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可笑的問候 (9)
相擁親吻。
斯拉瓦看着李蘭坐車走遠,傻傻地站了一會兒,心裏想着下次何時才能有如此甜蜜的相聚。
大獻殷勤
車間裏,娜塔莎拿着中俄對照的工作計劃。
“吳……你翻譯一下……”她又轉頭對馬梅說,“今天我們就照着工作計劃先做……如果有什麽問題……明天我們再交流……今天我嗓子有些不舒服……”
馬梅聽完吳芳翻譯過來的幾句話,點了點頭,“今天也沒有什麽可問的……這些工作我自己可以完成……”
“吳……你可以到蘇聯專家辦公室,幫江翻譯一起完成技術資料的翻譯……哈拉紹?”
吳芳點了點頭。
娜塔莎和馬梅各自忙着走線、接線。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一邊忙碌着,娜塔莎一邊浮想聯翩,經過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她與李蘭的愛恨情仇也扯清了,李蘭救了她的性命但又搶走了她的斯拉瓦。斯拉瓦心裏愛的是李蘭,而不是她。這多少讓她有些痛苦。
“江……你在寫什麽?是情書麽?”瓦洛加停住工作的雙手,按着那條透明的長尺子。他發覺我沒翻譯技術資料,所以才好奇地發問。
“情書?用不着了……您也看見了……那個女孩跟人走了……”我傷感地說道,“是檢讨書……單位要我對托尼亞在水庫差點淹死一事做深刻檢讨……”
“可憐的孩子……那你趕快寫……托尼亞也不該下水游泳……”瓦洛加同情地說道,“還有多少資料等着你去翻譯呀!唉……”他擡頭看見了走進來的吳芳,打住了話頭。
“江翻譯!娜塔莎讓我來幫助翻譯技術資料……她說現場今天不用翻譯……”吳芳幹巴巴地對我說道。
我喜出望外,把一大摞技術資料搬到她的面前,“這些都還沒有翻譯……”
“這麽多呀……”吳芳目瞪口呆,頭頓時大了。
下班後,車到山城賓館,托尼亞用右手食指彈了彈脖子,我心領神會。他又喊我去他的賓館房間喝酒。
不過,這一次不再是蘇聯生産的沃特嘎,而是中國吉林産的那種人參酒。小小的扁瓶子,裏面泡着一根細小的人參。
“喝吧……為了活着……為了健康……”托尼亞的小眼睛在毛茸茸的眼睫毛下閃閃發光。
“祝你健康……”我的酒杯和托尼亞的酒杯碰在一起,發出一聲悅耳的叮當之聲。
“江……我很內疚……為了我在水庫溺水的那件事,你肯定挨了不少批評……都怪我不好……我不該下水游泳……”托尼亞把兩只毛茸茸的狀如熊爪的雙手疊放在心窩,像小孩子一樣的一臉真誠和忏悔。
“沒事……托尼亞……只要你健康地活着……比什麽都強……”看着托尼亞內疚的痛苦模樣,我連忙勸慰道,“說點高興的吧……托尼亞……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
“那好吧……江……你的機會來了……你一定要抓住!”托尼亞壓低聲音,“我原以為斯拉瓦愛娜塔莎……不是!……他愛的是蘭……蘭到賓館找他……我都看見了……”
我的心情一陣激動,但又想起那次送花被扔、熱臉貼到涼屁股的事情,我心中的小小激情又頃刻煺去。黃麗移情別戀的傷痛,又浮上我的心間。
“算了吧……托尼亞……你們蘇聯那麽優秀的姑娘是不會看上我的……就連中國的姑娘都嫌棄我……”說着,我拿出酒杯又與托尼亞碰了一下,喝下一大口苦澀的酒。“或許,娜塔莎的心裏,還愛着斯拉瓦……”
托尼亞放下酒杯,眯縫起雙眼,像是在回想什麽事情,自顧自地微微點了點頭,自言自語地說道,“是啊……前段時間,我是覺得她有時候不太正常……心不在焉,連自己的房間都走錯了……”
天黑了,張承背着一袋板栗進了小區。
他進門放下麻袋,撲過去端起水杯,就咕咚咕咚地狂飲起來。
“哎呀,渴死我了!”
