠的院子裏等候,迎着習習的晚風,望着星空,談笑風生,為忙碌一天終于得以喘息而倍感輕松。

“司機!司機!”瓦洛加走過來,指指他腕上的手表。

我馬上返回專家辦公室,用座機聯系了司機杜師傅。

好久,他才拿起話筒,發出不滿的聲音,“我剛剛端起碗,你們就來電話……”随即話筒裏出現了嘟嘟聲。

他不是這樣的啊!我一直覺得他很友善。記得見面第二天,就笑嘻嘻地跟我開玩笑。

哎!食堂的朱師傅,怎麽忘了給他送一份盒飯呢?

這下怎麽辦,蘇聯專家們怎麽回山城賓館?

放下話筒,我六神無主地站着,一邊責備着自己,應當提前給杜師傅打電話。但也沒法提前打電話,我根本不知道這幫工作狂啥時候下班。蘇聯專家們自己也不知道每天什麽時候結束工作,有時候出現問題,蘇方人員就想把它盡快解決。真的,蘇聯專家們很敬業!

我來到院子,蘇聯專家們圍上來,我正不知怎麽開口,突然院牆外響起了喇叭聲。我希望是杜師傅的車。

一輛中型面包車開進院子,果然心如所想。

在蘇聯專家們上車的同時,杜師傅特意走過來對我說,“我等了好久,我都餓得快不行了……天黑你們還在幹活,我就開車回家吃飯去了……我家就在附近……你來電話時,我老婆剛把飯菜端上桌,我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他一臉委屈,訴着自己的苦。

我笑着回答,“杜師傅,非常感謝您!我應該提前通知您……”我知道他喜歡開玩笑,就又繼續調侃,“廠裏每天付給蘇聯專家們的補助費是固定的,他們多幹,就相當于中國打蛙力士賺了……”

杜師傅聽了,心情好起來,哈哈大笑,開玩笑說,“現在……我們讓蘇聯專家們回到車間,接着幹?”

雪亮的車燈光束,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中型面包車在黑夜中疾駛,沉睡的山影一路相随。杜師傅把蘇聯專家安全送到了山城賓館。

回到單身樓,同事小孟站在昏暗的走廊裏對正在掏鑰匙開門的我說,“哥兒們……好久沒聚了,總是找不到你……你在忙什麽?這麽晚才回來……”

我說,“還不是和蘇聯專家在車間安裝機床!我天天在那兒加班加點……”

“周末去郊外的道觀游玩,怎麽樣?一幫單身漢都去!”小孟發出邀請,熱切地看着我。

我搖了搖頭,“現在我忙得焦頭爛額,沒有時間去……”

他一臉失望,“你工作這麽賣力,單位會對你額外獎賞嗎?……算了,你不去,我們去了……”他邁開腿走了,又回過頭來說,“在車間裏,當心點吶,注意安全!”

我本來已經打開門準備邁步進屋,聽見他這句暖人心的話,便退了兩步,伸着脖子對他的背影喊道,“謝謝……”

心中悲傷

廠區的桂花發出陣陣沁人心脾的芳香,毛桃透着濃重的甜蜜氣息。

陽光斑駁的灑落在地上,黃豆大的紫色蝴蝶貼着草坪飛舞。

車間裏一片繁忙。我拿着匆忙翻譯又複印的中俄對照的工作計劃,分發給各工作小組。

“啊哈……”娜塔莎接過工作計劃看了一下,她表示很明白。一轉身,把工作計劃遞給了馬梅。馬梅浏覽了一遍上面的中文,也點頭表示明白。

唐武取下右手髒兮兮的線手套,伸過手捏住了我遞過去的工作計劃,“我們每天的工作進度跟瓦洛加計劃的差不多……”他邊看邊說,“讓蘇聯老專家保重身體……不必事無巨細……這些工作計劃他不必每天都做……”他用左手指摸了摸鼻子,馬上出現了一道黑跡,但他渾然不覺。

“哈拉紹?” 曹軻問拿着工作計劃的謝苗,謝苗點了點頭。曹軻又問“窩禽哈拉紹?”謝苗又點了點頭。一雙牛眼顯示出無奈。

“江,這麽長時間你不去看你心愛的姑娘,她不會跟別人跑了吧?”謝苗垂下握着紙張的大手,忙裏偷閑地用俄語問我。曹軻站在一旁,一幅懵逼的模樣。

我知道他是開玩笑,于是就用俄語回答說,“我和她的感情牢固着呢!”

