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岔路

岔路

謝宇哲沒來上課,許祐嘉還是在下午課前點名的時候發現的。

“他去考雅思了。”她正托着腮犯困,忽然聽見隔壁班學委周圍的同學議論的聲音。

“閑得沒事幹嗎?”她聲音不大,坐在身邊的室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謝宇哲打算出國。你不知道嗎?”

對上她茫然怔忡的表情,室友确認她不是沒睡醒,而是确實不知道。

他們該覺得奇怪的,畢竟許祐嘉平時和他走得近,大家便都以為她已經知道了,結果她倒成了最後一個聽到消息的人。

“我确實不知道。”她喃喃地說。室友剛想說些什麽,老師已經進了教室,她便不再說話,翻看起課上要講的那幾章。

許祐嘉想掏出手機給他發消息,手摸到口袋裏卻又忍住了。他可能已經進考場了,她想,但更多是她不知道說些什麽。“祝你好運”?謝宇哲和她一樣不相信運氣,何況他那轉得飛快的腦瓜和磨不爛的嘴皮怎麽也不會讓他在考試中失利。“怎麽不告訴我”?現在再問有什麽意義呢,還是不要讓彼此心煩,雖然對他來說可能只是費心敷衍一下。

她試圖認真聽課,可聽着聽着思緒就從老師念幻燈片的聲音飄到遠處去。

謝宇哲出國有什麽跡象嗎?其實是有的,他媽媽在國外工作,而假期沒有父母管束,他從十幾歲就獨自跑到國外去旅游,開學後給朋友們帶上一堆紀念品,而給她的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兒,但總是單獨一份。

要說的話,倒是他沒有在高中畢業後立即出去才奇怪,不過,出人意料才是謝宇哲的風格啊。

高中的時候因為英語出衆,祐嘉曾經被老師塞去演講比賽,通過看劇不知不覺學會英語的她苦不堪言,因為平時考試都是靠語感糊弄過去,默寫還得在老師背後偷看同桌的。

謝宇哲那時候在酒店房間裏面幫她臨時補課、熬夜改演講稿,她總算磕磕絆絆脫稿了,但果然在即興項目翻了船,最後拿了個三等獎就打道回府。他卻一路打進國賽,拿着獎杯和獎狀的照片直到現在都挂在學校網站上。

她本該像那時候一樣為他榮歸故裏而感到高興的。可能是當時他們倆還沒熟到經常一起鬼混,可能是那時她還沒對能夠和朋友一起上大學的緣分抱有期待。

按照常理祐嘉是有理由不高興的,可是她知道他做下決定旁人便無法置喙,這一點她也是同樣的。難道他希望我能理解嗎?還是他不在乎?

祐嘉想不明白,最後一節課小雞啄米似的點着頭幾乎睡了過去,下課鈴響的時候,後排瞬間空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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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飯,寝室的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祐嘉拿出手機又看了一眼,她幾十分鐘前發過去的“你回學校了沒”的消息還沒有受到回複,而上一條記錄是他們聊天時她最後發過去的搞怪表情包。

胸中堵着一種郁郁的感覺,她跑到食堂外面的水龍頭用自來水漱口,擡頭一看太陽已經落山了。薄暮冥冥的時刻總給她帶來一種孤寂,哪怕是——尤其是人群熙攘的校園裏。

她甩幹手上的水珠,打算到湖邊走一走吹吹風。

今天沒有去圖書館的心情,作業也沒到截止的日期,整個下午在教室裏悶得快缺氧,大課結束的時候她的臉頰都是發燙的。走在室外的路上,秋日涼爽幹燥的空氣才驅散一點燥熱,她慢慢從人流之中走過去。

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她以為是群通知沒有理會,又震了好幾下,她才在不耐煩地摸出手機時意識到可能是宇哲回的消息,他發消息的時候喜歡一條接着一條地發,向他本人一樣刷存在感。

她只瞥到一眼最新一條消息“你在哪兒”,兩旁的路燈突然亮起來,照亮了整條路,她愣了一下,才重新低下頭去看手機。

第一條是“我剛到”,後面是解釋他從高鐵站坐地鐵回學校,因為趕過去沒睡午覺而困得差點坐過站。

那是什麽意思?這些瑣碎小事可以毫無負擔地分享……有一個瞬間,祐嘉甚至懷疑自己失憶了,其實謝宇哲已經告訴過她出國的事情,只是她忘記了,或者其實他把所有人都騙了,他根本沒有打算走。