“慢點喝!別嗆着!”張承的媽媽心疼地說道。
喝完了水,張承又拿來塑料大盆,嘩啦一聲把板栗全倒出來,挑選了一些個頭大的、沒有蟲口的,一個個放到砧板上,用刀角砍開小口子。
他想起前幾天與李蘭的相見,心裏美滋滋的。畢竟,李蘭接受了自己送的糖炒板栗。這說明,在她的心中,對他還是有那麽一點意思的。
張承的媽媽看着兒子一刻不停地忙來忙去,又把板栗放到鍋裏,心痛地說。“你這是在幹啥?歇着歇着……你明天還要上班,明天我來弄……”她對兒子的行為,感到不可理喻,“你哦……真是的……明天送就遲了?”
“今天就炒……給李蘭送點過去……明天味道就變了……沒那麽好吃了……”張承打開煤氣竈,稀哩嘩啦地炒了起來。
看着鍋中在黑色小石子裏翻滾着的油亮亮的板栗,張承的媽媽若有所思,“唉……你呀!要是送了她,她依然不喜歡你,咋辦?”
張承一怔,又馬上說,“那是她的事情……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她知道我對她好就夠了……”他心裏想,上次在車間給李蘭送板栗,感覺她身邊的那位蘇聯小夥子好像跟她關系暧昧,自己一定要加快攻勢。
“唉……真是個傻孩子……”張承的媽媽搖了搖頭,“讓我說你什麽好?!”
夜深了,李蘭的父母關閉了電視機,正準備上床睡覺。咚咚咚。突然,響起來敲門聲,
“誰呀?”李蘭的媽媽走到門後問道。
“是我。張承的媽媽!”屋外傳來熟悉的聲音。
“吱呀”一聲打開門,李蘭的媽媽看見了老鄰居。
她遞過來一個熱乎乎的大塑料袋,“這是張承剛剛摘的野生板栗,送過來給你們嘗嘗鮮……”張承的媽媽一臉誠懇。
“那多不好意思呀!”李蘭的媽媽接過袋子,“喲……還熱乎着呢!”
李蘭的爸爸站在一旁,伸着脖子,笑容滿面,和李蘭的媽媽一起說道,“進來坐會兒吧!”
“不了不了……太晚了,不打攪了,我走了……”說着,她笑着離開了。身後還傳來夫妻倆感激的聲音“謝謝啊謝謝!……”
“你說……張承媽對我們家還是挺好的!”李蘭的爸爸不禁感概。
“傻老頭,怕是張承惦記着李蘭吧!”李蘭的媽媽不屑一顧,“你呀……一輩子缺心眼……”
李蘭走出卧室,“剛才是誰呀?”
“是王大娘……送板栗來了,”李蘭的媽媽抓了一把遞給李蘭,“還熱乎着呢……有了好吃的,總惦記着你!”
她坐到沙發上,湊近女兒,壓低聲音,“我看吶……八成是他家兒子看上你啰……”
“煩不煩人……”李蘭使勁掰着手裏的板栗。
“依我看,你倆很般配……張承人又老實又勤快,還非常有禮貌……”
“媽,你說什麽呀!不要亂點鴛鴦譜……”
“聽我說,閨女……媽是過來人……找一個愛你的男人,比什麽都強……一輩子有人愛有人疼……”
“媽!”李蘭拉長了聲音,“不可能的,我都跟他說過好多遍了,我和他不可能的!”