他以為誰的女人,都像他老婆一樣耐不住寂寞跟人跑了。

謝苗笑了一下沒吱聲。曹軻不願意了,“你倆在說什麽?”

我回到專家辦公室,一邊加緊翻譯着那些技術資料,一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黃麗。

的确,這一段時間忙于工作,幾乎把她給忘了。我忙得沒空去約她,她也沒來找我。

一開始,她還打過電話,但我總說忙,她就沒有再打了。

顧不得這麽多了!我這段時間忙得焦頭爛額。壓力山大,任務繁重,中譯俄,俄譯中。每日工作計劃、機械技術資料、電氣技術資料,沒完沒了。托尼亞來了,還得翻譯那些令人頭痛的程控技術資料。

“江……你累了就慢慢翻譯……”瓦洛加看出我有些異常,在一旁好心地地勸慰道。

“捏捏捏……”我收回了我失神的狀态,翻開下一頁技術資料,開始翻譯起來。

***********************************************************************************************

“你的水平怎麽這麽差?!這都紮幾針了?!……紮了三針,居然都紮不上!”家長的雙眼,像冷冰冰的錐子一樣直刺過來。“……不是你家的孩子,你就不心疼……”嘈雜的醫院輸液室,響起蓋過一切的尖利責問聲,比起所有孩童此起彼伏的哭喊聲還要刺耳。

一個發燒的幼兒需要打吊瓶,黃麗幾針沒有紮進,家長心疼地不住埋怨,差點和她吵起來。

其實,黃麗看着眼窩深陷,嚴重脫水的患兒,感同身受。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她何嘗不想一針紮進呢?但是因脫水而癟下去的血管,要能順利紮進的,還真的是不好找。

“對不起……對不起……”黃麗一邊抱歉,一邊試圖再紮一針。但她的手抖得厲害。幼兒哭得更起勁,家長的目光變得更加兇狠。黃麗換了一個地方,在小孩的腦門上,仔細尋找可以紮針的合适血管。

她揉了揉那處細嫩的皮肉,但心裏仍然沒有把握能否紮得上。心裏一着急,額頭上立即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讓我來吧!”另一個端着托盤走過來的護士,輕輕說道。

關鍵時候,同事姐妹的情誼就頃刻顯現出來了。黃麗退到一邊,長舒一口氣。一下子,感覺自己的呼吸順暢多了,身上也沒那麽燥熱了。

黃麗站在一旁,心情郁悶極了,工作受氣、愛情也不順。那個俄語翻譯,自從上次去過她家之後,就再也沒見面,給他打電話他也說忙。他究竟心裏怎麽想?難道是這麽快就變心了。

“黃麗……出來一下,有人找……”門外一個穿着白大褂的身影閃了一下,她只喊了這麽一聲。

正在浮想聯翩的黃麗,猛然一驚,擡頭看見了那個一閃而過的人影,依然認得出這是醫院前臺的導醫員小賀。

快樂像迅速膨脹的氣球,一下子幸福地充滿了胸膛,渾身變得輕松,黃麗拔腿就奔向室外。

“是他……是他……那個可愛又可恨的翻譯官來了……跟你見上一面真不容易……”她在心裏高興地喊道。

“怎麽……是你?”黃麗收住了輕快的步伐,臉上的笑容頃刻隐去。

“黃麗……我……我……”來人磕磕巴巴的說,“我想把這束花送給你……今天是你的生日……”

生日?今天?黃麗愣了一下,這才想起來今天的确是她的生日。這幾天心情不好,幾乎把這件事給忘了。

有人在生日裏給她送花,但她并不感動,也并不高興。

她不愛他!

