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錯愛
錯愛
我像是跌入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無數的記憶碎片就像是走馬燈一般在我眼前放映。我看到了我和他從牙牙學語時期一點點長大,變成了如今的模樣。我參與了他全部的人生,又或者說我們本就比世界上所有人都親密,畢竟我擁有的是比旁人多出整整十個月同他相擁的日子。
我聽見內心的那只小獸叫嚣着,毫不掩飾地展現着最瘋狂的一面,它告訴我去吧,他本來就是屬于你的。
不,我不能。我很清楚地知道,如果我真的那樣做,我們的生活将不複平靜。
恍惚之間,我聽見有什麽人在吟誦着古老的詩句。
“君子翩翩,漂泊世間。銀鞍白馬,鋤奸斬邪。”
那是誰的聲音?我又身在何處?
眼前的畫面逐漸清晰起來,紅燭搖曳,我看到了蓋頭下熟悉的面容。
原來,原來早在幾百年前我就曾那樣深深愛過他。
命運究竟是如何不公,這一世的我們隔着世俗和倫理,隔着血緣和禁忌,是否再深的感情也要被壓抑?
我站在旋渦中央,巨大的吸力讓我幾乎穩不住身形。
眼前再次陷入黑暗。我從夢中驚醒。
“哥……哥……”
空蕩的病房裏響起了他微弱的呼喚聲,我連忙翻身下床,看到他正緊閉雙眼,眉頭緊鎖,雙手不停地在抓些什麽,嘴裏念念有詞。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一遍遍告訴他:“別怕,哥在。”
像是溺水的人終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的情緒終于穩定下來,呼吸也恢複均勻,繼續進入了睡夢之中。
我看着輸液管裏的透明液體,一滴一滴緩慢落下,心仿佛被滴涼,時間仿佛也變得緩慢。
淩晨三點鐘的房間,安靜到所有感官靈敏度都被無限放大,我仍握着他的手,脈搏和心跳聲通過骨骼傳導清晰地進入了我的耳朵,我想,這個世界上應當不會再有任何人比我更愛他。
後來,我幾乎再也無眠,又或者說睡得并不安穩。我沒有躺在醫院專門給陪護家屬準備的床上,而是在他的病床邊坐了整整一夜,困意來襲的時候就用手支撐着整個腦袋淺淺小憩一陣。
我再沒做夢,也沒再看到什麽不尋常的畫面,夜晚重新歸于寂靜,黑暗成為了最好的隐蔽處,将我的流露的情緒盡數遮掩。我聽着窗外又一次響起雨落下的聲音,窸窸窣窣的聲響如同我秘而不宣的心事,只在自己的胸腔裏蕩開回音。
雨季悄無聲息地來臨了。
—
他的情況已經完全好轉,醫生反複檢查确認沒問題之後,我們給他辦了出院手續。收拾東西的時候,他站在病房的窗前看着窗臺上放着的那盆常青藤陷入了良久的沉默。我并沒有去打攪他,只是和父親母親一起幫他把衣物和書本裝進背包。
其實,他住院的這段時間,我每天都會來看他,給他講一講最近學校裏發生了什麽事,然後幫他補習課上新學到的知識點。每到這個時候,他總會顯得興致勃勃,眸子裏閃爍着星星一樣的光,好看極了。
他學東西真的很快,大部分知識點我只講過一遍他就能記住并且能夠實際運用起來。父親和母親向實驗室請了半個月的假期,和我一起輪流在醫院照顧他,我會在放學的時候給他買學校門口那家他最愛吃的章魚小丸子,而母親也會在家煮好香香糯糯的營養粥帶到醫院來。每到晚上,我們一家四口一起坐在病房裏,只開着一盞床頭燈,就仿佛鑿開了一道天光。
所有物品都整理完,他從窗前離開,臨走的時候又多看了一眼那盆常青藤。
我問他:“喜歡嗎?我們也買一盆放在家裏吧。”
他搖了搖頭岔開了話題。他說:“哥,我想下去走走。”
父親和母親聽到了他的話,他們并沒有阻攔,只是囑咐我照看好他,他們先把東西都拿到停車場,然後在那裏等我們。
于是,我跟着他一起走到了病房後的草地上。
漫長的雨季迎來了一場晴天,草地上有不少穿着病號服的患者們坐在那裏曬太陽,他們的年齡也各不相同,有白發蒼蒼的老者,也有滿臉稚氣的孩童,生命的各個階段似乎在醫院這個地方變得格外清晰起來。他一路走着,沒有說話,也沒有什麽前行的目的地。
我陪他一直走着,默默扮演着保護他的騎士。我們走到轉角時被一個白發老者攔住了去路,他穿着一身有些破舊的中山裝,看着并不像是患者說不準是誰的家屬。我們本想繞開他向前走,可他卻還是固執地攔在了我們面前。
他從口袋裏摸出兩枚看不出年代的銅錢放在手心裏,嘴裏念念有詞了一遭,最後盯着我和他搖了搖頭。我只當是某些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本不想理會,但他抓住了我的衣袖胡言亂語般說了一句:“陰陽雙生,愛極必傷。”
彼時,我并未将這句話放在心上,直到命運的齒輪開始旋轉,一切嚴絲合縫地咬合時,我才意識到,也許命定的結局在故事的開篇就已然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