啪的一聲。李蘭把手中還沒掰完的板栗往桌上一放,回到自己卧室睡覺去了。
李蘭媽媽搖了搖頭,“這丫頭,就是倔……”
舉報信
一大早,李蘭出了門。在小區裏遇見了張承。
“板栗好吃嗎?這可是我親自上山采的!”張承在小區裏碰見匆匆去上班的李蘭。他停下自行車,腳撐着地,讨好地問道。他認得那只裝板栗的塑料袋。是他叫媽媽晚上送過去的。
“張承哥,這板栗真好吃!謝謝你!”李蘭心想,不管怎樣,鄰居擡頭不見低頭見,能說句好話就說句好話。
張承看着她,心底裏湧起甜蜜。能得到心上人的誇獎,他的心裏比吃了蜜還高興,“我老家那山上的野生板栗,味道就是跟別處不一樣!”
“嗯……是的……”李蘭邊說邊走,又回過頭來,“謝謝你呀,張承哥……”
“如果你喜歡吃,我每年給你弄……”張承沖着她的背影喊道,臉上喜滋滋的。
車間裏,變得熱鬧。
李蘭拿來了許多板栗,分給圍在身邊的同事們。
“八月的梨棗,九月的山楂,十月的板栗笑哈哈!”曹軻哈着腰,捧着滿滿一捧板栗,笑得嘴都裂到了後頸窩,嘴巴還沒閑着,“現在正是吃香甜味美栗子的季節!”
剝開油亮的褐色外殼,全野生的板栗,顯露出金黃色的果肉,香氣撲鼻。細嚼軟糯,口齒留香,回味無窮。“夫姑死吶……”曹軻不由得口中飙出了一句俄語。他很得意,這次他沒把音節說錯。
“吃吧吃吧……鄰居大媽給的……馬梅,給……”李蘭給了她一大把板栗。
“謝謝李姐……”馬梅拿起一粒香噴噴的炒板栗掰開殼,放入口中,“李姐,你真好!”
機床旁的控制臺前,托尼亞用英語講解,“這是進給參數……在這裏設置……”
李蘭邊聽邊記。
在車間巡視的潘達志,路過這裏。他停下腳步,對馬梅說,“程控這一塊……你要學着點……還有英語,也要加強……你看李蘭,勤學好問,樣樣都精通……”
“一定一定……”馬梅臉上堆着笑。心裏恨死李蘭了,“就你能……今後車間裏的活兒你一人都幹了……你等着,我給你好看!”
潘達志走遠了,馬梅卻發起呆來。
剛才,廠長對李蘭的贊美,讓她很失落。
一個恐怖的想法,像魔鬼般的抓住了她——“要是李蘭風光無比,自己豈不是在工廠裏再無出頭之日了嗎?!……不行,絕對不行。得想辦法治治她……”
午休時間,斯拉瓦拿出照片,年輕漂亮的蘇聯女人抱着一個胖嘟嘟的小孩和斯拉瓦在一起。
他指着照片上的三人合影,用英語告訴李蘭,“這是我的外甥廖瓦……我姐姐柳芭……”
馬梅進來拿儀表,看見如膠似漆的兩人在看一張照片,眼睛一亮。
天賜良機。她知道,怎麽置李蘭于死地了。
“馬梅……坐……”李蘭慌忙抽出被斯拉瓦握着的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有點尴尬地說道。
“不了……娜塔莎還在車間等着我……”
馬梅走了,李蘭又拿出圖紙,鋪在桌上,與斯拉瓦的腦袋湊在一起。斯拉瓦對她詳細地講解着。
“李蘭呢?還呆在裏面?”下午一上班,劉大槐就想發火。他看見托尼亞一個人在那兒設置控制屏,李蘭怎麽沒跟着學。
“她呀!成天和斯拉瓦混在一起!”馬梅乜斜着眼睛說道,右嘴角翹起,狀若歪嘴,“嘴上說是請教問題,但誰知道兩人粘黏糊糊地在一起搞什麽名堂?……”
“你這麽能這樣說李蘭呢?”劉大槐聽了感到有些不順耳,反而訓斥馬梅。他覺得李蘭不是這樣的人。
“她不是和斯拉瓦每天鬼混在一起嗎?!哎喲,那聲音嗲的……我根本聽不下去……”邪惡的想法迷住了馬梅的心智,她要把李蘭的形象刻畫得愈差愈好。
“你沒有證據,別胡說!……這事廠裏都不管,你鹹吃蘿蔔淡操心!”劉大槐瞪起了一雙□□眼。長期以來,他就喜歡腳踏實地的李蘭,而不喜歡偷奸耍滑的馬梅。
“我又沒胡說……”馬梅裝作去上洗手間,灰溜溜地走出了車間。
她狠狠地想,我一定讓你看看,廠裏究竟管不管!
