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可笑的問候 (12)
鬧。我們坐在廣場邊的長條椅上,就這樣靜靜地看着眼前這祥和的一切,各自想着心事,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夜已經深了,寒氣逼人,我們往回返。
山城賓館到單身樓的坡道,一片漆黑,我和吳芳肩并肩地走着,兩人依然沉默着。
突然路邊傳來異樣的響動,我還沒來得及扭過頭,腦袋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我一下子抱着腦袋跌坐在地上。
頭痛欲裂,頭上有熱乎乎的東西淌下來,流到嘴裏,滿是鹹腥的味道。這一棍把我敲暈了,我無力還擊。
吳芳驚叫着,花容失色。
在附近小區幾個居民聞聲而至時,打人者已經跑掉了,不見了蹤影。
我被好心的居民們立即送到醫院,流血的腦袋被止血後纏上了紗布,活像一個白布裹着的大土豆。
吳芳忙到好晚才離開。我很感動,要不是我心裏依然愛着娜塔莎,娶她也不錯。但我相信娜塔莎依舊愛着我,可能是受到了其他因素的影響。
驚人真相
第二天,潘達志廠長、副廠長姚文明、現場總指揮楊新軍、工程隊負責人唐武、車間主任劉大槐坐着杜師傅開的中型面包車,急急火火地趕來了。
我一看見他們,以為他們風塵仆仆地趕來是要來對我噓寒問暖、關心慰問,當即感動得稀裏嘩啦的。
但我期待的那種溫馨場面,并沒有出現。氣氛有些微妙。
潘達志心煩意亂,站在病床邊,恨恨說道,“真是全了……先是伊戈爾、劉大槐住院、後是瓦洛加、托尼亞、馬梅住院,現在又是江翻譯住院!”他煩悶不已,雙眼充血。這些工作以外的節外生枝,顯然讓他頭痛無比。
劉大槐瞪着□□眼,不敢再說燒紙,唯恐激怒正處于焦慮崩潰邊緣的廠長。
潘達志板着陰沉沉的臉,看了劉大槐一眼。
劉大槐渾身一哆嗦,他剛要神經質地喊“我可什麽也沒說呀!”但耳邊傳來了廠長的問話。“估計是誰打的?”
劉大槐看見潘達志像要吃人的表情,還是被吓了一跳。他避開廠長淩厲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說道,“我聽曹軻說,江翻譯前幾天曾在一家想多收費的餐館幫着蘇聯專家說話……”
“哦?”潘達志望了我一眼,臉上的怒氣緩和了一些。他肯定原以為我挨打是可能因為到處拈花惹草。“那……一定要調查清楚……”
“不到派出所報案嗎?”劉大槐小心翼翼地問道。
潘達志又恢複了怒氣沖沖的模樣,“不出人命,這樣的輕傷他們是不會管的!”
劉大槐看着自己的肚臍眼說,“是是是……廠長,我知道了……”
潘達志不滿地看了一眼劉大槐,如同在看一個弱智。皺着眉頭,一臉嫌惡。“那要曹軻去探探口風……”潘達志目光炯炯,“如果是他們,我決不輕饒……我有我的解決辦法……”一股陰冷在他眸子深處劃過。聽到潘廠長仗義的話語,我躺在病床上感激零丁。
“是是是……”劉大槐腦袋點得像雞啄米。
潘達志最後表情複雜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我,帶領衆人離去。
我死屍般地躺在病床上,腦袋轉得飛快。打人的是誰?這段時間以來,對我有意見的,大有人在。難道是酒館老板複仇?難道是斯拉瓦吃了醋?或者,難道是托尼亞想為自己的女同胞出氣?
腦子裏閃過一些模糊的念頭,我竭力想捉住那些很容易從意識中滑走的思想片斷,可是枉費心機。
托尼亞沒有出現,我知道他對我恨之入骨。
正在我胡思亂想之際,病房裏又走進來一個人。
我一看,是娜塔莎!
她捧着鮮花。一改以前對我突然冷漠的态度。
看見我的腦袋上厚厚的紗布,撲過來撫摸,仔細察看。
“江……你受傷了……”她一臉同情,“還疼嗎?”
