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愛鏡子
我愛鏡子
江秋铎。
肖擱根據手下找的身份信息,把這個名字和之前巷道裏見過的男生對上了——肖搖最近出門十有八九和這名字脫不了關系。
住在十三路出租區,他的父親患有糖尿病,最近因為糖尿病并發症住院治療。
肖擱對這人印象還行,瞧着不像是居心不良的,但還得留心,發了個消息過去讓人繼續盯着他。
與此同時,有人發消息進來,肖擱退出聊天界面,看見是肖鶴雨,說後天言鏡生日,他提前慶祝言鏡成年。
肖擱猜想他發這句話的本意是試探自己有沒有删掉他,順便惡心惡心自己,正好提醒他了,動兩下手指把他删了。
做完這些,他扔開手機,累得躺倒在床上。
生日?肖擱看着邊上正盤着腿打游戲的言鏡,想起來是這個日子沒錯,最近太忙了所以沒有記起來。
那肖鶴雨記那麽清楚幹什麽,果然是惡心自己吧?
現在的肖擱已經完全忘記了言鏡是他從肖鶴雨這裏搶過來的。
肖擱盯着言鏡沒過兩秒,聽到他狀似遺憾地喊了聲:“啊,死了。”
然後丢開手機,趴在肖擱身邊,轉過腦袋:“哥哥在想什麽?”
“想的多了,比如,明天又有工作。”
“要去工作室嗎?”
“上午去,下午得去趟工地,晚上還得應酬。”肖擱生無可戀地道。
Advertisement
“唔,好累。”言鏡撐着下巴說。
“成年人的煩惱,你很快就懂了。”
過兩天言鏡生日,就正式成年了。不過,接下來這幾天肖擱都忙得很,還沒想好怎麽給他過生日。
“如果我可以幫到你就好了。”言鏡低着腦袋玩肖擱的手。
他的指甲劃得肖擱很癢,他收回手:“你只要能保護好自己,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幫助。”
言鏡卻擡頭:“哥哥不是看到了嗎,我會用槍。還有去京山那次。”
“嗯,我看到了,”肖擱看着他,“所以呢?”
“哥哥為什麽不問我?”
“你自己不是說了嗎?”肖擱回憶他說過的話,“‘沒有練過’,‘看科普小視頻’。”
“……”
言鏡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自從來到肖擱身邊,一直扮演着乖巧聽話如菟絲子般的角色。章沅赫數次告誡自己不要暴露,肖擱對他來說是不值得信任的人,于言鏡而言卻不一樣。
章沅赫口中那個人的背叛,引發了一系列事端和血案,讓言鏡的人生無法脫離仇恨,而如今章沅赫正在做的事情,承續着來自言鏡親生父母的寄托,為了他們的計劃,言鏡不可以任性妄為。
他們始終忘記了,待在實驗箱裏暗無天日的那段日子,才那麽點大的言鏡,什麽也不懂,他只知道肖擱會對他好,他只愛肖擱。
言鏡一邊理智地繼續僞裝,一邊又忍不住想,假如呢?
假如肖擱同樣愛着自己?還是肖擱願意為了他人仇恨背叛肖家?背叛東郢政府?
這個假如聽起來好像很愚蠢。
抵不住言鏡時時難以自控想和肖擱坦誠的心情。
言鏡垂下眼眸,漆黑的睫毛一顫一顫。
“看起來好難過,”肖擱注視他的臉,伸手摸了摸下眼睑,語氣竟聽起來有幾分期待,“會掉眼淚嗎?”
為什麽要當做什麽都沒發生?
言鏡任由他溫熱的手指觸摸,他碰過的地方留下一時無法散去的酥麻觸感。
從最開始在十七路街道遇見時他就疑點重重,言鏡按照章沅赫的指示,帶走藏在人群裏開槍、引爆炸彈以引起混亂的內應的槍具和炸藥包,肖擱明明發現了卻從沒問過他。
假如是肖搖的話就要被他刨根究底問個明白了吧?