祐嘉回過神,從溫暖的外套口袋裏抽出另一只手打字:我在大雕像那。這次對方是秒回,“我走到A樓了”。

很近。她其實不喜歡被自己的情感牽着鼻子走的感覺,尤其是受外界影響,可是不用去計算兩人相遇需要的時間就能知道他們馬上就要碰面了,時間短到不夠她想明白。

她攥着手機向前走,四處張望着尋找他的身影,忽然被人拍了肩膀,吓了她一大跳。謝宇哲從另一側出現。

“你怎麽跟丢了魂似的?”他笑。

祐嘉愣愣地看着他,倒像真的丢了魂似的。他站在她面前,仿佛是他而不是路燈照亮了她的道路。他只背了一個癟癟的書包,衣服可能還是上午那一身,往日張揚的眉眼之間少見地有些疲倦。

她本想反駁說“我一直都這樣”,話到嘴邊變成了“你吃過飯沒有”。她總是有一些無傷大雅的不忍,又沒有心軟到任人拿捏。

“在高鐵上吃了一點,又貴又難吃。”他做了個誇張的鬼臉,“你下次坐高鐵還是吃肯德基吧,至少不會遇到刺客。”祐嘉被他逗得笑了一下,因為他們下一次還是會被種種彩色蘑菇所誘惑。

“再吃點?”她問。

“烤冷面!”他毫不猶豫地回答。祐嘉撇了下嘴,她不吃那種東西,不過今天她好心,就陪他去吧。

兩個人向二食堂走去。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住了,祐嘉差點剎不住腳。

他在書包側邊翻找了一下,遞給她:“給你個紀念品。值一千五呢。”她向他手中看去,原來是一支筆,綠色的,印着雅思考試的字樣。

“你怎麽不自己留着下次用呢?”她嘴上嫌棄地說着,手上還是誠實地接過來。

“每次考試都會發。”他又從書包底下掏出一塊橡皮放進她手心裏,“何況我感覺挺好的,用不着考下一次。”

別人說這話可能是臭不要臉,從他嘴裏說出來是有底氣的臭不要臉。祐嘉笑着打了他一下:“我稀罕你這個嗎?”

她真的稀罕,話剛出口她就在心裏回答了。

她從小有個盒子,裝着各種無關緊要的物件,比如小紙條、筆上掉下來的配飾,當然也包括他随手給她的“紀念品”。這個盒子留在家裏的櫃子深處,她在宿舍裏有另一個盒子,裏面倒是沒有折紙“東南西北”,卻也放着她的獻血證、志願者工牌這些零零散散的東西,還有演唱會門票存根和喜歡的老師送她的書。

“別啊,特地給你帶的,”他嬉皮笑臉地說,“不然我一出考場就扔了,哪還背着坐這麽久的車呢。她捏着筆和橡皮,有點硌手,她嫌拿着麻煩,随手揣進口袋裏。

“正好連着周末,怎麽今天就回來了?”

“好主意,我怎麽沒想到呢?”他裝模做樣地拍手,祐嘉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才正經回答,“其實是導員不準假。”

她讷然,先前壓下的郁卒此時驀地湧上喉嚨,話語已然脫口而出:“你都要出國了,有什麽不準假的?”

“誰知道,安全問題呗,都是老一套。”他随意地聳了下肩,注意力立馬被蒸騰着熱氣的烤冷面攤吸引了。

她最讨厭他這樣避重就輕的回答,更難堪的是自己脫缰的質問,所以當謝宇哲問她要不要吃他請的烤冷面時,她沒好氣地說不要。

他的那一份加了一堆料,看來是餓狠了,等攤主做的時候,他就站在面包店門口看她在裏面彎腰研究打折的小蛋糕。

她很快就出來了,袋子裏裝的是牛奶和準備帶回去和室友分的蛋糕。她看見他站在臺階下面,便揚聲問他:“我去隔壁打個冰淇淋,你要嗎?”