我能感受到,娜塔莎心痛得不得了。她的那副表情,簡直是看見我受傷,比傷在她身上還痛苦。
但想起這些日子她一直不理我,我內心的倔強像魔鬼一樣的升騰,冷冷地說道,“你來幹什麽?!你不是不想理我嗎?”
娜塔莎表情尴尬,嘴唇緊咬,好久沒有出聲。末了,她說了聲“保重”,就告辭而去。
娜塔莎走後,躺在醫院的床上,我一個人靜靜地想了很久。
對于吳芳,我漸漸冷靜下來。
那不是愛情,而是同情。在她面前,我從來沒有感受到在娜塔莎面前的那種心靈的悸動。
所以,當吳芳來看望我時,我終于開誠布公地說道,“恐怕……恐怕……我們之間不會有結果……你知道,我無法忘記娜塔莎……”我嘴唇發幹,磕磕巴巴。
吳芳臉色蒼白,我看見她的雙眼射出幽怨的光芒。
更沒想到,後來,她狠狠報複了我,并影響了我一生。自那以後,我的愛情和工作,皆發生了慘痛地變化,人生軌跡也由此大大改變。
打人者究竟是誰?幾天後,那些猜想都被一一否定。
曹軻怒氣沖沖地找到那家酒館,質問他們為啥暗中下黑手打人。
酒館老板老肖一臉被冤枉的表情,“兄弟,真不是我們……我們不會這樣做。那次我兒子瞎胡鬧,我說免單,但蘇聯專家還是按價給了錢,我和我兒子已經感激不盡了,怎麽會做出那種豬狗不如的事情呢?!……”
娜塔莎氣呼呼地找到了斯拉瓦,劈頭蓋臉地問道,“斯拉瓦,是不是你找人打的江翻譯?”
“娜塔莎,你把我看成什麽人了?”斯拉瓦的藍眼睛中滿是委屈,“我絕不會這麽做的。我現在愛的是李蘭,根本不恨他。再說,我請人打江翻譯,未必那麽容易。我還得找個懂英語的中國人……”
那麽,指使打我的幕後策劃者,只有那個人——托尼亞。他這麽做,是在為自己的同胞出氣。
聽說我被人打傷了,在這裏住院,黃麗也趕來看我。
一看到她,我氣就不打一處來。
但看到她淚眼朦胧,我便心軟了。特別是當她一個勁地說“對不起”時,更是氣消了。我以為她為自己移情別戀而深感內疚。
然而,出乎意料,她是在替她哥哥對我說抱歉。
“真對不起,他找人把你打成這樣!”
黃麗說出真相,是他哥哥請人打的。他以為是我抛棄了他妹妹。
“……自從你去過我家……我打電話約你,你一直說你工作忙……我以為你嫌棄我的家庭條件……我心裏很難受……哭了幾場……被我哥誤認你抛棄了我……那次在醫院裏,他就坐在小李的車上……他認出了你……你當時說着俄語,與生病的老外在一起……這次,他恰好看見你同別的女孩在一起時,就悄悄跟蹤,暗中把你揍了一頓……”她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流下來,“對不起!其實,他的這個打算,我是不知道的。要是事先我知道,我肯定不會讓他這樣做的……”
“你為什麽那麽快就跟了別人?”我的火氣又上來了。
“真對不起你……我也有我的苦處……我哥不能一直沒有對象……選擇小李,只是為了盡快與他在單位排隊分房……他上班早工齡長容易分到……這樣就能讓出家裏的房子給我哥哥結婚……我敢肯定,要是我哥哥知道我這樣做,一定不會同意的。但又有什麽辦法呢?我是他的親妹妹,我不能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受傷,爹媽一次又一次的傷心。他總不能快三十了還找不着對象吧?”黃麗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
我感到心中堵得慌,說不出話來。
黃麗看我時的依戀的眼神出賣了她,她仍然對我有很深的感情。
看來,黃麗并不是水性揚花!她只是親情勝過了愛情。她為她的哥哥做出了巨大犧牲。
她只是一心想盡快嫁出去,把房間騰出來,那樣的話,哥哥結婚還有指望。誰願意嫁給一個每天還睡在沙發上的男人?!