“咦……什麽人吧……” 劉大槐看着她遠去的背影,憤憤不平,“只會嫉妒人……”
“李工……李工……”門外響起女翻譯吳芳的聲音。
李蘭停止與斯拉瓦交流,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又轉身回來拿了鋼筆和筆記本。斯拉瓦跟着走了出去。
在鐵皮屋外面的車間裏,托尼亞正在操作屏幕前忙活。
托尼亞用英語說,“蘭……這是脈沖編碼器電脈沖輸出信號……角位移傳感器把機械轉角變成了電脈沖……”
李蘭專注地看着,拿着一個筆記本,仔細地記了下來。斯拉瓦也在他身邊看着。
趁人不注意,馬梅溜進鐵皮屋偷走了那張照片。
第二天,廠長就在辦公室門縫底下發現了一封舉報信。
潘達志拿着信,仔細端詳,眉頭越皺越深。姚文明走了進來。
“你看……老姚……內容是打印的,說李蘭成天和年輕的蘇聯專家斯拉瓦鬼混在一起,而斯拉瓦在蘇聯有老婆和孩子……這是照片……”
姚文明接了過去,照片上的三個人,的确像一家人,“如果真是這樣,恐怕影響不太好……”
車間鐵皮屋裏,“蘭,我的那張照片呢?怎麽不見了……”斯拉瓦問李蘭。
“你是不是昨天帶回山城賓館了……”
“沒有啊……”
“我們再找找……你再仔細想想……”李蘭翻動着圖紙。
“叮鈴鈴……叮鈴鈴……”桌上的電話機響了。
李蘭一把抓過話筒。
“李蘭嗎?我是潘達志……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馬梅在車間裏,看到李蘭向車間門口走去,臉上浮現出陰險的表情:哼,一會兒有你好看!
李蘭興高采烈地跑到廠長辦公室,一進門發現氣氛不對。
兩位廠長正嚴肅地看着她。
“李蘭,你要注意國際影響……斯拉瓦是有家庭的人……有老婆有孩子……”潘達志臉色陰沉,揚了揚右手中的紙張,“有人舉報你同他過分親密……”
“廠長……我……”李蘭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她急急忙忙地辯解道,但廠長舉起的左手阻止了她。李蘭聽了心裏很不高興,但有點不安,怎麽斯拉瓦在蘇聯有老婆和孩子?他不是說,那是她姐姐的孩子嗎?
“聽我把話說完……緊跟斯拉瓦、多學本領,這是我當初對你說的……你懂英文,我也曾經要你平時如果有必要就盡量多陪斯拉瓦,幫助他……但是,我希望你們只是工作關系,而不是別的……”潘達志一口氣說了一大串。看見李蘭翕動的嘴唇,他再次舉起左手,不讓她辯白,“你不要辜負我們的期望,把本領學到手,等蘇聯專家回國了,這機床全靠你了!”
李蘭只好沉默不語,心裏亂糟糟的。
“就這樣吧!……你可以走了……”潘達志看着發呆的李蘭,“好好工作!記住我說的話!”