“要。”他說。

“算了,你別吃了,省得拉肚子。”她看了一眼正在做他那一份烤冷面的小攤,轉身進了隔壁奶茶店買冰淇淋。

謝宇哲看着她的背影發笑,這時候攤主招呼他:“同學你的烤冷面要不要蔥花香菜?”

他轉過頭去喊:“都加!老板多刷點辣醬!”

祐嘉走下來,一口吃掉還在往下掉的甜筒尖尖。這種奶精冰淇淋總給她的味蕾帶來一種廉價的快樂,她曾經試過跟着護膚博主戒糖,可一直戒不掉,反倒變本加厲了起來。

謝宇哲手裏的紙盒幾乎被烤冷面塞得要溢出來,她忍不住懷疑這一大份他能不能吃完,轉而又想起他的胃口可比她大得多。

他一邊吃一邊嘶哈嘶哈地吹氣,不知道是被燙得還是被辣得,目光轉向她手裏雪白誘人的冰淇淋。

“給我吃口。”他理直氣壯地說。

她無言地把甜筒舉到他嘴邊,沒見他有動作才看向他的臉。

“直接吃啊?”他憋出一句話。

“不然我喂你?”她不耐煩地說。

他一邊笑一邊咬了一口冰淇淋,口腔裏灼熱的感覺立馬被壓下去:“你喂我吃也行啊。”

“我喂你鼻孔裏。”

她收回舉着的手,突然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起腳,“你把醬弄到我的冰淇淋上了!趕緊給我舔走!”她揪着他手臂上的肉,害他差點沒拿穩烤冷面的盒子。

他騰出一只手接過甜筒,上面确實留下了一點他剛才吃的辣醬,于是他又咬了兩口把被污染的部分去除掉。

“好了好了。”他說着,感覺手裏有動靜,一看是許祐嘉在偷吃他手裏的烤冷面。

“大人您過目一下,趕緊吃別一會化了。”他把甜筒還給她,發現她是在用簽子挑裏面的洋蔥吃,“你吃洋蔥幹嘛?”

“吃你這點,看你小氣得。”她把簽子紮回去,接過冰淇淋開始啃脆筒。

“不是,”他哭笑不得,“你吃點肉我也不怪你。”

“不愛吃。”她似乎很喜歡吃脆筒,啃得嘎吱嘎吱的,像只土撥鼠,“不如吃點蔬菜。”

“高明,您肯定不便秘。”

“我還有痔瘡呢。”她總是面不改色地說出一些沖擊力很強的話,比如雖然兩人經常開些屎尿屁玩笑,但謝宇哲此時确實不知道該對她有痔瘡這件事做出什麽反應。

她拍掉脆筒留下的碎屑,攤着兩只手,細瘦的手腕上被塑料袋子勒出一點紅痕:“紙巾。”

“在包裏。”他說。

她用指尖捏着他書包的拉鏈,找紙巾的時候瞥見包裏有着他證件照的文件。她拉好拉鏈,用紙巾擦掉手上的粘膩。

他消滅掉一大份烤冷面,隔着老遠把紙盒投進垃圾桶,一個騎車路過的人說:“好球!”

“那可不!”他似乎很高興,眉眼飛揚,轉過臉來問她,“看見沒,我帥不?”她沒有附和他,也沒給他一個白眼,這下連他也意識到她不尋常的沉默了。

“姑奶奶,我又怎麽得罪你了?”他彎下腰湊近她,她卻微微別過臉去,“不就是多吃了你兩口冰淇淋嗎?”不至于吧。他摸着下巴思索,不經意間對上她的雙眼。

他其實知道為什麽,他其實也像她一樣擅長逃避。

隐瞞并非刻意,只是猶疑之間那些時刻從指間一次次溜走,最後拖延到如今的境地,就像她千回百轉的問題一樣,無法再說出口。

他們之間忽然沉默下來,只剩校園上空飄蕩的嬉鬧聲和偶然經過的人談話的聲音。

他應該送她回宿舍的,而且她也坦承過自己和其他同齡人一樣的一點虛榮心,可是今晚她固執的腳步迫使他跟随着走向自己所在的宿舍樓,好像這樣她就能在較勁中占上風似的。

“我确實是打算出國……前段時間剛決定的。”他畫蛇添足地補了一句,反倒讓她揚起眉毛。

他忘了,她是從不落入他文字陷阱的那一個,而在她面前他好像總是不攻自破。也許是離得太近,反而看不清,就像除了她全班都知道了這件事一樣,如同剝開的生洋蔥,強烈地占據着空氣。

他不該心虛的,他從不讓自己立于下風,然而在她清明的目光下,他罕見地耐着性子剖開自己:“本來想最先告訴你的,但不知道怎麽說,當時還沒有決定好。家裏……對這件事有些争論。請假的時候問起就随口說了。”

她看着兩人之間的地面,緩緩呼出一口氣:“打算去哪?”