“你是個好心腸的姑娘!我當初沒有看走眼……”我的眼圈也紅了,心裏發出嘆息。
黃麗繼續哭道,“說實話,就連結婚後的幾個月,我一直想念的是你……對小李沒有感情……後來,才慢慢說服自己好好跟他過日子……難怪人們說,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
“你是個善良的好姑娘……希望你哥哥最終明白你的一片苦心……他偷襲我,說明他依然蒙在鼓裏……”
“讓他一輩子不知道才好!否則,他不會快樂的……”
生日聚會
駛進工廠大院的中型面包車,把冬天的太陽光,反射到辦公樓的牆上,不規則的塊塊亮光,像水一樣快速流動。
“哎喲……江翻譯還戴上帽子了……”清潔工劉大媽驚訝地喊道。幾個路過的員工,紛紛朝我這邊看。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她的眼神,似乎也充滿了嘲諷的味道。想必,她也在猜想,我是不是因為拈花惹草才被人偷襲打破了頭。這個歲數的她們,消息最為靈通。蝴蝶還沒有起飛,她們就似乎已經捕捉到空氣的振動了。
進了專家辦公室,我開始翻譯瓦洛加制定的今日工作計劃。
“江……你究竟是被誰打的……”瓦洛加看着我頭頂上帽子邊緣露出的染血的白色繃帶,像在問我,又像在問他自己。
看來,面對紛繁複雜的形勢,瓦洛加也失去了正确的判斷力了。
“不知道……将來肯定慢慢會知道答案……”我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車間裏,各個小組,各司其責,正加緊進行各項工作。
謝苗、曹軻仔細地一一檢查着管路的每個接頭是否都已擰緊。娜塔莎、李蘭、斯拉瓦,還有馬梅,又挨個擰緊了電纜插口的緊固螺釘。
經過中蘇雙方人員的辛苦勞動,各種管線固定就位,又緊鑼密鼓地安裝了防護罩殼,外觀變得整齊。那幾個焊接的工人,也收拾焊機和焊條,撤離了車間。
這意味着,新的生産線已經初具規模,所有的工作至少進行了大部分。剩下的,主要的是質量檢查、聯機通電、調試生産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今天就是我的生日……江……希望你能參加……”下班後,回到山城賓館,下車後托尼亞同我握別時真誠地說道,眼中閃着興奮的光芒。
在知道娜塔莎到醫院探望我之後,托尼亞向我表示了他的歉意。“我本來想到醫院裏探望你,但是車間的設備需要調試,走不開……”
看來,上次我路邊遭襲,誤會了托尼亞。我原以為他是心虛,不願見我。原來他只是工作忙離不開,因為他的技術水平要比娜塔莎、斯拉瓦高。我心裏一陣愧疚,差點也冤枉了這位來自蘇聯的“德魯克”。
“一定參加!我回去換套衣服就來!”
“一言為定!”
同托尼亞告別後,我沿着坡道準備回到單身樓。但又想起應當提前給定個生日蛋糕。
于是,我又回到山城賓館,向前臺的女服務員借用了座機。因為那時候,單身樓還沒有安裝電話。
“……是飄香蛋糕店嗎……預定一個10寸的生日蛋糕……對……10寸的……我一會兒就來取……”
我順利地用前臺的座機,給附近的一家蛋糕店打了電話,預訂了蛋糕。
當我拎着生日蛋糕,走進山城賓館時,托尼亞早就笑咪咪地在大廳內等候了。
他接過蛋糕,領我朝房間走去,走過了他原來的房間,一直走到最裏面的一間客房。
進了房間,我發現娜塔莎、瓦洛加、伊戈爾、謝苗都來了。沒有看見斯拉瓦,大約他又與李蘭約會去了。
房間裏熱鬧得就像喜鵲開會,被談話聲和歡笑聲塞得滿滿當當。
娜塔莎坐在電視機前的椅子上,手中翻看着雜志。電視機低聲放着音樂節目。而瓦洛加、伊戈爾、謝苗坐在床上。瓦洛加不知講了什麽笑話,逗得伊戈爾哈哈大笑,一邊快活地奮力咳嗽。謝苗雙手端着水杯,一雙牛眼看着他倆,在一旁傻笑。
他們站起身來,一一和我握手,然後各就各位。
我四處打量,托尼亞先前不是住在這兒呀!