“你自己拿着吧……我不需要……”黃麗扭頭就走,留下那個小夥在那裏獨自發呆。

過了一會兒,小夥子痛苦轉身,将鮮花一把扔進了垃圾桶,坐進駕駛室,垂頭喪氣的坐了一會兒。

一踩油門,那輛轎車一溜煙跑了……

晚上下班後,黃麗疲憊不堪地回到家裏。

媽媽正在狹小昏暗的客廳裏,走來走去,兩手捏緊、眉頭緊皺、心事重重,還深深嘆了一口氣。

“媽,你怎麽了?”

“你哥的對象又黃了!唉……”黃麗的媽媽轉過頭,憂愁地看着女兒。

黃麗感到奇怪,“我哥和她先前不是談得好好的嗎?……怎麽?到我們家裏來了一趟就要分手……”

“恐怕是嫌我們家房子小,他們結婚後沒住的地方……”黃麗的媽媽目光暗淡。

全然沒有胃口,草草吃過飯,黃麗躺在床上,想着心事,翻來覆去睡不着。

可憐的哥哥怎麽會這麽不幸呢?!那個翻譯,也是不是同樣嫌我家的房子小、條件差,所以就故意不跟我見面了。他的心思,或許與那個女孩一樣,來家裏看了一下,馬上就嫌棄了。

夜深了,黃麗依然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遠處間或有汽車轟轟地駛過。一種不知名的鳥,不時夢呓般地鳴叫一聲。

轉贈藥品

洗手間裏響起沖水的聲音。

我幾乎虛脫地走了出來。

過來一會兒,我又跑進走廊盡頭處的洗手間。沖水再次響起。

我出來時,大汗淋漓,右手用衛生紙擦着腦袋。

這些天,簡直把我累壞了!早上翻譯工作計劃、技術資料,白天到車間做現場翻譯,晚上還要翻譯機床說明書。吃不好,睡不香。頭腦發暈、惡心嘔吐、拉肚子。

我邊走邊掏出一板空了一半的消炎藥,拿出幾顆藥丸,幹吞下去。

在走廊清掃的清潔工劉大媽,看出了我的難堪,搖了搖頭。

走進蘇聯專家辦公室,我頹然坐到椅子上。桌子上,還有許多技術資料等着我來翻譯。

我萬丈的工作豪情,被拖垮的身體影響了。體力快速衰弱下去,力不從心。心裏擔憂沒有精力來保證完成每天的任務。

瓦洛加看在眼裏,急在心頭,“江,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謝謝!我只是有點頭腦發暈、惡心嘔吐……”我不好意思地說道。拿着幾乎濕透了的衛生紙又擦了一把額頭。

“哦?吃藥了嗎?”瓦洛加慈悲地看着我,臉上寫滿同情。他伸出手掌,輕輕為我拂去腦門上的衛生紙末。手臂上的濃密的黑毛,近在咫尺。

“吃了不少,但沒有效果……”我老實回答道,又感到一陣陣腹部絞痛,臉色痛苦。

“嗯……江……你等一下”瓦洛加猛然想起了什麽,轉身走回他的座位,彎藥拽出一個旅行包,翻找了一陣,“你試一試我從蘇聯帶來的腸胃藥……這是德國進口的……出國前,我妻子為我以防萬一買的……送給你吧……”

“您留着吧……”我推辭着那瓶紅色的小藥丸。

“捏捏捏,我的身體棒着呢!”瓦洛加固執地說道,硬把小瓶塞到我的手中。

我的心中淌過暖流,感謝他舍得把這麽貴重的藥丸贈予我。我感激的目光,再次與他關切的眼神相遇。

“如果你感到太累……我想可以叫吳翻譯來幫助翻譯這些工作計劃和技術資料……”瓦洛加坐回他的座椅,望着我,貼心地建議道。

“捏捏捏……還是讓我來翻譯……她初來乍到,好多技術生詞她不太明白……”我想起了曹軻對吳翻譯的報怨,“這些工作我來做,速度肯定能更快一些,大家的工作效率才會更高一些,機床投産創效益的那一天就會更快來到……”

