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可笑的問候 (8)

趕忙起身拿起抄網抄魚。

在水庫邊上,上了趟洗手間回來的謝苗,聽見托尼亞的呼聲,大知情況不妙,他不會游泳,連忙朝輪胎出租處猛跑。

把魚放進網兜的老頭,看見一個人向大壩猛跑,而水裏的人又不斷掙紮,一浮一沉,頓時明白是有人溺水了。

情況緊急,他來不及脫去衣服和鞋子,就跳到水中,奮力向那個時隐時現的白點游去。

眼看就要接近了,但是到了跟前,舉目四望,再也沒有看見那個白點浮起來。老頭的心裏無比痛苦,那個人說不定會永遠失去生命。

他不能讓一個寶貴的生命就此在他的眼前消失!他要再做一下嘗試。一個猛子紮下去,睜開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見了那個白花花的溺水的人,便一把奮力抓住,拖着他,慢慢浮出水面,讓他的口鼻露出水面,拉着他艱難地向回游。

托尼亞被拖到岸邊,兩人渾身淌着水。

被救上岸的托尼亞已經昏迷,身體上還出現了發紫淤青,沒有了呼吸和心跳。

我挖到一大盒蚯蚓,興高采烈地往回走。

從山腳邊的坡道下來,看見了岸邊圍了一群人。

我撥開人群,伸頭一看,頓時吓壞了,蚯蚓盒也掉到了地上。

只見穿着條濕短褲的托尼亞,仰躺在岸邊的草地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謝苗焦急地守在一旁,鼓凸着一雙牛眼不時呼喊,“……托尼亞……托尼亞……托尼亞……”

但托尼亞沒有任何反應。一個穿着藍色工作服的老頭正雙腿跪地、俯在托尼亞身上,給他做心髒按壓、人工呼吸。

三分鐘過去,五分鐘過去,托尼亞還是沒有反應。

圍觀的人們開始有點失望了。可是,救人心切的老頭沒有氣餒,堅持胸外按壓。

幾個循環後,托尼亞身體慢慢顯現出了生命特征,有了細微的自主呼吸,面色口唇開始轉紅潤。他意識恢複,微睜着雙眼,但不能說話。

人們興奮不已,這個溺水的老外終于得救了!老者把溺水的蘇聯人從鬼門關拉回來,從而避免了他在異國他鄉成為孤魂野鬼。

我已經吓得冰涼的手腳,現在有了點知覺。快要窒息的呼吸,也順暢多了。

水庫管理員遞過來毯子,我哆嗦着手指給托尼亞蓋上,防止他受涼感冒。

謝苗拉着托尼亞的手,喜極而泣,牛眼模糊,用俄語喃喃說着,“你還活着……還活着……”

“老師傅,趕快回家去換套衣服吧!”人群中有人喊道。

“不急,待救護車來,我把老外送上車才走不遲……”老頭氣定神閑地說道,摸了一把濕濕的花白頭發。

救護車響着警笛,風馳電掣而來。看來,水庫管理員及時撥打了急救中心的電話。

我和謝苗擡着托尼亞向大壩走去。我呼吸困難、雙腿發軟,不知道工廠和單位會怎麽處置我。

救護車掉頭離去,緊急把托尼亞送往醫院進行搶救。

大壩旁圍觀的人們還沒有散去,他們七嘴八舌地發問。

“您是怎麽發現老外溺水的?”……“他喊的話,您聽得懂?”……

老頭撓了撓後腦勺說,“我沒有聽懂他喊的是俄語……他喊嘎老五、絲把誰姐,我還以為他在問‘嘎老五,要把絲給誰的姐姐’呢!”

周圍一片哄笑。有人豎起大拇指,“你是好樣的!救了蘇聯的打蛙力士……”

老頭不好意思地笑了,“幸虧我退休前,是廠裏急救隊的,受過一些專業訓練,懂得一點救護知識,大體知道怎麽救人……”

做好了接診準備的醫護人員,立即對托尼亞進行了進一步救治。

托尼亞穿着藍白相間條紋的病號服,虛弱地躺在床上,套着氧氣罩。我和謝苗守在他的病床旁。

“醫生,病人的身體狀況怎麽樣?”我急切地問道。

“現在不好說,檢查了才能知道。溺水後,大量的水會随着呼吸道侵入肺部,引起溺水性肺水腫,同時也可直接導致嚴重的大腦缺氧損傷……讓他多吸氧,有助于大腦細胞恢複……”急診醫師面無表情,轉身離去了。