“服務員說托尼亞嫌吵,就給他換了房間……”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謝苗解釋道。
靠窗的那一塊地方已經重新擺設好。長桌上擺滿了紅色的西瓜、紫色的葡萄、金黃的餅幹、切開的烤腸,還有香噴噴的面包和幾瓶中國的沃特嘎……
圍坐在一起,房間頓時小了。酒杯叮當響,蛋糕劃開了。
托尼亞舉起杯,“感謝你們!朋友們,幹杯!”
“祝你生日快樂!”大家一齊喊起來。
托尼亞腼腆地笑着,不斷地做手勢,讓大家吃東西。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當我們搖頭晃腦,一起用英語唱生日祝福歌,托尼亞幸福地笑着,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之後,娜塔莎又伴随電視裏面的旋律,唱起了《紡織姑娘》。
Внизенькойсветёлке
Огонёкгорит
МолодаяпряхаУокнасидит
МолодаяпряхаУокнасидит
МолодаКрасива
Кариеглаза
ПоплечамиразвитаРусскойкоса
ПоплечамиразвитаРусскойкоса
Русаяголовка
Думы безконца
Ты очём мечтаешьДевицакраса
Ты очём мечтаешьДевицакраса
Внизенькойсветёлке
Огонёкгорит
МолодаяпряхаУокнасидит
МолодаяпряхаУокнасидит
……
在那矮小的屋裏
燈火在閃着光
年輕的紡織姑娘坐在窗口旁
年輕的紡織姑娘坐在窗口旁
她年輕又美麗褐色的眼睛
金黃色的辮子垂在肩上
金黃色的辮子垂在肩上
她那伶俐的頭腦思想得深遠
你在幻想什麽美麗的姑娘
你在幻想什麽美麗的姑娘
在那矮小的屋裏
燈火在閃着光
年輕的紡織姑娘坐在窗口旁
年輕的紡織姑娘坐在窗口旁……
有那麽幾次,我似乎覺得娜塔莎柔情地看着我,她的臉洋溢着青春的氣息。伊戈爾正忙着和瓦洛加小聲交談。
夜深了,四周安靜下來,娜塔莎、瓦洛加、伊戈爾、謝苗相繼離去,我陪托尼亞看了一會兒電視,便起身告辭。
托尼亞堅持要送我,他醉醺醺地、搖搖擺擺地陪着我走出山城賓館的大門。
晚風吹拂着,空氣中飄蕩着沉重的霧氣,夜已經深了。
托尼亞的兩只胖爪牢牢握住我的手,用力地晃了晃,嘴裏噴着濃烈的酒氣,“死吧睡吧……江……德魯克……謝謝你送給我的生日蛋糕……”
盜竊事件
太陽上了三杆高,我還在單身樓的宿舍裏呼呼大睡,難得周末休息。前一陣子,機床開始調試,可把我累壞了。
“咚咚咚”。
急迫敲門聲傳來,不是做夢。我頭腦開始費力地運轉起來。
“誰呀?”我睜開惺忪的眼睛,慵懶地問道。
外面卻傳來俄語聲,“開門!開門!快點!快點!”
發生了什麽事情?敲門敲得如此激烈,是不是哪個蘇聯專家又出啥事了?
我吓出一身冷汗,睡意全無。一骨碌爬起來,鞋都沒穿好就向房門走去。
一打開門,就見托尼亞兇神惡煞般地一陣風似地沖了進來。
他的身後,跟着謝苗,臉上也是一副義憤填膺的表情,一雙牛眼非常不友好地瞪着我。
他們今天吃錯了什麽藥?我困惑不解。
過了幾分鐘,我終于在托尼亞語無倫次的怒吼中才搞明白了怎麽回事兒——昨晚,他的錢包丢了!
我剛想問他,錢包是怎麽丢的?他就惡狠狠地盯着我,“快把我的錢包交出來!”
他這是怎麽啦?沒等我開口,他和謝苗開始在我的宿舍各處開始翻找起來。被子、床褥被無情掀起又胡亂地扔成一團,狀如打劫。
我目瞪口呆,搞不清楚托尼亞為什麽會懷疑我偷走了他的錢包?只好呆呆地靠着門框,看着他們像兩個蘇聯匪徒,翻箱倒櫃,把我的寝室翻了個底朝天。
托尼亞甚至還把他那長滿黑毛的大手,伸進我牆邊的泡菜壇子裏一頓亂攪。
我覺得他真是發瘋了,我的天哪,即便是我偷了他的錢包,也不會愚蠢地藏到泡菜壇子裏去呀!
