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落

花落

他走的那天，仍是一個夏日。

我剛剛進行完畢業典禮，就接到了母親打來的電話，電話裏母親哭成了淚人。來不及過多思考，甚至來不及換下身上的學士服，我用盡此生最快的速度朝醫院跑去。

這兩年，他一直住在首都醫院，這裏有全國最好的醫療條件和醫療設施，不管怎樣說，對他的病情來說，總歸是最好的。父親和母親每周交替着每周往返首都和帝都市，他們本打算賣掉房子在首都重新買一套，但被他拒絕了。

他說他不喜歡，那樣的家沒有回憶，沒有他生活過的痕跡。

我們在整理他的物品時，發現了他留給每個人的信，上面工工整整地寫着父親、母親和我的名字。

我望着他病房窗臺上的常青藤，記憶突然就出現了某種偏差。我想到了我們還在讀中學時那次他住院，臨走的時候就是看了很久的常青藤。所以，這一次，我特意給他買了一盆放在窗臺上，每天他睜開眼睛就能看得到。

可到最後，所有美好的願景都還是化作了泡影。常青藤在茂密地生長着，坐在不遠處欣賞它的人卻不在了。

我又做了一個夢，仍是千百年前的情景，陰雨連綿，曠野裏唯有墓碑一座孤獨立在那裏，我看到了自己站在雨裏，望着“吾愛之墓”四個字良久伫立。

可是這一次，我仍然沒有留住他。

我打開了他寫給我的信，他說了很多，将自己這些年來所有的快樂都記錄在字裏行間。

末尾，他将自己沒完成的心願都寫了下來，說是希望下輩子還能有機會實現。

最後的一句，他寫：“希望尹君唯永遠忘記我。”

毫無征兆地，我的眼淚唰地一下落了下來，砸在了信紙上。我知道，他不想讓我因他傷心，但是，我又怎麽可能忘記他。

十年究竟有多漫長？是長大成人的時間跨度，也是我愛他的時間跨度。對我來說，他已經刻在了我的骨髓裏，除非一點點剔除，除非我也死去，才敢暫時放下。

我想幫他完成所有的願望，唯獨這條除外。

他想要去布拉格看天文鐘，那是我們從小時候就約定好的事情，我代替他去。他想要站在海邊感受海風吹來的溫度，我替他去。他想要變成一只小鳥，一直陪在我身邊……

後來，我真的救下了一只白鴿，我給它取名叫小北，每當我呼喚它的名字，總會想起我們小時候窩在一起看窗外白鴿短暫停留在樹頭時的場景。他是我最愛的家人，是我的愛人。

在完成了他的葬禮以後，我離開了首都，也離開了帝都。恰巧有個出國交流的機會，主要是跟随一位來自斯洛伐克的教授一起負責細胞工程相關研究。我幾乎是想也沒想就同意了，當我背起行囊飛越地平線站在布拉格的土地上時，仍有一絲不真實感。

我在天文鐘附近租了一個房子，把他的照片擺在陽光能夠照射到的地方，每天都能夠聽到鐘聲。

我時常會覺得他其實并沒有離開，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留在了我的身邊。我在陽臺上養了很多花花草草，有的時候，小北也會在那裏玩耍，我看着那樣的場景，心中總會想，如果他在身邊就好了。

于是，春去秋來，我逐漸适應了這樣的生活，也逐漸學會了釋然。

某天，當我打開房門回到屋子裏時，恰好看到陽臺上最後一盆花開過了花期，落在了泥土裏。

我想，也許我真的可以放下了。

我的向日花落了。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