我一聽,剛剛落地的心又懸了起來,開始惶恐不安。

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

潘達志廠長、副廠長姚文明、現場總指揮楊新軍、工程隊負責人唐武、車間主任劉大槐坐着杜師傅開的中型面包車,火急火燎地趕來了。

他們走進病房,神情嚴肅。

“怎麽樣?……醫生怎麽說?……”潘達志虎眼含怒。

“醫生讓他吸氧……”我手足無措。

潘達志一邊向我問着病情,一邊不時看向托尼亞,眼睛裏滿是對我的責備,“似乎在說,廠裏還不夠亂嗎?!你這次又給我添亂”。只是礙于我是公司外聯處派來的翻譯,他滿腔的怒氣被壓制到了極限。

“找最好的醫生!”他轉過身,交代身後的一幫人,“把醫療費多預交一些!”

楊新軍、唐武、劉大槐,面面相觑,但都沒邁開步。

“去呀!”潘達志不高興了,居然沒人理會他的命令。

劉大槐的神經最為脆弱。他“哎”了一聲,就旋風般地跑了出去。肥胖的屁股一扭一扭,幾绺稀疏的頭發在風中急速顫抖。

一會兒,劉大槐又跑回來,拉着姚文明、楊新軍、唐武幾個人,鬼鬼祟祟地商量着什麽。楊新軍、唐武開始上上下下地掏自己的口袋。

随後,劉大槐又拿着一沓鈔票跑了出去。

潘達志默默地痛心地看了看氧氣罩下的那張蒼白面容,皺了一下眉,帶着姚文明、楊新軍、唐武轉身離去。

在門口,他用手勢止住了送他們出門的我。顯然是讓我陪着托尼亞,将功贖罪。他強壓着心中的怒火,沒有破口大罵已經是萬幸了。

走到醫院停車場,站在中型面包車前,潘達志還在憤憤不平,“工人工人不聽話,翻譯翻譯不聽話,接連鬧出事來……曹軻害得伊戈爾住了院,江翻譯害得托尼亞住了院,瓦洛加也住過院……怎麽這麽不順!”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辦完事跑回來的劉大槐,氣喘籲籲,他聽了潘達志的抱怨,天真地望着廠長,露出暴牙問道,“是不是應當在廠裏驅驅邪氣,放點鞭炮,燒點紙?……”

“燒你個頭,就知道搞封建迷信!”潘達志狠狠批評劉大槐,“應當加強員工教育,不要同蘇聯專家開危險的玩笑……禁止帶蘇聯專家到危險的地方去!”他心裏想,劉大槐居然出這種馊主意,真是個豬頭!如果真的在工廠裏燒紙求安、大搞封建迷信,傳到上面,他的廠長就甭想幹了。

楊新軍也默默搖頭,覺得劉大槐真沒政治頭腦!

劉大槐垂下□□眼,哈着腰,羞愧地說,“是,廠長!”他灰溜溜地閉了嘴。

杜師傅忍住笑,發動了車輛。大家這才魚貫上車,暫時結束了尴尬的談話。

康複出院

醫院重症病房。

濃烈的消毒水氣味彌漫,鐵床旁的儀器發出輕微的聲響。各種指示燈和顯示屏,亮着弱光。

窗簾半拉着,病房顯得昏暗。

胸部CT表明,托尼亞雙肺存在多發磨玻璃密度影和實變影,必須防止肺部發生感染。

躺在病床上的托尼亞,在雪白的被子下露出憔悴的臉頰,鼻孔中插着氧氣管,床頭的綠色氧氣過濾瓶,冒着細密的氣泡,咕嘟作響。

我握着托尼亞的手,心裏祈禱他盡快恢複健康。

經過密切觀察、對症下藥,三天後,托尼亞終于轉危為安。

“幸虧當時施救者對他進行了有效的人工呼吸……送到醫院搶救也比較及時……”主治醫生拿着新的胸片診斷結果,“可以說……他現在已脫離生命危險……”

我的眼淚幾乎快要流下來,“謝謝您……醫生……”我心頭那塊一直懸着的巨石終于落了地。

醫生走後,我走出病房,來到樓下,準備好好地喘口氣。這幾天,把我吓得夠嗆。

一場大雨,驅散了秋老虎的濕熱和煩悶。住院部大樓前的女貞樹,沾滿水珠的樹葉閃閃發光。鳥兒在枝頭上,快活地鳴叫。此起彼伏。

我胸中這幾天因擔心和恐懼積累起來的壓力,也得以盡情釋放。走在小道上,我貪婪地呼吸着雨後清新的空氣。

“江翻譯!江翻譯!”