看來,托尼亞的确被丢失的錢包弄昏了頭腦,所以才匪夷所思地做出這古怪的不可理喻的舉動!
找了一圈、一無所獲、氣急敗壞的托尼亞,像一頭發怒的雄獅,走到我的跟前,咆哮道,“在車間裏你還指着我的褲兜,‘刀勒刀勒’的喊叫……我的一萬美元哪……”他的小眼睛快冒出火來,一頭卷發在盛怒之下猛烈抖動。
我無力地癱靠在牆上。
見鬼!誰知道托尼亞鼓鼓囊囊的褲兜裏,裝着的真是刀勒,還高達一萬美元。要是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打死我也不會跟着曹軻在車間裏,同他開這種低級的玩笑!
唉。完了!敢情托尼亞把我當作觑觎他巨額美元的小偷了。
怪不得人們常說,“處世戒多言,言多必失”、“貴人不妄語”呢!一個玩笑,把我送進了萬劫不複的深淵!我現在是有口莫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真的不知道他褲兜裏揣了那麽多美元。
現在,說什麽也遲了。世上沒有後悔藥。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暴怒的托尼亞,不知說啥好。
托尼亞卻突然哭泣起來,“……這是我在幾個地方掙的專家費……一萬多美元……足足能買一輛嶄新的拉達轎車呢!”
托尼亞絮絮叨叨地哭訴着,胖胖的身體微微發抖。他用胖乎乎的大手擦着眼淚,大約忘了剛剛從他用這手攪過我的泡菜壇子,還沾着辣椒汁。
果然,他的眼淚不斷流出,辣得更難受。
看到一個親密的蘇聯朋友現在傷心成這樣,我的心裏也不好受。
我想安慰他,卻無法開口。托尼亞向我投來的是厭惡的眼光。謝苗也氣呼呼地看着我。
他一摔門,穿過圍觀的人群,和謝苗匆匆忙忙離去。丢下目瞪口呆的我。
托尼亞用英語講述,賓館前臺幫他報了案。
半個小時後,服務員跑來通知我,“到賓館大廳等候,不得四處走動!”
氣氛很緊張,外聯處的王處長、工廠的潘廠長都來了。他們看見我,冷冷地瞥了一眼,算是打過了招呼。
我在大廳的一把圈椅裏坐下,心裏惶恐不安。看來,我要被冤枉了!
真如所料。我聽見王處長提高了聲調,義正辭嚴地說道,“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末了,還瞪了我一眼,好像那偷錢的事就肯定是我幹的。
這讓我心裏很不舒服。有什麽辦法呢?我現在只能任人宰割、束手待斃——昨晚只有一個外人在同蘇聯專家們在一起慶祝托尼亞的生日,而剛好這個夜晚,托尼亞的錢包被偷了。就有這麽巧!
該死的小偷啊,你TM讓我當了替罪羊了!
我愁苦地想着,神經質地捏着雙手,雙眼無神地看着山城賓館門口。
旋轉門動了一下,連續轉起來,女翻譯吳芳來了。我想完了,自從那次在醫院同她講明、疏遠了她之後,我就一直有一種預感——最終有那麽一天,她肯定會狠狠報複我。
這不,她的天賜良機到了!
吳芳被直接叫到山城賓館經理室,早已等候的李公安、托尼亞,如同見了救星。
李公安讓托尼亞把昨晚發生的事情講述一遍、問了幾個問題,讓吳芳翻譯,并一一作了記錄。
李公安:“你的錢包被偷,你認為是江翻譯幹的嗎?”李公安專注地看着托尼亞。
托尼亞:“我也不知道……”
吳芳:“他的嫌疑最大……”
李公安:“你說說當時的情況!”
吳芳:“請講述一下事情經過!”
