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非常喜歡
非常喜歡
言鏡将芯片插入電腦,咚一聲在電腦屏幕上彈出一個文件夾,打開以後,看見裏面只孤零零躺着一個視頻。
他沒有絲毫猶豫,點了播放鍵。
年代久遠的錄像充斥着滋滋滋的雜音,有人舉着錄像設備,鏡頭掃向一個光膀子被牢牢捆綁在架子上的男人。
頭無力地垂着,雜亂的頭發完全擋住了他的臉,身上滿是鞭打、刀割過的痕跡,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血肉外翻,深到見骨。
錄像者做了一個手勢,立即有人将一大桶水潑上去,被綁起來的人醒了過來,他用盡全力才能擡起頭,死死地瞪着錄像者。
從這個視角來看,更像是在隔着多年的時光将恨意傳遞給現在。
而看清楚這個人的一瞬間,肖擱立即按住了言鏡的手:“別播了。”
言鏡看起來并不難過,還笑了一下,問:“你知道他,是嗎?”
錄像中的男人正是段謀,肖擱不久前才看過他的照片。
肖擱不想隐瞞他,說是,又重複道:“別播了。”
言鏡卻搖頭,指着電腦屏幕裏接下來的一幕,錄像的人将手伸到段謀眼前,摳挖着從他眼睛裏拿走了什麽,然後露出一雙和言鏡別無二致的灰綠色眼睛。
只是他拼盡全力去瞪着,眼白因為充血過度,不像言鏡那樣的好看,只讓人覺得恐怖。
緊接着,他蒼白的嘴唇動了動,罵了一句什麽,在雜音下已經完全聽不清。
錄像者似乎很惱怒,拿過一把尖刀抵在他的臉上,劃他的嘴和臉,然後對準他的眼睛,狠狠地刺了下去——
肖擱眼疾手快地将電腦按下去,一邊手捂住言鏡的眼睛,哪知聲音還沒停下來,尖刀插進肉裏的聲音,一起一落,到後面幾乎是把什麽東西搗爛了。
他眼皮一跳,伸手去按滅屏幕。
在他碰到按鈕的那一刻,突然一道少年氣的聲音發出癫狂一般的大笑,沖破雜音,讓肖擱完全呆滞住。一聲巨響後,也許是錄像機掉在了地上,然後沒了聲音。
言鏡任他捂住自己的眼睛,等播放完他才問:“哥哥,你害怕嗎?”
肖擱呆呆地道:“肖鶴雨……”
那聲音盡管很年輕,但肖擱能聽出來。暢快地,瘋狂地大笑着,那就是肖鶴雨的聲音!
言鏡笑了笑,将肖擱的手握住:“要我再說說我的媽媽嗎?”
“別……”
“哈哈哈開玩笑的,其實我什麽也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見過她,”言鏡眼睛裏沒有悲傷,像在講述和自己無關的故事,“章哥說,她被肖鶴雨帶走了,那時候的我還在她的肚子裏,很小很小。”
他想了想,說:“我猜她應該很早就死了。”
“鏡子。”肖擱喊了一聲。
“我在啊,哥哥,”言鏡應了一聲,然後驚奇地發現,“哥哥看起來快哭了。”
“我不知道,我二叔……肖鶴雨,竟然做過這樣的事。”肖擱艱難地說。
小時候那些和他相處的溫馨畫面,現在再拿出來回想真是讓人作嘔,他親手扼殺了曾有過的全部溫情。
虐殺狂,徹底的瘋子,變态。
“對不起,”肖擱胸口起伏,真相往往比想象中要更加血腥,荒誕又混亂,他臉色發白,“我以前騙自己,只要你不會傷害到自己,那你做什麽我都可以裝作不知道,可是不是的,我做不到……我應該考慮你的,局外人都覺得很痛苦的事情,對不起,要讓你這樣揭開傷疤。”
言鏡摸了摸肖擱的臉,撫慰他:“哥哥沒有錯,為什麽要道歉,是我撒謊,一直利用你。我不覺得難過,他們是我的父母,更是陌生人,和哥哥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在想,為什麽我要為根本都沒見過的人報仇,我不想去碰那些事情,明明一開始我的世界只有你。我也會想,為什麽我就要去欺騙你才能報仇?我害怕被你發現,我害怕你不要我。”
“可是,現在看到哥哥為我難過,我又覺得很開心。”
肖擱愣了愣:“我為什麽會不要你?你怎麽總有那麽多奇怪的想法?”
“哥哥,我還偷拿過你們工作室的文件。”言鏡扁了扁嘴,心虛地說。
“……”肖擱呆了幾秒,說,“你給誰看了?”