我聽到了似曾相識的聲音,扭過頭……

居然是黃麗!

那一瞬間,我感到有些恍惚。老實說,我快把她給忘了!

她站在不遠處,風撩亂了她的長發。她紅腫着雙眼、身材削瘦。我能感受得到她無邊的憂傷。

“我……”走到我面前的黃麗,欲言又止。

想起她此前的絕情移情別戀,我冷笑道,“恭喜你啊,找了個富翁!大美女……”看她無動于衷,我又狠下心,幹脆冷嘲熱諷地加上一句,“我這種人,哪敢與你高攀呢?”

“他只是個司機……在單位開小車……”她讪讪說道,一邊無限留戀地看着我,看得出,她還愛着我。

“哼哼……你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我尖酸刻薄地說道。

她的眼眶紅了,“不……不是……”,她的聲音變了調,“有些事,是我自己無法把握的……請你原諒我……”

“哼!說得比唱得好聽……”我絕情地拂手而去。一邊恨恨地想,你自己的愛情選擇,需要誰來替你把握?!你自己看走了眼,還能怪誰?!

我轉身重新走進住院部大樓,來到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托尼亞已經蘇醒,身體還非常虛弱。我坐過去握着他的手。

他黑着眼圈,翕動着蒼白的嘴唇,“江,你一定要幫我打聽那個救命恩人……我撿了一條命,要謝謝他對我及時施救……”

“托尼亞,你放心吧!”我拍拍他的手,要他不用擔心,“好好養病吧,到時候,我們當面去感謝他!”

托尼亞像孩子似的笑了,微微點了點頭,喃喃自語道,“他救了我的命,我的命是中國大叔給的……”

又住院治療一周,托尼亞終于康複,準備出院。

離開醫院時,醫生極其嚴肅地對我強調,“盡量不要讓蘇聯專家去水庫游泳,尤其不要讓他們孤身一人到過深過涼的大壩深水區游泳,那樣極易發生危險……”他想了想,又囑咐道,“告訴蘇聯專家,遭遇水中抽筋。遇到這種情況時,要保持鎮靜,采取仰泳位,用手将抽筋的腿的腳趾向北側彎曲,可使痙攣松解,然後慢慢游向岸邊……”

我一邊聽一邊點頭,但他的後幾句話根本不需要對我講。我以後是絕對不會再讓托尼亞和謝苗下水游泳了!根本就不帶他們去!

和杜師傅把托尼亞送到山城賓館之後,我回到單身宿舍樓,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想起來真後怕,要是托尼亞淹死了,我豈不是要負全部責任。幸好,托尼亞沒有淹死、命喪他鄉。今後,我再也不敢帶任何一個蘇聯專家去水庫了。

這段時間,車間裏工作進展順利。李蘭、斯拉瓦、馬梅等人,連接了動力電纜、反饋信號線纜,并連接了可靠的地線。

女翻譯吳芳也能獨當一面了。我在醫院守候托尼亞的時候,多虧了她在現場不辭辛勞地翻譯。在實踐中迅速成長,她的翻譯水平突飛猛進。

托尼亞在山城賓館病休,而我還得上班。

潘達志對我沒有好臉色,但忌憚我是公司外聯部派來的翻譯,一直忍着沒有大發雷霆地教訓我。但我能感受到這種不友好的氣氛,因此我這幾天盡量呆在車間,而不去一樓的蘇聯專家辦公室。免得與二樓上上下下的廠領導們碰面。

我郁郁寡歡地在車間走來走去,需要現場翻譯的時候就去翻譯一下。

車間門口出現了一個探頭探腦的身影,我走了過去,“請問,你找誰?”