“好吧……”瓦洛加嘆了一口,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好樣的……”

下午一上班,我把幾十頁文件遞給在車間現場口譯的吳芳。“這是我剛剛翻譯的……中俄對照的……你可以看一看……這樣工作起來就會輕松些……”

我沒去食堂吃午飯,利用這段時間整理了這些已經翻譯完的俄漢對照的技術資料。

幫她就是在幫我自己。要想有人為你分擔工作,就不要自私地把自己的知識全藏着掖着,而是要把別人培養成同自己一樣優秀的人。要想項目工作變得輕松,你得要有幾個能招之即來來之能戰的同事。沒有鐵打的個人,只有鐵打的團隊。

這是我生病之後,慘痛中悟出的人生經驗。

亡羊補牢,其時未晚。

吳芳有些吃驚地接過資料。我看見她那黑框眼鏡下的睫毛,微微眨動了幾下。

“刀勒,刀勒……”機床控制臺旁,曹軻正嘻笑着指着托尼亞草黃色工裝褲兩旁鼓鼓囊囊的褲兜喊叫。

才過多長時間吶,這兩個生性快樂的人就混熟了。而且,熟得不能再熟!

托尼亞笑着看着他,嘆息着搖動他那獅子一樣的頭顱,看看附近沒有別人,他便左手裝模作樣地向曹軻裆部一伸,再拉回來,右手食指和中指作剪刀狀一剪,嘴巴裏彈了一聲,攤開雙手,誇張地瞪大眼睛,用漢語說道“沒有,沒有……”曹軻還沒有笑,他自己就先大笑起來。曹軻也跟着傻笑。

“刀勒,刀勒……”曹軻再次叫起來。

我走了過去,也同托尼亞開起了玩笑,“刀勒,刀勒……”

托尼亞苦笑着看着我倆,一臉無可奈何。

“托尼亞……如果真是美元,一定要存到銀行,我可以幫助您,一起到銀行存起來……這樣更安全……”我用俄語對托尼亞建議道。我有點擔心,一天到晚大咧咧、樂呵呵的托尼亞真的會把美元裝在身邊。

托尼亞笑而不語,委婉地拒絕了。

回到蘇聯專家辦公室,看着那一大摞技術資料,我的頭皮還是有些發麻。

有什麽辦法了,只能發揮愚公移山的精神,不怕慢只怕站。只要每天翻譯一些,終歸有翻譯完的那一天。不知是不吃飯的結果還是德國紅色藥丸立竿見影的效力,我感覺身體好多了。

瓦洛加幫我把圖紙攤開,我在上面用鉛筆标注中文。

到了圖紙邊緣的時候,他就幫我托着,免得被撕壞了。

我遇到生詞,說聲“字典”,瓦洛加就會把輕輕放下托着的圖紙,趕快去把詞典抱來。我查完了,他又搬走,我繼續在圖紙上标注。

“你們這簡直是流水線作業……配合得太默契了……”伊戈爾拂掌大笑道。

夜幕,悄悄的降臨。群山,響起了陣陣松濤。

“今天就工作到這兒吧……我們現在一起去車間……”瓦洛加擡腕看了看手表,向我建議道。

車間裏燈火輝煌,娜塔莎、斯拉瓦、謝苗、托尼亞、伊戈爾還在車間同中方員工一起忙碌着。

潘達志廠長走進車間,他代表廠領導,前來慰問。

“江翻譯,你幫我翻譯一下……”說着他笑盈盈地面向瓦洛加、伊戈爾、托尼亞、謝苗、斯拉瓦、娜塔莎,“今天是周末,也恰好是中秋節……在中國,這是一個象征着團圓的傳統節日,人們會在這天裏吃月餅、賞月……蘇聯專家不辭辛勞,在這個合家團圓的日子裏,依然奮戰在工廠一線……我代表工廠方面表示感謝……天已經黑了,我看今天就不用再幹了……現在我們去食堂吃晚飯……工廠給大家準備了一份薄禮……”