走出廠辦大樓,清新的山風刮了過來,但是李蘭還是感到心口發緊,呼吸不暢。
直到在車間裏看見斯拉瓦,一直還是這種感覺。
“你……那……那張照片上的小孩和女人是誰?”李蘭急促地用英語問道,眼睛一直盯着斯拉瓦。
“蘭……你怎麽突然問這個問題?我不是告訴過你,那是我的外甥廖瓦和姐姐柳芭嗎?”斯拉瓦感到不可思議,“你不信嗎?那張照片背後還有我姐姐柳芭的簽名,她的姓和父稱,幾乎跟我的一模一樣……我找到了給你看……只是……只是那張照片哪兒去了呢?”
李蘭的呼吸變得暢快了一些,心口也輕松了一些。胸中那種難以名狀的快樂,頃刻升騰起來。
“蘭……你真怪!你笑啥呀?”斯拉瓦反而摸不着頭腦了。
工廠抓奸
遠山飄蕩着白茫茫的霧氣,耳邊傳來清脆的鳥鳴聲。此起彼伏。
廠區的毛桃樹凋落了部分樹葉,樹林顯得更加明亮。鋪滿地上的桃子變成黑色,失去香氣。螞蟻和蒼蠅也消失不見——天氣正一天天變涼。
馬梅四處張望。
看來,來的太早了,車間裏靜悄悄的。
但走到車間角落的小房間,聽見了響動。
她輕輕推了推鐵皮屋的門,紋絲不動。她把耳朵貼在門上傾聽,裏面好像傳來李蘭低低的笑聲,還有斯拉瓦的咳嗽聲。
好奇心驅使着馬梅,她一想到車間小屋裏可能正在上演一場三級片,她的心就激動不已。
種種跡象看來,那封舉報信沒起到預想的作用。現在只要抓住事實,大喊大叫,讓廠長們知道舉報信上的內容是真真切切的,李蘭就會身敗名裂了!哼哼!
她的臉上,現出一絲獰笑。
爬上牆邊的鐵梯,她想居高臨下地透過窗玻璃向屋子裏窺探。
斯拉瓦和李蘭兩人的腦袋幾乎挨在了一起,還在不斷地竊竊私語、卿卿我我。
別裝正經!這是鋪墊,一會兒好戲就要上演!
她等了幾分鐘,只站得雙腿發木。
似乎有人進車間。馬梅心裏一緊張,慌忙下來,沒想到手沒抓牢,腳下一滑,一下子摔了下來。
窗外轟隆一聲巨響。
斯拉瓦急忙猛地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只見窗下不遠處的地上,躺着一個人,正在哎喲哎喲地直叫喚。
李蘭和斯拉瓦拿開她身上的雜物,定睛一看,居然是馬梅。
“馬梅?”李蘭和斯拉瓦相互望了一眼,又齊齊看着地上的可憐傷員。
李蘭急切地問道,“馬梅!馬梅!你怎麽了?”
“我……我摔傷了!哎喲……哎喲……”馬梅痛苦地□□道,“我爬上牆邊的鐵梯,想上去檢查一下彙流母線……哪想到手一時沒抓牢……哎喲……哎喲……”
斯拉瓦也很同情她,“……哦,可憐的姑娘,不小心摔傷了……”
這時,剛上班的劉大槐,趕了過來。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他的腦海裏第一個冒出的還是那個念頭。他嘴裏嘀咕着,“應該燒紙、放鞭炮!不聽建議,這不,又出事了!”