“李……李蘭在嗎?”面前的小夥子,身材颀長,一頭不硬不軟的頭發,一張不白不黑的臉。他拿着一個印着“糖炒栗子”紅色大字的紙袋,局促不安地問道。

“在……”我向車間裏角落裏的鐵皮屋看了一眼,回答道,“在那兒!”我指了一下,又喊道,“李蘭!李蘭!……”

曹軻走了過來,“咦,張承!你跑到這兒來幹什麽?……”

張承朝鐵皮屋看了看。曹軻恍然大悟,“是來找李蘭的嗎?你這小子,在高中時就暗戀她……”

張承臉紅了,“我……我只是路過……剛從外地分廠回到本地工廠……順便來看看她……”

“哦……原來不是來看我的!”曹軻挪谕道。他還想說什麽,但謝苗招手讓他過去。

李蘭聞聲而出,“江翻譯,什麽事?”

我向她招招手,又指指身邊的不速之客。

李蘭走過來,來人把那包東西往她懷裏硬塞。“我路過這兒,專門為你買的……高中時,我就知道你愛吃糖炒板栗……”

“不要……真的不要……張承哥,你以後別這樣了……”李蘭雙手推辭着,但沒成功,只得接過尚帶餘溫的板栗,臉上又羞又急。

我一看,連忙走開,別人的私事,我在這兒多礙眼,免得他們尴尬。

擡腿就走,我差點和一個人撞了滿懷。擡頭一看,原來是斯拉瓦。

李蘭出來不久,他也跟着過來了。我剛才只注意李蘭和那個小夥子,哪想到斯拉瓦就站在我旁邊。

兩人相撞,斯拉瓦被吓得叫了一聲。李蘭朝這邊望了望,飛快地說了句什麽,就欲轉身向我們走來。那個小夥子着急了,一把将紙包硬塞到李蘭手中,大聲說道,“我知道你喜歡吃,過幾天我上山親手給你采……”

李蘭懶得理他,無奈地拿着紙包走過我們身邊,她感覺到斯拉瓦關注的目光,頭稍稍偏了一下,礙于我在場,沒有擡眼,但臉色通紅。

“李蘭,這是你的男友?”斯拉瓦跟着她來到車間角落裏的鐵皮屋,忍不住問道。

她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斯拉瓦,發現他也在看着她。她的臉更紅了。心裏說,自己真的是愛上了斯拉瓦。

“不,不是……”李蘭語速很快,“他是我鄰居大哥……”

一臉妒忌的斯拉瓦,咧開嘴快活地笑了。

趁人不注意,李蘭把剝好的板栗仁喂進斯拉瓦的嘴裏。斯拉瓦一邊輕輕咀嚼,一邊小聲說“夫姑死吶,夫姑死吶……”李蘭溫柔地笑看着他。

斯拉瓦心神搖曳,眼睛迷離。在李蘭身上,他發現了中國女孩的純樸之美,恬靜而又善解人意,大方而又無微不至。

準備去取圖紙的娜塔莎,走到門口,看見了這一幕,又悄悄退了出來。

晚上,下班回到山城賓館的娜塔莎,走錯了房間。

“嗨!美女……那是我的房間……”娜塔莎掏出鑰匙,正在開門,卻發現擰不動。走過來的托尼亞,笑咪咪地喊道。

“哦……抱歉……”娜塔莎拔出鑰匙,又向前面一個房門走去。

這次對了。她輕輕一擰,鎖眼就轉動了,順利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她疲憊地坐到圈椅裏,心煩意亂地挪動了一下雙腳。

“砰”的一聲,她馬上又慌慌張張地跳了起來。

小桌下的暖壺倒在地上,破裂了。滾燙的水,冒着騰騰的熱氣,正四處橫流。

“哎呀……”娜塔莎驚叫一聲站了起來,手足無措。

她又轉身疾步走了出去。

“對不起……跟我來……”娜塔莎用英語叫來了前臺的女服務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娜塔莎繼續說着英語,指了指破裂的暖壺,對跟随而來的女服務員表示抱歉。

“沒關系……我來收拾……”女服務員用英語回答。

虛驚一場

“你目無外事紀律,私自帶着蘇聯專家外出……居然還去了那麽危險的地方!”

公司外聯處。何科長震怒了,拍了桌子。他的茶杯倒在攤開的報紙上,又滾落到地面。

茶杯破碎的那一霎那,何科長臉上痛惜的神情一閃而過。

我仔細想了想,好像沒有“禁止帶蘇聯專家外出”這一條外事紀律。

何科長不理會我的迷茫,繼續痛心疾首地對我說,“你……你終究會為你輕率的行動,付出慘痛的代價!……”他指着我的手指在發抖。

“是的……”他來回踱步,張牙舞爪,猛地回過頭,“那個蘇聯專家沒死……但要是死了,你也就完了……你的一生,也就完了……你這真是開國際玩笑……開國際玩笑……亂彈琴……”他怒氣沖沖,語無倫次,“我……我……你必須作出深刻檢讨……”

“我帶他到去水庫釣魚,誰知道他下去游泳……”我一臉委屈,心裏恨死托尼亞了。托尼亞呀托尼亞,你害得我四處遭批評、看臉色!