對他來說,一只爪牙鋒利的小貓咪,只要不會戳到自己就無所謂。
是這樣嗎?
言鏡一直不說話,肖擱等了一會兒,像是不耐煩了,捏了一下他的臉:“那?晚安。”
他關了燈。
肖擱側身背對着睡覺,言鏡呆呆地看着他。
他怎麽總是忘記,已經過去七年了,那些偷偷藏起來一次又一次重複播放的直播回放,每一年唯一可以見到肖擱的那一天……他想念和漫長等待的時光,對另一個人來說毫無意義。
言鏡在肖擱十四歲那年死去。埋葬在滿天火海之中。
言鏡正想得出神,突然眼前一陣發黑,身體一歪,倒在了床上,從四肢開始的痙攣讓他身體無比疼痛。
背後動靜驚動肖擱,昏暗視線下言鏡蜷縮着身體,抽搐着,呼吸聲急促,肖擱裝不下去了,一把拍開床頭燈,跪在言鏡身邊問:“鏡子?你怎麽了!?”
言鏡委屈極了:“哥哥,我好疼,全身都疼。”
“我他媽知道你疼,”肖擱急得在他面前飙了髒話,“我問你怎麽回事?你是不是今天沒吃藥!!!”
言鏡不吭聲了。
肖擱低罵一聲,連滾帶爬地跑出卧室給他拿藥來。
顧不上溫柔,肖擱将兩粒藥囊兌一杯溫水給言鏡灌下去,灌完藥給按摩,也不知道有沒有效,反正按就是了。
好在吃了藥,言鏡一會就好轉了。
言鏡偷偷看了面無表情的肖擱一眼,小心翼翼地說:“我忘……”
“你別說話。”肖擱靠在床頭。
“哦。”言鏡說。
“說了讓你別說話!”肖擱煩躁地吼了他一句。
“……”言鏡默默閉上嘴巴。
被吼了也很開心。他心想,只要別不理我。
肖擱冷靜了一會兒,沒冷靜下來,翻身越過言鏡下床,言鏡慌了,脫口而出:“哥哥?你去哪?”
“抽煙。”
肖擱夾着一根沒點燃的煙,叼在嘴裏。陽臺上一股悶熱的風吹來吹去,讓他更加心情煩躁。
傻逼。
連要按時吃藥都會忘記。
身後客廳裏傳來窸窣響動,肖擱閉着眼都知道言鏡想上前又不敢的委屈樣子。
委屈什麽委屈,他還委屈呢,明明說過那麽多次按時吃藥,不要傷到自己,有什麽用?
一點也不聽話。
不聽話就該兇一下。
讓他知道害怕。
肖搖不聽話還挨過他的打呢。
兇一兇怎麽了。
藏那麽多小秘密,他不也沒逼問呢,怎麽什麽都是他受了委屈?擺一副可憐樣讓誰心疼呢?
肖擱內心吐槽了好一陣,好久以後,他突然想,鏡子呢?
後邊怎麽沒聲了,肖擱往邊上垃圾桶吐掉煙,疑惑地回頭望。
哪知言鏡竟然就站在自己身後,在夜裏黑漆漆的一團,好像盯着自己很久了。
肖擱半點沒發覺,給吓了一跳,說:“你搞什麽,反省好了嗎你?”
言鏡又不吭聲。
他只是盯着。肖擱離開他視線哪怕一秒鐘都不行,他看不到肖擱就會焦慮不安,他受不了。
肖擱大概給他弄得沒轍了,嘆了口氣:“你是不是永遠長不大?”
時鐘過了十二點,明天就是言鏡的十八歲生日。
言鏡想了好久,好像這是個很讓人困惑的問題,極小聲地說:“哥哥不記得了?你說過的,我可以什麽都不懂,因為哥哥會永遠保護我。”
言鏡想起面前的人在很久很久以前說過的話,悵然地問:“哥哥現在不愛我了嗎?”