工廠食堂裏張燈結彩,豐盛的菜肴擺滿桌子。五顏六色的月餅,一盒盒碼放在小賣部門口。

忙得昏天黑地的人們,勞累一天但心裏感到很充實。

潘達志張羅着給每人發放月餅,他雙手捧上一盒月餅,深情地對瓦洛加說,“老專家……辛苦了……注意保重身體……”

他轉過身,親切地說,“來……伊戈爾、托尼亞、謝苗、斯拉瓦、娜塔莎……祝你們節日快樂!”

“這是什麽?”拿到了月餅的斯拉瓦,偷偷用英語問一旁的李蘭。

“有餡料的圓圓的小甜餅……”李蘭用英語低聲回答道。

“來來來……李蘭……辛苦了……”潘達志注意到了她。

“來……曹軻……你也辛苦了!”潘達志笑道,“嘴巴貧得狠……但幹起活來,毫不含糊!”

曹軻受寵若驚,雙手接過月餅,謙虛地說,“應該做的……應該做的……”

“老楊……老唐……”潘達志依次向楊新軍、唐武遞上月餅。

還有其他員工,都開開心心地領到了一份精致的月餅。

他們拿着月餅,齊刷刷地看着潘達志。

潘達志抱着雙手,臉上堆滿誠摯的笑意。

“我真的非常感謝在場的各位……感謝蘇聯專家……感謝中方員工……我看過《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記得蘇聯英雄保爾柯察金曾經說過,一個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恥……你們為了機床的安裝,一直在竭盡全力,沒有虛度任何一天……在此,我要表示再次感謝……今天晚上,食堂專門備好了宴席,請大家盡情地吃好喝好!……祝大家中秋節快樂!……”

醫院情變

車間,電焊機弧光閃爍。

機床各大部件的組裝、管線的敷設,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各個小組幹得熱火朝天,瓦洛加在每個地方,走走看看,察看着工作進度和工作質量。

突然,他面色蒼白,站立不穩,呼吸急促。

我連忙扶住了他,“您怎麽了?”

“心慌、氣喘……”瓦洛加艱難地說,“江……幫我拿着資料……”

我接過資料,扶着額頭上直冒虛汗的瓦洛加向車間外面走去。娜塔莎、謝苗朝我們的背影疑惑地望着。

劉大槐看見了,跑過來,瞪大了一雙□□眼問道,“怎麽了?”

“估計是病了……累病了!”我稍停了一下,又扶着瓦洛加向前走去。

“哦……我去跟廠長說一下……”劉大槐拔腿就跑,幾绺母豬尾巴似的頭發在閃閃發光的禿頭邊上飄搖。

二樓廠長辦公室,劉大槐慌慌張張地跑來,他一臉緊張。“恐怕要送瓦洛加去醫院了!”

“什麽?”潘達志手中的茶杯差點沒拿住,含着的一口茶也差點噴出來,“這次又是誰搞的?”他眼神淩厲,“我一再三令五申不允許跟蘇聯專家開危險玩笑……”他狠狠把茶杯掼到松木桌上,淡黃色的汁水濺了出來。

坐在對面的姚文明,忙不疊地地拿起一塊抹布,把茶水擦幹,免得四處流淌,泡壞文件。

“不是……”劉大槐連忙解釋,一雙□□眼睛瞪得更大了,“是……是他……”他一着急,竟然結結巴巴。

潘達志霍地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說,“又是曹軻?”

劉大槐害怕地摸了摸自己腦袋上幾绺油乎乎的頭發,慌忙解釋道,“是瓦洛加他……他自己累病了!”

“那還不趕快叫杜師傅馬上把他送到醫院!”潘達志長吐一口氣,下達了刻不容緩的命令。他望着正準備跑出房門的劉大槐的肥胖的背影補充道,“江翻譯也跟着去!”