“那不管怎麽說,蘇聯專家到這麽危險的地方,是你帶去的……”何科長怒不可遏。“你必須作出深刻檢讨……”

“是……何科長……我錯了……檢讨我回廠就寫……現場翻譯還離不開我……”我找了個完美的借口,準備開溜。

何科長一臉不耐煩地對我揮了揮手,甚至懶得看我。

我一溜煙跑了出去,坐上前往工廠的公交車,看着路邊美麗的景色,郁悶的心情才好了些。

工廠車間裏,楊新軍、唐武和他手下的工人,陸續離開去食堂吃午餐。斯拉瓦還想等一下李蘭,但被馬梅、吳芳拉到食堂去了。

機床旁,李蘭拿着圖紙正在向娜塔莎請教。

“您能否再講一遍?”李蘭陪着笑臉,禮貌地用英語向娜塔莎提出請求。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娜塔莎提高了聲調,“是我講得不夠明白?還是你沒用心聽?”

說完她自己也感到吃驚,怎麽對中國女同志發起了這麽大脾氣。她心裏知道,是李蘭喂斯拉瓦板栗的那親密的一幕刺激了她的神經。本來,從一開始,她就對同樣來自蘇聯的年輕帥氣的小夥子很有感覺。也許,她也愛上他了。

李蘭怔在原地,一言不發。她心裏想,娜塔莎這是怎麽啦?她以往不是這樣的啊!

在機床鐵梯上,側着身檢查管路的曹軻,居高臨下的看着兩人。娜塔莎好像生氣了,聲音突然大了起來。

曹軻把螺絲刀放到管路旁的一處小平臺,準備看兩人在吵什麽。

“對不起,我真的是不明白,請你再講一遍……”李蘭請求道。她覺得要向蘇聯專家學習,态度就得再謙虛一點。

突然,曹軻發現螺絲刀在微微滾動,馬上伸手一抓,結果沒能抓住。

滑落的螺絲刀,發着幽幽的冷光,撞擊了一下機床床身,在空中劃了一個弧線,直奔向面對着機床的娜塔莎和李蘭兩人。

看到加速下落的螺絲刀,曹軻吓得面如土色。

那螺絲刀帶着呼嘯聲,直往下墜。而娜塔莎正在全神貫注地給李蘭重新講解,全然沒有發現致命的危險物。

李蘭聽到了異響,擡頭看見飛馳而來的物體,摟着娜塔莎往旁邊一竄。

兩人滾跌在車間的地上,那張電氣圖被撕裂了。螺絲刀咣當一聲紮在娜塔莎剛剛站過的地上,碰撞出微弱的火星,但終究沒能立住,頃刻倒了下來。晃了幾晃,躺在地面沒動靜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曹軻來不及驚叫。他這時才回過神來,

他腿腳酸軟地從機床□□挪下,用髒兮兮的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腦門上,頓時出現了幾道黑跡。

娜塔莎和李蘭半坐起來,扶了扶歪斜的安全帽。

回頭望見那把螺絲刀。三人心裏一陣後怕。那鋒利的螺絲刀,很可能紮穿安全帽。

曹軻渾身發冷,手腳都有點抖起來。他在報紙上看到過,高空落物穿透安全帽導致傷亡事故的報道。

娜塔莎知道是李蘭救了她。

“你……你們沒事吧?”曹軻的聲音打着顫,走過來想扶起她們倆。

李蘭先站起來,同曹軻一起扶起了娜塔莎。

劉大槐疾步走了過來。

“怎麽了?”他的□□眼,威嚴地掃過李蘭和曹軻,“發生了什麽事?”

