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向青

向青

我被困在了時光的縫隙。

飛機即将在帝都機場降落，我透過玻璃窗向下看，地面的景物逐漸變得清晰。燈火連成一條長河，向未知盡頭的遠方奔騰着，我并不知曉終點究竟是何處。

再次踏上這片土地，熟悉而又陌生。我已經離開這裏數十年之久，有很多事物早已變了模樣，但那種深埋于骨血之中的羁絆卻是如何都斬不斷的。

也許我從未走出過這座城。

01.

十六歲以前，我有一個秘密，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它深藏在我的心底，像是一株最不起眼卻又頑強生長的藤蔓，将我緊緊纏繞。

十幾歲，正是和世界碰撞的年紀。伴随着青春期一同到來的除卻瘋長的個頭之外還有悄然萌生的隐秘情愫。其實對我來說這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換句話來說，我意識到自己心境變化的時間節點遠比這個要早許多。

誠然，在老師同學還有父親母親眼中，我是絕對意義上的乖孩子。從小到大，不論是在學習還是在其他實踐活動方面我總是能很輕松名列前茅，每次學校舉辦大型活動的時候，我也總是被選作學生代表站在禮堂中央的位置發言。他們總是賦予我光環和榮耀，不吝贊賞，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實我心底住着一只小獸，它是所有晦暗面的化身，藏着我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窗外的天空被霧色浸染，烏雲自遠處飄來，将空餘的高度壓縮。胸腔裏道不明的感受被不斷壓縮，逐漸趨于平靜。

風雨欲來。

房間的門被敲響，我起身開門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他。

“哥哥。”

他小聲喚我。他穿着純白色的睡衣，頭發懶懶散散地自然地披散下來，手指緊緊攥着衣擺，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與之并不相稱的是他那看起來沒有一點血色的臉和唇。我聽見他有些急促的呼吸聲在我耳邊響起。

下一秒，一只白色的蝴蝶墜落，我接住了他。

那一場雨終于重重地落下。

我已經記不清那一天究竟是如何過完的，只記得漆黑的夜，打濕衣服的雨還有父親母親打不通的電話。

雨下了很久，久到我快要忘記時間的流逝，我感覺到自己像是變成了機械的木偶，只想要守在他身邊，等待他醒來。

父親和母親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被送進了病房，醫生說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只是還需要留院觀察一段時間。

我坐在床邊輕輕握住了他的手，冰涼的溫度刺激着我的神經，我突然有點害怕，怕他就這樣一直睡下去，不再醒來。

擡起頭，看到了母親泛紅的眼眶。

父親将母親輕輕摟在懷裏，輕輕撫摸他的後背：“別難過，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問自己，為什麽呢？為什麽一定要是他，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能代替他承受一切，我希望此時此刻躺在那裏的人是我。

母親在打過安神針之後睡着了，父親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君唯，去休息吧，你已經守了很久了。”

我搖搖頭，并沒有聽從父親的建議。說實話，我其實也是有點怪他們的，為什麽沒有第一時間接電話，為什麽沒能守好他。

但我也明白，父親和母親也有自己的苦衷。他們的封閉實驗本就在山裏的實驗室，平常基本上沒有信號，再加上這些天風雨密集，山路崎岖難行，這一次回來本也是在和死神做一場驚險的交易。

我沒有理由責怪任何人。

“爸，開了這麽久的車，你也先休息一下吧。北桡這邊有我就好，我想等他醒過來。”

我聽見父親輕輕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沒能說出什麽，只是轉身走出了病房。

空蕩蕩的房間瞬間只剩下了我和他。

儀器運轉的聲音連同我的心跳聲一起揉成了一段起伏的節奏，我緊緊握住他的手，試圖将自己掌心的溫度傳給他分毫。

他閉着眼睛躺在那裏，如同一朵含苞的向日花。

我看到了一場将晚的春，它在我眼前飛速消逝，我用盡全力也沒能握住分毫光影。原來美好的事物注定會消逝。

可我真的想要留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