劉大槐剎住腳,試圖扭過頭,差點撞到門框上。大概他又覺得已經聽清楚了沒必要停下來,他趔趄了一下,沿着樓梯向下跑去。

等他跑下樓,我已經扶着瓦洛加上了那輛中型面包車,火急火燎地向醫院趕去。

挂號、看病、開處方、劃價、交錢,一陣忙亂。

杜師傅扶着瓦洛加,我興匆匆地走進輸液室,望了一圈,沒有看見那個令我心動的身影。

“黃麗呢?”我有點失落地問道。

幾個護士看見是我,表情怪怪的,全都沉默不語。

我又問了一遍。她們之間相互看了幾眼。一個護士剛想要說什麽,旁邊的護士用眼神制止了她。

這是怎麽了?我收斂笑容,看着她們。

這時候,一個年紀稍大的護士開口了,她看出了我的疑惑。

“她有點事,剛才被……剛才出去了……”

“哦……”我一邊将信将疑,一邊把藥交給護士,“這是蘇聯專家的藥……”

臉色蒼白的瓦洛加,躺在病床上打着點滴。他苦笑着說,“沒想到……我在中國還病了……”

我看着他,同情在心底升起。他太敬業了,方方面面都操心,似乎總有幹不完的活兒。每天編制計劃,又要每天去車間督促進度。連續工作,不累病才怪呢!

我看着他,剛想安慰他,他又嘆息着說道,“蘇聯有句諺語,吹噓的東西容易壞……”他苦笑着,搖了搖頭。

我笑了,前不久他送給我德國進口紅色藥丸時,的确是得意地說過,“我的身體棒着呢!”

“吹噓的東西容易壞”!這麽快就在瓦洛加身上應驗了!

蘇聯諺語真的有那麽神奇嗎?

想到前幾天我也向謝苗吹噓過“我和黃麗的感情牢固着呢”,我的心裏突然咯噔一下。

“江……”瓦洛加一聲呼喚,把我吓了一跳。我收回思緒看着他。

“你不用守着我……去看看你心愛的姑娘吧……”他擠出笑容。

“她……有事出去了……”我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害怕我落寞的表情會出賣自己,我已經預感到似乎有點不妙。

幸好,這時護士走過來查看輸液流量,瓦洛加忙着對她禮貌地微笑。

打完吊瓶,我扶着瓦洛加在住院部的樓下散步,又遇到了那個水管工。

見了我,水管工一臉高興,“上次多虧了您……”

“小事一樁,何足挂齒!”我笑着說,拔腿欲走。

“您的水管……我幫你免費維修……”他誠懇地說道。

“已經不漏水了!”

“不可能……對不起……我……我……”他吞吞吐吐,一臉忏悔,“我做了手腳,每次生膠帶纏得不夠,管接頭擰得不是太緊……過一段時間後就會漏水……”

“哦……真的不漏了……”我大吃一驚,但還是安慰他道,不想讓他尴尬。自從看見他在醫院與病妻緊緊攜手那一幕,我就決定原諒他。

他目瞪口呆地留在原地,看着我遠去。走出好遠,我聽見他在喊,“謝謝您啊!謝謝……”

一連幾天,我都沒見着黃麗。幾天後,我才與她不期而遇,看到了令我心碎的一幕。

那天已經臨近下班,我和杜師傅扶着瓦洛加走出住院部大樓。

落日西沉,樹木、建築物投下長長的影子。天空幾朵毫無規則的亂雲,邊緣被照射得明晃晃的。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黃麗走了出來,徑直走向一輛轎車。帶着墨鏡的小夥子,立即發動了轎車。

“黃麗……黃麗……”我連忙喊道。瓦洛加和杜師傅也順着我焦灼的眼光看去。

黃麗扭過頭,看見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拉開副駕駛室的車門,邁步坐了進去。铮亮的轎車快速離去,卷起一陣煙塵。

看着黃麗坐車離去,聽着護士們的議論,我感覺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涼意,在身體中一圈一圈地擴散,直至我感到心慌嘔吐。

可悲的,我剛剛萌芽的愛情之花,就要這樣無聲無息地夭折了嗎?我的心頭滿是悲傷。脆弱的愛情終究敵不過殘酷的現實,窮大學生敗給了土壕。

杜師傅朝那輛轎車望了一眼,微微皺起了眉頭。

“江翻譯,你沒事吧?”他趕緊把瓦洛加扶到路邊的長凳上,又走過來,伸手扶住我,眼中寫滿關切,一改平時的嘻皮笑臉,“你的臉色,怎麽這麽蒼白?”