曹軻只覺得心跳加速,呼吸困難,他剛要開口,娜塔莎搶先用英語解釋起來。

“我摔了一跤……蘭和曹扶我起來……”

李蘭趕緊翻譯了娜塔莎的話。

劉大槐将信将疑,他一臉嚴肅看着瑟瑟發抖的曹軻。明明他看見娜塔莎和李蘭一塊摔倒了。

曹軻垂下眼簾,身子還是有點發抖。

劉大槐又把目光看向李蘭攙扶着的娜塔莎,臉上馬上露出極大的關切,“受傷沒有……沒事吧?……”他心裏一個勁地祈禱,蘇聯專家千萬別再受傷了。否則,廠長又要拿他是問。想到這兒,他的身上一陣發冷,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沒……沒問題……”娜塔莎聽完李蘭的話,輕描淡寫地用漢語回答道。

劉大槐長舒一口氣,面露喜色,“那就好……那就好……”他一轉頭,□□眼露出兇光,射向曹軻,“随時要保證地面整潔……地面上的油污一定要清理幹淨……再弄出什麽事情……我饒不了你……”

曹軻渾身一抖,立即又垂下眼簾,“是……劉主任……”

“還不趕快扶蘇聯專家到食堂用餐……”

“是是是……”曹軻慌忙過去攙扶娜塔莎。

娜塔莎笑着搖了搖頭,“捏捏捏……”

劉大槐走了之後。李蘭一個勁地責怪曹軻。

“你真是的……毛手毛腳……差點弄出人命……你知道嗎?”她的雙眼冒火,心有餘悸地說道。

“我錯了……真對不起……”曹軻可憐巴巴地忏悔着,“娜塔莎,請原諒我……

“蘭,告訴他……這事情過去了……誰都有失誤的時候……只是以後要當心點……”娜塔莎想安慰吓得手足無措、面如土色的中國小夥子。可憐的人兒,他因伊戈爾受傷的事情受過廠長嚴厲的批評呢。

“死吧睡吧……死吧睡吧……死吧睡吧……”曹軻千恩萬謝地告辭而去。

“蘭……我不該對你發火……”娜塔莎重新展開圖紙,耐心地對李蘭講解起來,“我應當有點耐心……你看,機床的這塊運動部件就是由這裏電路控制的……”娜塔莎白皙的手指,在圖紙上移動。

付出真情

熟悉的潤滑油、電焊廢氣等混合的味道,充斥着車間。

瓦洛加、伊戈爾在車間巡視,他倆走走停停,對各項工作的進度很滿意。

斯拉瓦走出車間,來到了蘇聯專家辦公室。

“檢讨書 事情的經過……”我正在為托尼亞在水庫差點淹死的事情寫深刻檢讨,看見有人推門進來,吓了一跳。趕緊把剛剛開了頭的檢讨書,壓在技術資料下。

原來是斯拉瓦。他伸頭兩邊看了一下,輕輕掩好門。

“江,幫我翻譯一下!”斯拉瓦很腼腆地說道,“最好現在……”

我的眼前出現了一首俄文詩歌:

《Лето счастья》

Вяркихплатьицахцветочки

Радостны втраве……

Развемогутсловавстрочках

Такжепламенеть !

Слово,звук –началомира,

Внём лишьты ия……

Зарождаетсявэфире

Времябытия.

Гулко ,ровнобьётсясердце ,

Кровьстучитввисок ,

Отсудьбы куданам деться –

Еёсладоксок.

Неттебеподстатьподарка

Ибедны слова,

Потомуцветы такярки ,

Зеленатрава.

Пустьшумятдождиигоды –

Летбезбрежнасинь,

Счастье –летняяпогода

Ссолнышком ЛиЛан.

我讀了一遍,擊掌驚嘆道,“斯拉瓦,你簡直就是詩人!李蘭會喜歡的……”我看着他。

我心裏願意李蘭和斯拉瓦關系更親密。這樣也好,他們直接用英語互相交流,省得我再翻譯一遍甚至幾遍。那些可控矽、驅動模塊、液晶顯示、阻容元件、編碼器、接近開關等術語,聽起來就讓人頭大。

此外,在我的心裏,還有一種竊喜——斯拉瓦愛的不是漂亮的娜塔莎。

的确,正象中國老古話所說的那樣,日久生真情,斯拉瓦與李蘭相互的好感愈來愈多,幾乎形影相随。

斯拉瓦傻傻地笑着,藍眼睛裏滿是懇求,“江……你快點翻譯吧……我特別需要……”

自從在車間見了那個中國小夥子來找李蘭,他的心裏就很緊張。絞盡腦汁想盡快向美麗的中國姑娘表白。

“這……其實……是我早就寫好的……我想我應當盡快告訴她我愛她……”斯拉瓦右手摸着自己的心髒。

“沒問題,我馬上翻譯!”我拿出鋼筆寫起來,一邊想這會不會違反外事紀律呢?