在食堂吃過早飯又到辦公大樓換好了工作服的娜塔莎、吳芳、謝苗、曹軻,陸續走進車間。他們聽見了馬梅痛苦的□□,就馬上全部跑了過去。
劉大槐和曹軻看見躺在地上的直叫喚的馬梅,束手無策。誰也不敢去跑到廠長辦公室通知潘達志和姚文明,他們知道這一去肯定會被罵個狗血噴頭。
“馬梅……你怎麽樣……”李蘭和斯拉瓦試圖扶着馬梅站起來。但馬梅左腳一落地,就殺豬般的叫喚起來。她只能像水中的白鶴一樣,曲着一條腿,單腿站立着。蒼白的臉上,寫滿痛苦。
“壞了……好像把腿摔折了……”劉大槐心裏咯噔一下。
我和瓦洛加在專家辦公室聽見吵吵嚷嚷,站起來,透過走廊的窗戶,只看見司機杜師傅和車間主任劉大槐攙扶着馬梅上了那輛中型面包車,急急地開走了。一群圍觀的人還未徹底散去。
清潔工劉大媽告訴我們,“是馬梅在車間裏摔傷了……可憐的姑娘……”
一只打滿石膏的腿,高高地吊在醫院床位的門型架上。
馬梅摔斷了腿,無奈地躺在病床上。
好奇害死貓。她今天算是領教了好奇的慘痛代價。
窗簾透進弱弱的光,就像她郁悶的心情。算來算去算自己。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門口出現了一個身影,正在向病房裏張望。
原來,是李蘭到醫院探望馬梅來了。
她把水果放在病床旁的床頭櫃上,望着馬梅,“希望你早日康複!”
“……感謝你!李姐!”盡管嫉妒痛恨李蘭,但在這個心情低落的時候,馬梅心裏還是有些感動。
“別這麽客氣!……我們都是同事,好姐妹!”李蘭笑盈盈地看着馬梅。
“嗯……”馬梅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簡單應付了一聲。
“好好養病!過段時間我再來看你!”李蘭坐了一會兒,起身告辭。
馬梅竭力微笑着,向走到門邊的李蘭揮了揮手。
等李蘭轉身掩好門,馬梅的雙眼便射出怨恨的光芒,咬牙切齒地低聲說道,“都是你這個狐貍精害的……現在還假裝好人來關心……”
咣當一聲,房門又被打開了。馬梅立即合上了剛才還在唧唧咕咕的嘴巴。
廠長潘達志、姚文明帶着車間主任劉大槐、司機杜師傅,匆匆忙忙走了進來。此前,劉大槐在辦理好馬梅住院之後,馬上乘坐杜師傅的車回去,硬着頭皮把車間裏剛剛發生的這件事報告給了兩位廠長。當然,也遭到了一陣責問。
馬梅做賊心虛,一臉緊張。她的手指,禁不住抓皺了病床上的條紋床單。一雙驚恐的眼睛,朝着前來的幾個人的臉上望去。
走到床邊的潘達志和姚文明,臉上卻挂着親切的笑意。劉大槐把一兜水果放在床頭櫃上。
“聽李蘭說,你一上班就開始工作,沒想到摔傷了……”潘達志同情地看着馬梅那條打着繃帶、高高吊着的斷腿,“為了工作負傷,你的精神可嘉……”
“不要有思想負擔……你這是工傷事故……”姚文明安慰道,盡管他可能會被扣掉一些安全生産獎金。但馬梅畢竟是為了工作。常在河邊走,怎能不濕腳。一些事故是防不勝防呀!
“我們會盡力給你醫治的,費用也不用擔心……”潘達志也加以安慰,心裏想将來廠裏的蘇聯機床的電氣方面還得靠馬梅和李蘭兩個來維護呢。
潘達志、劉大槐和杜師傅走了。馬梅心中充滿了愧疚。要真是為了工作摔斷了腿,自己值得,廠長們來看望也值得。但這是自己龌龊的心理導致的悲慘結局。你說這事整的!不過,幸好有李蘭幫助自己打圓場,好歹自己的臉面保住了。現在,在她心裏,有點不那麽恨李蘭了。
***************************************************************************************
冰涼的空氣,撲面而來。
那些曾經殷勤彈唱的蟋蟀,早已銷聲匿跡。四周只有呼嘯的風聲,以及隐隐約約傳來鄰近小區家屬樓播放電視的聲音。牆根邊,一只凍得瑟瑟發抖的黑貓,沖我喵喵叫了兩聲。垂下綠黃色的可怖眼睛,一溜煙跑掉了。
晚上,下班回到單身樓,伏案翻譯了一個小時的俄文技術資料之後,我走出單身樓,想透透氣,放松一下。雙腿,不由自主地向近在咫尺的山城賓館走去。
沒想到,娜塔莎正坐在賓館大廳的沙發上。我一進旋轉門,就被她注意到了。
“江……你……怎麽來了?”娜塔莎有點吃驚。
“怎麽?不歡迎嗎?”