“沒……沒事……”我輕描淡寫地說道,看他疑惑的目光,我又連忙編了一個謊,“醫院裏的氣味使我難受……”

杜師傅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陪我在長凳上坐下。他不會相信我的謊言的。剛才他都看見了。

我茫然地盯着地面。剛剛在醫院門口發生的一幕,宛如一把尖刀直插到我心裏,痛得簡直喘不過氣來。

我忙得沒時間見她,她居然就跟了別人!怪不得人們常說,漂亮的女人容易水性揚花呢,真是不假!

與此同時,我的心裏也升起深深的懊惱。這段時間這麽忙,我也沒有時間去找她,讓別人鑽了空子。大師說過,成家立業,人生兩大事!人的一生需要找到兩個歸屬,一個是事業的歸屬,也就是立業。一個是感情的歸屬,也就是成家。為了工作,我卻忘了同樣重要的個人情感。

但是,如果她真是這麽善變、移情別戀的女人,又有什麽可以留念的呢?

思想激烈搏鬥,我不由自主地嘆息。

瓦洛加扭過頭,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對我的長呼短嘆,心如明鏡的杜師傅裝做沒有看見。

在心知肚明的瓦洛加面前,我很尴尬。我向他吹噓過,是這家醫院的漂亮護士,先愛上了我。

攙扶着瓦洛加回到病房,我的腦海依然浮現出黃麗上車離去的一幕,像一塊大大的石頭,壓在我心中,使我無法呼吸……

帶病工作

清晨的一縷陽光照進病房,瓦洛加的臉上比幾天前,多了些紅潤之色。

看見我走進來,他半坐起來。

“您好!弗拉基米爾伊裏奇……感覺怎麽樣?”我走過去,幫他揶好左肩膀處的被子。

“我好多了……謝謝你……江,我不能在這裏躺着,我要回去工作……”瓦洛加提出要求,“真的……我感覺好多了……”

“不,您的身體還沒完全恢複……”我勸慰道,“工廠裏還有別的蘇聯專家呢……”

“不,我得每天編制工作計劃……”瓦洛加執拗地說道。

“其實,您安心在這裏養病,車間裏也會按部就班地把工作幹好……工作計劃,沒必要每天都做,他們自己心裏盤算的工作進度也大同小異……”我想起了唐武的話。

“不……我在安裝現場幾十年,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工作計劃看似容易,但是要盡量不出差錯不浪費時間,做到并不輕松……各項工作合理穿插,才能節約大量時間……”瓦洛加坐得更直了,我連忙給他掖緊了被子,“回去吧,在這裏我不放心……躺在這裏也不安心……”他看着我,眼神堅定。

潘達志前來探望,瓦洛加再次表達了盡快回去上班的意願。

“潘……我來中國,是為了工作……”瓦洛加挪下病床,雙手握住廠長的手,“我不能成天無所事事地躺在這裏……請允許我盡快回到工廠……”

“您老安心養病……我們會把事情安排好……”潘達志用左手輕輕拍着瓦洛加的雙手。內心一陣感概,多麽敬業的蘇聯老專家呀!

“不……還不能出院……”女醫生摘下聽診器,嚴肅地對潘達志說,“病人肺部感染沒有完全治愈,右下肺依然存在濕性啰音……”潘達志在與她交談之後,她就帶着聽診器匆匆和潘達志來到了瓦洛加的病床邊。

“你看……老專家堅持急着回去工作……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