托尼亞:“我們一起喝酒,江走了之後,我又看了大約半小時電視,然後睡覺,第二天早上醒來我發現搭在椅背上的褲子被挪動了地方。”
吳芳:“我們先是一起喝酒,然後我又看了一會兒電視,江走了之後……我準備睡覺……我發現搭在椅背上的褲子被挪動了地方。”
……
半小時後,李公安讓托尼亞、吳芳分別回去休息,又問了我許多問題。
等我身心疲憊地回到單身宿舍,屋裏新增的幾個煙頭、腳印,明白無誤地表明公安人員來過了。他們趁我不在,進行了一場暗中調查、搜索。
我和衣摔在單人床上,鞋也沒脫。雙手枕着後腦勺,瞪着一雙空洞的眼睛望着斑駁的天花板。
我不由得想起了已經與我關系疏遠的娜塔莎,經過這事情一折騰,我與她之間,可能徹底玩完了。
廠辦公室,廠長潘達志、副廠長姚文明、現場總指揮楊新軍、工程隊負責人唐武聚在一起。廠長潘達志與副廠長姚文明的辦公桌對着,他們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扭頭看着搬了椅子坐在牆邊的現場總指揮楊新軍和工程隊負責人唐武。
“蘇聯專家托尼亞在山城賓館丢了1萬美元,他說江翻譯的嫌疑最大,”一臉陰雲的潘廠長緩緩開口說道,“據說還動了托尼亞搭在椅背上的褲子……”
“不過,暫時還沒找到确鑿證據……丢失的錢財,恐怕暫時無法追回……”副廠長姚文明,眉頭緊鎖。“公司的意思是,先讓山城賓館和工廠共同賠他一半的損失……”
“憑啥呀?!”現場總指揮楊新軍憤怒地叫道,“他說丢了1萬美元就1萬美元?!”
“就是,就是!”工程隊負責人唐武附和道,“總不能任他亂說吧?!他還可以說丢了2萬美元……誰信哪?!”
“老楊!……老唐!”廠長潘達志叫住了憤憤不平的兩人,“首先我們要相信蘇聯專家托尼亞,其次,我們要保證工廠裏的工作順利進行!”
他不愧是領導,善于從全局考慮。他嚴肅地環視了身邊的三個人,繼續說道,“2500美元,對于我們廠來說,算不得什麽……我們就認了!就出了!工廠能順利投産是關鍵!這也是上面一再強調的!”
副廠長姚文明迎着現場總指揮楊新軍和工程隊負責人唐武激動的眼神和漲紅的臉,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現場總指揮楊新軍和工程隊負責人唐武先後從二樓的廠長辦公室走出來,經過走廊,邊下樓梯邊說,“唉,真沒想到,江翻譯會是那種人……”、“我看未必,俗話說:捉奸拿雙,捉賊拿贓……”
腳步聲在樓梯間空曠地響着,站在走廊上的廠長潘達志若有所思,深深嘆了一口氣……
挽救愛情
莊嚴的國徽兩邊,是“公安”、“POLICE”的字樣。大院裏停着幾輛警車。穿着警服的工作人員,不時進出。
派出所內,李公安環抱着雙手,在來回踱步。牆上“立警為公執法為民”的幾個大字,非常顯眼。
他的同事坐在辦公桌前,手裏旋轉着一根黑色的圓珠筆,若有所思,他擡起頭,李公安迎着他的目光看過來,等着他開口。
“老外說江翻譯的嫌疑最大,我們也安排人搜查過了他的單身樓房間……調查了他周圍以及他單位的人……又去銀行查了他的帳戶……直到目前,并沒有發現什麽有用的線索……”
“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放過一個壞人。我們要靠證據說話……”李公安眉頭緊鎖。
“證據不僅包括物證,還包括受害人陳述、證人證言等,具體案件中并不需要幾種證據同時具備,而要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證明基本事實清楚,就可以認定犯罪事實的成立。即使沒有贓物,但有其他證據可以證實,仍然可以認定犯罪事實的成立……那個托尼亞和吳芳都說……”
“你不必對我照本宣科……那個江翻譯,我了解他……他應當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李公安停下了腳步,打斷了他的話。
“但人心叵測,也許是他……不過,假若不是他幹的,那麽會是誰幹的呢?”年輕的公安陷入沉思。
“所以我才強調證據的重要性呀!不能只聽一面之詞……”李公安嘆了一口氣,“我們只能繼續偵查……這起盜竊事件,估計一時半會兒偵破不了……等偵破了,再通知蘇聯專家……他留下了蘇聯電子電氣科研所的傳真號碼……”
“暫時只好這樣了……”
蘇聯專家被盜的事件調查,搞得整個單身樓沸沸揚揚。
“你聽說了嗎?二樓的俄語翻譯偷走了蘇聯專家的美元……”
“啥時候發生的事情?”