“哪兒的話……很高興再次見到你!”娜塔莎臉上浮現笑意。
她好像還是有點心不在焉,一有人進旋轉門,她的眼睛就向那邊偷偷張望。
“娜塔莎!我們出去走走吧……”
我和娜塔莎,向旋轉門走去。
沒料到,斯拉瓦牽着談笑風生的李蘭走了進來。
斯拉瓦看見娜塔莎,臉色馬上變得僵硬,并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嗨……你們好!”李蘭倒是鎮定自若。她感覺到了斯拉瓦的異樣,收斂了笑容,側過頭問道,“斯拉瓦,你怎麽了?”
擦肩而過的斯拉瓦,繼續沉默着,表情複雜。娜塔莎似乎也很不好意思,試圖離我遠一些。
“你們……”李蘭恍然大悟。她看見了娜塔莎不自然的表情。
我笑而不語,和娜塔莎走過旋轉門。
蒼茫的夜色中,路邊的咖啡館,依然燈火輝煌。
相向而坐,娜塔莎拿着閃閃發光的小銀勺慢慢攪動着咖啡,依然心事重重。
傷心的人
廠長的批評,絲毫不起作用!
難以克制的愛情力量,使得李蘭與斯拉瓦的交往開始密集起來,他們倆甚至幾乎每天都在山城賓館裏秘密約會。
跟斯拉瓦在一起一段時間之後,李蘭的胸部變得更加挺拔、豐滿。
李蘭媽媽看出了李蘭身上出現的變化,善意地提醒道,“蘭蘭,你可要潔身自好呀!我聽說你同你們廠的蘇聯小夥兒走得很近。千萬要注意自己的名聲!我們這樣的家庭,可不敢高攀……”
“媽媽,他是真心的!他說要娶我!”
“男人都這樣……我看全世界都一樣……在得到你之前,都會花言巧語,說得天花亂墜……”
“我要上班去了……”李蘭懶得聽媽媽的唠叨,拎了包,開門出去了。
快要走到小區門口時,李蘭碰見了鄰居大哥張承,他穿着一套藍精靈工作服,騎着自行車,也正準備去上班。他盯着李蘭的胸部看,看得李蘭都不好意思了。
“李蘭,這麽巧,你也去上班啊……”張承咧開嘴,讨好地笑着。典型的沒話找話。
“嗯……”李蘭笑了一下,揮了一下手,“拜拜!我要遲到了……”
但張承一直跟着她,直到小區門口的公交車站才分手。
待張承走之後,李蘭拽了拽衣服。真煩人,自從與斯拉瓦有了男女那種事情,她的胸部就好像迎來了二次發育,愈來愈大。挺胸走路,鼓起的兩團,在緊裹的衣服裏,就像是兩個成熟的蜜柚,分外惹眼。旁人都看出來了異樣。這使她很難為情。“今後一定要穿更寬松點的衣服……”她紅着臉一邊走一邊想道。
張承上班的地方就在附近不遠。在車間幹活時,腦海裏還是浮現着李蘭青春靓麗的身影,她是越長越性感了!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胸部愈來愈挺拔,真有點豐乳肥臀的感覺了!
