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太陽西沉

太陽西沉

太陽東升西落,西沉的那一時刻,肖擱的世界變得昏黃又安靜。

橘色背景下的玫瑰花海,一枝枝玫瑰依次合攏,在微風中擺動。躍動的生命。

玫瑰花田的遠處,隐約見到一片人工湖,在日落時分如同一片橘海。這裏曾淹死過一個女人,今日再看,湖周圍已經圍上了一圈防腐木栅欄。

上午十點的時候,肖擱想支開那些跟着自己的實驗員,遣他們去抓魚,只有一個人聽了他的命令,實在躲不開人,肖擱只得作罷。

但他沒等到魚兒,只等到帶走言鏡的人來。

無論肖擱怎麽鬧,也阻止不了言鏡重回實驗室,被關進實驗箱裏。和那群穿藍白條紋服的小孩們一起。

肖擱在玫瑰園子這裏待了很久了,鬧脾氣沒吃午飯,肖宅前前後後出動了一群下人圍着小少爺勸慰,肖老太太也被驚動,同樣無濟于事。

肖老太太去找過肖鶴雨,但畢竟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很多事她也說不上話。

肖鶴雨從塔樓下來時,黃昏也散去了,黑夜接踵而至,他在人工湖邊的長椅上找到了生悶氣的小少爺。

肖擱連着兩頓沒吃,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在長椅上抱着膝蓋不理人。

“言鏡要消除放射性才能和你接觸,不然他身上的輻射會傷害你,也會傷害別人。”肖鶴雨說。

肖擱擡眼看他,搖搖頭:“鏡子不會傷害我。”

肖鶴雨從兜裏摸出巧克力棒和曲奇餅幹,放在肖擱腳邊,用十分溫柔的語氣說:“乖一點好不好?不要任性,等我們治療好言鏡,就讓他出來陪你玩。”

……

東元1015年。

“放射性檢測不合格,還得長得和正常人一樣?”肥頭大耳的男人拿筷子夾菜,嘴巴一直沒停,邊吃邊搖搖頭,“肖老板,你太為難我了。”

“李局長,”肖鶴雨輕笑一聲,他背靠座椅,翹着腿,“開個價吧。”

“哎呀肖老板這話說的,行,我回頭再想想。不過啊,”李局長看起來有點顧忌,不放心地說,“最近時部長查得很嚴,到時候出事了你們肖家可得替我擔着。”

肖鶴雨一臉算不了什麽大事的表情,拍胸脯保證:“李局長大可放心。”

說完拍下兩張票,意味深長地說:“上回您提過的那個小姑娘,今晚演出的票。”

“哎呦,肖老板上道啊!”

送客人走後,肖鶴雨起身拍了拍手,一只長相奇異的雙頭鹦鹉向他撲過來,扇了扇翅膀,落在他肩膀。

“#@*?%&!”

鹦鹉的兩只小腦袋對着胡言亂語,說着說着還急眼了,倆鹦鹉腦袋面對面噴口水。

“叽裏咕嚕什麽呢?”肖鶴雨各拍了一下倆傻腦袋瓜,說,“過兩天給你倆送走。”

雙頭鹦鹉統一戰線,轉頭向肖鶴雨吐口水。

“傻鳥,滾。”

抓着鹦鹉一把往外扔,撲通撲通地飛走了。

身後走出來一個穿白大褂的實驗員,說:“老板,檢測報告出來了。”

肖鶴雨:“說。”

“白粥。還有,言鏡。”

肖鶴雨頓住了,眯起眼睛:“言鏡?”

“白粥做過很多次檢測了,各數據都達到完美的标準,近幾天就可以安排手術。言鏡稍微差一點,經過測量,再繼續誘導半年到一年時間是最合适的。”

“繼續等,繼續打針,”肖鶴雨眼睛裏閃爍着奇異的光芒,像是等待這一天很久很久了,“我要最完美的‘複制品’,最好不要出一絲差錯!”

“老板,那小少爺那邊怎麽處理啊?”實驗員說,“我怕到時候瞞不住了……這兩年小少爺聽從董事長安排,連過來實驗室都很少了,我看他是認真的,鐵了心要帶走言鏡,董事長又寵他,這……”

“無事,我有辦法,”肖鶴雨哼哼笑了兩聲,“意外,沒有意外我們就制造意外,到時候看他還認不認得出他的鏡子!”