東元1013年,肖家實驗室。
“1、2、3、4……34、35,”肖鶴雨數到最後那個數字音調上揚,頓了一下,“少了兩個,人去哪了?”
巨大的單向透視實驗箱如同一只巨大的籠子,關押了一群幾歲到十幾歲的小孩,統一穿着藍白條紋的長衣長褲,普遍是幾歲的,只有兩個超過十歲。
負責看守的實驗員站出來解釋:“老板,饅頭淩晨出逃,向您彙報時,您說把他關‘黑屋’懲罰。還有那個言鏡……”實驗員猶猶豫豫起來。
肖鶴雨怒目而視:“言鏡在哪?”
實驗員立即說:“肖擱小少爺帶他出去了,我派人跟着的,老板放心!”
肖鶴雨冷笑一聲,上去揪住他的衣領,一字一頓地道:“我有沒有說過、沒有我的同意、不準放人?”
“老……老板,小少爺說董事長同意的,我們也不敢不放人啊。”
肖鶴雨咬牙切齒地低罵了句:“吃裏扒外的東西。”轉身向其他站着沒動的人怒吼:“還不快給我帶回來!”
四月下旬,肖宅附近那片玫瑰花海美得驚人,八九點的太陽照射下來,花兒欣然開放。
只稍稍修整過穿行的路段,一簇一簇的玫瑰枝子未經修剪,足有一米多高,在微風中浮動。
肖擱拉着言鏡在花田裏奔跑,跑累了一回頭,那些讨厭的實驗員還寸步不離地跟着他們。
“煩人。”肖擱撇了撇嘴。
他手裏捏着言鏡白皙瘦弱的手腕,肖擱一松開,言鏡的手腕出現四條明明白白的指印。
肖擱吓呆了:“啊啊啊鏡子我不是故意的!你疼不疼啊!”
言鏡嘴唇發白,經過劇烈運動喘了口氣,搖頭:“哥哥,我沒事。”
這時候的肖擱已經十一歲了,他比言鏡高大半個頭,低下腦袋給他吹了吹:“我勁可大了,上次掰手腕我小姑都沒贏我,我拽着你弄疼你你得吭聲啊,要不然我怎麽知道?”
言鏡說:“……嗯。”
肖擱拉着他的衣角,兩個人一屁股坐下來,地下是泥也完全不在意。
太陽高高地站上了東邊,染紅東方的天空,橘紅的,橙黃的,豔麗奪目。
北飛的大雁在洩出的光彩裏排成整齊的人字型,慢慢飛遠。
言鏡出生在這裏,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色,一時看得呆了。
肖擱戳了戳言鏡圓圓的臉,獻寶似的:“好看吧?”
言鏡呆呆地點了點頭。
“我每天起床就能看到,”肖擱細數,“起早就有,還有傍晚的黃昏,晚上的星星,媽……媽媽還帶我和妹妹去體驗深海,有好多好多沒見過的小魚……”
言鏡有很多很多疑問:“深海是什麽?小魚長什麽樣?”
肖擱想了想,用僅有的知識儲備回答:“超過兩百米深的水域就算深海了,但我說的是海洋的底部,唔,有很多種類的小動物。小魚有三角形的頭,黑不溜秋的眼睛,外面有一層水晶似的薄膜,嘴巴很大,要待在水裏游啊游。”
言鏡似懂非懂。
肖擱摟住他肩膀:“沒關系,鏡子,以後我會帶你去看的!”
言鏡遲緩地點了一下頭,這次看起來好像不太确定。
肖擱敏銳地感覺到了,有點不高興,着急地說:“爺爺說過,只要我聽話,他就答應我一個願望。”
“我當然希望鏡子以後和我在一起,我要永遠保護鏡子,就算他什麽也不懂!”
言鏡聽得愣了,他很高興,對他來說肖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特別的人,但言鏡總是沒有安全感,他問肖擱:“哥哥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因為言鏡很可愛!”肖擱說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可愛是什麽意思?”
“鏡子很可愛,可愛的意思是我愛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