“好像就是前幾天……”
“你們看,就是這間宿舍……”
晚上我在單身樓的房間,經常聽到類似的不懷好意的對話。一部分人是好奇,而少數人是抱着“看戲不怕臺高”的心态,巴不得事情搞得愈大愈好。
當時托尼亞沖進我房間大鬧的時候,好多人圍着在門口看熱鬧。
黃泥巴掉進□□裏,不是屎也是屎。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單身宿舍樓的小孟,聽了非常為我擔憂,他來到我的寝室,望着頹然坐在床沿的老朋友,安慰道,“你不必過于緊張……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事情總會水落石出的……”
“真的不是我幹的……”我郁悶得快要哭出聲來,“而且,蘇聯專家那天晚上剛好換了房間……錢就被偷了……”
“我相信……我們都了解你的為人……”小孟輕聲說道,“這麽看來……山城賓館服務員也有嫌疑啊……”
“但是據說那個丢錢的蘇聯專家,一口咬定我的嫌疑最大……”我陡然提高了聲調,心中憋屈得慌。早知道,就不去給托尼亞送什麽生日蛋糕了。
“我剛剛查看了相關書籍,我國刑事訴訟法第四十六條規定:‘對一切案件的判處,都要重視證據,重視調查研究,不輕信口供。只有被告人供述,沒有其他證據的,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和處以刑罰’……‘如果被告人的口供沒有,又沒有其他證據證實,那麽是定不了罪的’……所以說你不要怕……”
他躬下身來,雙手撫慰着我的雙肩。我的心裏,好受了一點。
長長的走廊,幽暗而又深遠。小孟離去後,我再一次來到了山城賓館,我想最後一次挽救一下愛情。就像吳芳曾經做出的努力那樣。
站在房門前,我鼓起勇氣,敲了敲門。
來之前,我就知道,等待我的不是纏綿悱恻,而是意料之中的撕心裂肺。
“來了!”裏屋響起娜塔莎熟悉的聲音。
她打開門,看見是我,表情複雜。
“我想對你解釋一下……”我站在門口,底氣不足地說道,“托尼亞的美元……真的不是我偷的……”
“我知道……”娜塔莎心不在焉。
我傷心地對她說,“前一陣子,你一會兒得熱,一會兒冷……我們現在形同陌路……這段時間來,其實我的心裏一直是空空的……”
娜塔莎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我的心,痛得發緊,急切地問道,“你也認為我偷了托尼亞的美元嗎?……”我目光緊逼,“你要相信我……”
“江,我相信你……”娜塔莎點了點頭,擡起美麗的大眼睛望着我,“你不會是那種人……但是,我們倆結束了……”
“那是為什麽?”我愈加疑惑了。看着她這副不鹹不淡的模樣,真是把人給急死了。我幾乎要喊起來。
“江,我們倆不可能了……”娜塔莎淡淡說道。她又垂下眸子,“不可能了……”像是在喃喃自語,“不可能了……”
“娜塔莎,你說過要留下的!要成為中國洋媳婦的!”我走近一步,對她說道。
娜塔莎沉默不語,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
“你怎麽了?娜塔莎!”我的心幾乎碎了,“難道是因為吳芳嗎?……你也看見,我給她送了兩次飯,但那是同情而不是愛情……”我絕望地喊道。
娜塔莎搖了搖頭,她晶瑩的眼淚流了下來。
“你今後就會明白的!……”說着就捂着臉大哭起了。
我無奈地轉身離去。
前面,一個黑影快速閃過去,像是伊戈爾。
身後,娜塔莎哭泣的聲音更大了。
回到單身宿舍樓,我像一具死屍躺在床上,死魚般的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
本來,這一段時間,娜塔莎對我的态度就由熱趨冷。而如今,偷盜事件又摻合進來,使得鋼鐵一樣既冷又硬的不信任像一道堅壁,再次把我與娜塔莎生生隔開。絲毫沒有回旋的餘地。
可惡的小偷啊,你破壞了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