我想了想,不就是翻譯了一首詩歌嘛,應當不會引起什麽麻煩。

幾分鐘後,斯拉瓦拿着翻譯好的詩歌,來到車間裏的鐵皮房,把那張折好的紙,遞給李蘭。

李蘭展開紙張,映入眼簾的是一首中俄對照的詩歌。

《幸福的夏季》

花兒穿着鮮豔的衣裳,

她們在草叢中是多麽歡暢,

又有誰

能在書中找到這樣熾烈燃燒的詩行!

一句話便開始了你我的相識

和每天的交往。

心兒砰然跳動,

久久回響。

熱血沸騰,

湧上胸膛。

命運甘甜如漿,

讓我們無法躲藏。

沒有什麽送給你,

除了我貧瘠的詩行。

因為花也鮮豔,

草也蒼茫。

一任風雨和人生喧嚷,

生命就如廣闊無邊

蔚藍的海洋。

我是多麽幸福

在這夏日裏

親愛的李蘭

在我身旁。

李蘭的臉紅了,手直顫抖。斯拉瓦寫的俄文詩歌,一下子俘虜了她的芳心。原來,斯拉瓦早就對她暗生情愫。

幸福來得太突然!

她一直跟所有人那樣認為,常在一起說笑的斯拉瓦與娜塔莎,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現在看來,斯拉瓦心裏愛的不是娜塔莎……

“晚上下班了,你到山城賓館302……我等着你……”斯拉瓦從李蘭欣喜的表情中,知道了令他激動不已的結果,大膽地提出了約會要求。

李蘭紅着臉,點了點頭。一雙青春的眼眸中,滿是渴望和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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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顏六色的鮮花,嬌嫩欲滴,層層疊疊。

百合、玫瑰、康乃馨,多姿多彩。萬年青、鳳尾竹、橡皮樹,生機盎然……

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花香。

“您好!”

老板娘一擡頭,一個帥氣的外國小夥子站在櫃臺前。

“請問您要什麽花?”

斯拉瓦指了指。

老板娘拿過一束嬌豔欲滴的大紅玫瑰。

“多少錢?”

“50元……”

“對不起……”斯拉瓦拿過計算器遞給老板娘。

“啊哈……”看了看計算器顯示的數字,斯拉瓦掏錢支付。

他捧起玫瑰花剛要走,突然又想起什麽,停下腳步。

把手裏的花朵仔細數了數。然後,又仔細數了一遍。

“這個……給您……”斯拉瓦抽出一支,遞了過來,“再見!”

斯拉瓦捧着鮮花,大步走在大街上。他得趕快回去,李蘭一會兒就要到山城賓館來找他了。

老板娘捏着那支玫瑰花,疑惑不解地看着離去的外國小夥子。獨自嘀咕,“真是個怪人……好事成雙嘛……幹嗎要抽出一朵……”

詩歌、鮮花,營造出浪漫的氣息。

來到山城賓館斯拉瓦房間的李蘭,顯然被感動了。

當斯拉瓦單腿下跪,奉上鮮花,用英語說了句“我愛你”之後,她幸福地接過花束,拉起斯拉瓦,撲進他的懷中。

斯拉瓦禁也不住親吻了李蘭。李蘭含羞、溫順的眼睛裏,笑意盈盈。

起初有節制的親吻逐漸變得濃烈,然後瘋狂起來。

“蘭,我會愛你一輩子!”斯拉瓦信誓旦旦。

“斯拉瓦,我也一樣!” 她似乎還沉浸在激情所帶來的甜蜜中。

說着,兩人又擁吻在一起。

臨分別時,斯拉瓦再次與李蘭熱烈擁吻。過了好一會兒,好不容易分開的兩人,喘息着互相看着對方。斯拉瓦愛憐地撫摸着李蘭的一绺黑發,笑着對她說,“我送你回家……”

李蘭點點頭,斯拉瓦摟着她的腰,走過昏暗的走廊、狹窄的樓梯以及大廳旋轉門。

坐在大廳沙發上的娜塔莎,放下手中的雜志,幽幽地長嘆了一口氣。她看見了親親熱熱、旁若無人走過去的兩人。

冒着有些涼意的夜風,走出了山城賓館大門。在長長的坡道上,他們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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