“只有章哥,我保證,”言鏡為自己辯解,“他手下的科研團隊很垃圾,一……一開始的确是想偷藝,但是時間太緊了,所以這些資料也相當于讓他下定了決心給你們工作室投資。”
這個吃裏扒外的家夥。肖擱從沒想過他會這樣做,雖然壞心辦了好事吧……
他頭疼道:“除了這些資料呢?”
“還、還有,”言鏡誠實地說,“章哥一直想制造核能武器,和境內制衡。他一直逼我去偷拿資料,所以我才……”
對上了,境內前幾次的新聞果然是他章沅赫搞出來的。
但……這種事情,肖擱并不會責備言鏡,盡管他和章沅赫的立場并不相同。
聯系起曾經的那麽多事情,肖擱确信章沅赫心向境外,甚至有可能本身就是一個境外人。而肖擱無法脫離自己的身份,他一定是站在境內這一邊。然而,忽視立場問題,肖擱更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和平主義者,從章沅赫的這些行徑來看,應當和自己是一路人。
肖擱一時間覺得十分慶幸。
肖擱将電腦上的芯片拔出來,自己拿走了,一邊說:“好了,你能說出來我很高興,別拉着個臉。”
言鏡疑惑:“你不生氣嗎?我做了這些事。”
“至少後果我可以承受,”肖擱将先前一些負面情緒壓下去,勉強擠出一個笑,寬慰他道,“我總會因為,覺得自己對你和妹妹還不夠好而憂心,你卻總是替我在心裏貶低你自己,這樣有什麽意思呢?”
言鏡問他:“我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肖擱點頭:“很重要。”
言鏡看着他,繼續問:“會和妹妹一樣重要?”
肖擱又回答:“和妹妹一樣重要。”
言鏡好像不是很相信,說:“你這樣說,是因為我告訴你了這些事,來獎勵我,讓我開心嗎?”
肖擱無奈了:“你看你,說了又不相信。”
“那你多說幾句,說不定我就信了。”
言鏡和肖擱離得很近,椅子也靠得很近,兩個人的腿不自覺地貼着,言鏡總覺得還不夠,想離得更近,再近一點。
肖擱渾然不覺地道:“那好吧,你想聽什麽呢?”
言鏡一只手撐着臉,低着身子,肖擱的影子會正好蓋過自己的臉,然後言鏡在陰影中仰頭道:“哥哥,你的小白長什麽樣子?”
小白?狗子?
肖擱皺了下眉:“早死了,記不清了。怎麽問這個?”
“忘記了啊……哥哥,小時候你明明說你很喜歡它的,說它很重要的,而且一提到小白就會掉眼淚,居然這麽快就忘記了嗎?”言鏡喃喃地說。
肖擱無言以對,重新回答:“長得很醜,小土狗能有多好看。”
“哦……”言鏡有點意外,但還是不信,“真的不好看嗎?那你為什麽會養?”
肖擱說:“以前和舒鶴去他鄉下的太爺爺家裏玩,在村口下車的時候,這條狗不知道哪裏冒出來,咬着我褲子不放,咬了一路,像個挂件一樣。住了三天,咬壞了我三條褲子!一開始很嫌棄,後面要走的時候又舍不得了。”
言鏡笑起來:“然後被你抱走了嗎?”
肖擱也笑:“被我媽媽抱走了,我還小,我抱不動,她一邊牽我手,一只手抱小白,挨家挨戶問是哪家的狗,說要出錢買走。”
明明都記得很清楚啊,言鏡心道。
“怎麽了,為什麽問這個?”肖擱問。
“不知道,”言鏡說,“随便問問。”
肖擱點頭:“那你現在相信了嗎?”
言鏡:“什麽?”
肖擱又道:“很重要。”
“我不知道。”言鏡真的不知道。
他很認真地去看肖擱的臉,從額頭,眼角,鼻子,到嘴唇。或者是眉間那塊不平整的疤痕。
每一個地方他都很喜歡,非常喜歡。
喜歡得快要死掉了,那麽那麽的重要。
可是,自己在肖擱眼中,又是什麽樣呢?
言鏡忽然有一種沖動,他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屋內很安靜,安靜得能聽到夜裏的蟬鳴。
他們一個靠在桌子,一個倚在靠背,無聲地對視着。
肖擱似乎在等言鏡說些什麽,很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一邊朝他揚了揚眉。
萬一呢?
言鏡心道。
他暗自握了握拳,忽然先一步湊近肖擱,在他面前一指寬的距離又停下,眼神和眼神之間纏繞在一起,言鏡聽到了他的呼吸聲,還有自己的心跳。
肖擱沒躲。
言鏡又近了一點,幾乎是鼻子碰到了鼻子。
呼吸也纏繞在一起。
傻了嗎?怎麽不說話?為什麽不推開他?會不會生氣?言鏡心跳很快,暈乎乎地想。
他想離遠一點,去看看肖擱的眼睛,還沒來得及動作。
唇上傳來溫熱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