下了班,張承回家一進屋,就迫不及待地對媽媽說起李蘭。
“媽,我覺得李蘭越來越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
“怎麽個漂亮法?”正在廚房擇菜的張承的媽媽,停下了手中的活兒,盯着兒子。看來,兒子成天到晚為李蘭神魂颠倒。可惜,那姑娘好像一直沒有那個意思。
“她突然變得好豐滿了!”張承似乎還沉浸在早上與李蘭相遇的情景中,“今天早上我在小區門口碰見她了……”
張承的媽媽看着喜孜孜的兒子,欲言又止。
張承看媽媽對她的話無動于衷,問道,“媽,你怎麽不高興?”
張承的媽媽嘆了一口氣,“媽是過來人……我看,李蘭恐怕是找了男人……并且……并且她很可能已經不是大姑娘了!”
張承張口結舌,媽媽居然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媽媽看着兒子眼中暗淡下去的喜悅,“你還是死了這份心吧!……我聽別人說,李蘭同來她們廠的蘇聯專家好上了……”她重新低下頭去擇菜,扔到不鏽鋼水池中,開始洗菜。
“媽,你把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怎麽看出她不是大姑娘了?”張承呆了一會兒,又急切地問媽媽。
張承的媽媽停下了手中的活兒,她直起身來,雙手伸在菜盆上空,水珠滴滴嗒嗒地落下。她同情地看着兒子,堅決地說,“真的,你別白費心思和時間了,媽說的話沒錯……你以後就知道了……”說完就又彎下腰,繼續嘩啦嘩啦地洗菜。
媽媽不理睬他,張承有氣無力地走到了客廳,雙眼空洞地坐在沙發上。
他要向李蘭再次挑明,大膽表示自己的愛意。
傍晚的時候,張承在小區門口堵着了剛剛下班的李蘭。
他把內心的痛苦隐藏,笑嘻嘻地說,“李蘭……我想對你說件事……”
“那你就說呗……”李蘭帶着禮節性的微笑,不願意太傷他的自尊心。
“哪天嫁給我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張承終于說出來。他的眼睛,在李蘭鼓囊囊的胸部掃來掃去。
李蘭的笑容收斂了,表情嚴肅起來。這個鄰居大哥,今天看起來,一點也不正經。自己的态度,對他說了多少次了?
“不可能!”李蘭斬金截鐵地說道。
“為什麽不可能?”張承大失所望。李蘭幹脆明了的回答,深深打擊了他內心的熱望。他的身子晃了晃,臉上的笑容頃刻消失了。
“不可能的……”李蘭垂眸,不敢直視張承有些憤怒的眼神,“我知道你對我好……但是我一直把你看作鄰居大哥……你是知道的……”
張承望着李蘭的走遠,她身後浮動的暗香,令他神魂颠倒。他像丢了魂一樣,在小區門口久久徘徊。
愈來愈濃的夜幕吞噬了明亮絢麗的晚霞,桔黃色的高壓鈉燈接二連三地亮了起來。但路上的行人,漸漸稀少了。
不遠處一個青春四溢的身影,走出小區。引起了張承的注意。
是李蘭!
她打扮一新、穿着漂亮的衣服,嘴裏小聲哼着快樂的歌兒,邁着輕快的步伐,向公交車站走去。張承連忙偷偷跟在後面。
一路跟蹤李蘭,來到了山城賓館。
李蘭進了旋轉門,他趕緊跟上去。
但進入大廳,李蘭已經不知哪兒去了。
他看了一眼正帶着詢問目光向他這邊張望的前臺值班員,便在書報架上取了一本雜志,裝模作樣地坐到大廳的沙發上,好像自己是在等人。
這時,他隐隐約約聽見前臺的兩個女值班員在對話。
“真不要臉,那個叫什麽李蘭的……天天來找外國人……”
“有一次還把床單給染紅了……”
“那個外國人也是變态,還要把血跡斑斑的床單帶回去作紀念……”
“真是服了他們……”
看來,紙包不住火,斯拉瓦和李蘭他們倆的事情露餡了!
張承聽完山城賓館前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