“對了,言鏡的副本實驗做得怎麽樣了?”肖鶴雨問。

實驗員說:“合成上百個細胞,現在只活下來了一個,長成肝髒大小的胚胎,瘦巴巴的,這幾天一直泡營養劑裏,存活下來不是大問題。”

比預想中要好多了,肖鶴雨點點頭,思忖道:“我給他取名,言西。”

“都看着點,別讓他死了。”

肖擱十一歲時進了肖必安的訓練場,除去學校學習的時間,整天在泥地裏摸爬打滾,要學格鬥,學射擊,和人高馬大的對手進行決鬥,每每落得身上一身傷。

這兩年時間都是這麽過來的,肖擱個子高了,也曬黑了。

“我知道,我知道!就一會會兒,催什麽催!”肖擱從老宅一路小跑過來,他是趁休息時間從訓練場偷跑出來的,被人發現後那邊的人沒完沒了地來催,肖擱不肯回去。

“別讓爺爺知道,我待半小時就走,挂了挂了。”

來肖家實驗室他已經輕車熟路了,看見熟悉的那幾個實驗員招呼也不打,直奔走廊盡頭。

東元1016年,七月初。

“鏡子!鏡子!”

玻璃罩上一陣猛烈的敲擊聲驚醒了裏面的人,言鏡睜眼看到了肖擱,睜大了眼睛,驚喜道:“哥哥!”

肖擱一屁股坐下,隔着一層厚玻璃很不方便,他用力湊近言鏡,臉快貼上玻璃了,聲音裏藏不住的興奮:“鏡子,再等兩天,我接你出去!”

言鏡聽到這句話,好像并沒有肖擱想象中那樣的高興,他反應了好久好像才明白肖擱的意思:“出去?”

“我今天終于打贏了陪練,我還受傷了,”肖擱露出兩只發青腫脹的胳膊和兩條腿,仔細一看臉上也挂了彩,但他一想到可以帶走言鏡,就不覺得痛了,“爺爺讓二叔把你放到我身邊,鏡子,鏡子,我做到了!以後你就能天天陪着我!”

肖擱太高興了,他沒有注意到言鏡突然的安靜:“我現在還沒成年,只能住在老宅,我給你住我的房間!我教你打游戲,還要帶你去看所有的美景!”

“我好久沒見過我妹妹了,下次我讓你們認識,她也很可愛的。”

肖擱自顧自說了很多,後來有人來了,專門照看言鏡的實驗員拖着手推車進來,他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拉開了屋子裏最亮的燈。

“肖少爺,老板說他在外面等你,”實驗員邊說邊将紫色藥劑推進針管,“一會開了實驗箱,會有微量輻射傷害,少爺先離開吧。”

肖擱說:“才沒有呢。”但他确實有話要和二叔說,所以他蹲下身和言鏡揮了揮手:“鏡子,我一會再來。”

那一時刻言鏡看起來很難過,好像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于是他笑了一下,很認真地說:“再見。”

肖擱不知道,這一句“再見”,将跨越整整七年的時光。

整個肖家實驗室化作一片火海。

因為實驗材料保管不當,化學反應導致自燃,而當時沒有人發覺,簾子引火,引發易燃易爆的化學原料所在庫房發生爆炸,導致四名實驗員包括言鏡喪生火海。

那時肖鶴雨的實驗基地開始向科研院轉移,最後的結果來看其實不算慘烈。

他們攔住了拼命往火海裏沖的肖擱。高樓意外掉落的燃燒物傷了肖少爺。

大火之後是一片廢墟,他們找到了燒焦的,已經認不出人形的屍體。

明明在不久前還和他說過話。

突然就沒有了。死了。

肖擱說過的那些話,所做的所有努力都變成了泡沫。

屍體被肖擱帶走了。肖擱回到很久以前和爸爸媽媽,妹妹住的房子,在院子裏挖出一個坑,親手埋葬了他的鏡子。

小白走了。媽媽死了。

現在鏡子也沒有了。

肖擱後知後覺地開始難過。

他躲在院子裏很久很久,被發現帶回了老宅,他見到了五年未見的妹妹。

肖擱渾身都是泥巴,臉上燙出一個大血泡,身上到處是烏青發紫的傷。

肖搖怯生生地躲在舒鶴身後不敢和他說話。

好像從來沒有什麽是他一直能握住的。

都會離開。

假如,他當時沒有走出實驗室就好了。

後來的肖擱無數次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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