“英國。”他幾乎是嗫嚅了,但心裏很沒出息地為她終于開口而松了口氣。

許祐嘉恍惚了一下,想象着他是否會像太陽一樣驅散島國的霧霭,像他在任何地方一樣閃閃發亮。

她忽然理解了為什麽他一直猶豫着沒有說,就像他們始終心知肚明的一樣,重大的決定不需要支持,也不因情感左右,所以無法言說,也不必言說,唯一的變數是他們的關系。

“挺好的。你申請什麽專業?”她像做夢一樣說道。

她沒有細聽他說的什麽,只留意到是和現在的專業八竿子打不着的領域,很有謝宇哲的風格。路燈開始變得晃眼,對方的臉開始像宇宙中的紅移一樣無聲地變得遙遠,心中的聲音開始變得喧嚣。

他說着說着,猛然借着路燈的光看見她眼角的閃光,接着淚珠一顆一顆順着她的臉頰流下來。

他的話卡殼了,整個晚上沒有說出口的道歉此刻像不要錢一樣往外蹦:“你……我錯了,你別哭啊?我下次不告訴別人就先告訴你行不行?真都賴我,你別生氣……”

他慌亂地把背包放到胸前,翻找出紙巾,拿在手裏卻又無所适從,對方忙着哭并沒有接過去。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在她眼角沾了一下,紙巾濕潤的部分立刻軟塌下去。

這個動作卻像把她驚醒了似的,她瞪了他一眼,劈手奪過紙巾,報複似的大聲地擤鼻涕。他空下的手一時無處擺放,差點開始就地罰站。

很奇怪,他明明自诩心冷如鐵,站在神的身旁俯瞰世間,她的眼淚卻好像擊中了他甚至不知道存在的軟肋。

他吊兒郎當地笑:“這麽舍不得我走啊?哭成這樣。”他的嘴就是閑不住,話一出口想收都收不回。

“嗯,”她把團成一團的紙巾塞進口袋,說話的時候還帶着濃重的鼻音,“是舍不得。”

他的傲慢使他不願與庸人為伍,此時此刻倒是自食苦果。就這麽片刻她已經冷靜下來了,輕飄飄的一句話像是用指尖狠狠地戳他的肺管子,讓他說不出話來。

可是她還在繼續,明明語氣柔柔,還在一邊說一邊思索,說出的話卻如同洩洪:“因為……你也知道我沒幾個朋友,你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你走的話我肯定會舍不得。但不怪你,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只是不知道怎麽辦,怎麽面對了,一般有風險的關系我都早早規避了,但……”

她停頓了一下:“以後我們物理距離那麽遠,估計只能當網友了。”

她苦笑了一下,擡眼看了看他,剛剛哭過的眼裏血絲幾乎已經消退了:“要是能一起就好了。”

她的話音那麽輕,輕得如同夢呓,他聽在耳中卻如同響雷。

他滿可以嗤之以鼻,或者認真分析她也去留學的可能性,可是他知道她并不是那個意思,話外之音在不應該的時候福至心靈:她在剖白自己,比他更坦誠、更徹底,一顆柔軟赤忱的心捧在他面前,任由他去傷害——或者珍惜。

可是他都做不了,他所能做的只有當它是一句夢話,任它飄散在晚風裏。

她也對此心如明鏡,可是落在地上的沉默越發難堪起來,逃跑的本能又在蠢蠢欲動。

“行吧,”她吸一口氣,認輸地說,語氣努力輕快,“你答應我的要做到哦,有什麽消息要告訴我。反正也沒多久了。”

她把裝着蛋糕的袋子換了一只手挂着,向他揮了揮手:“我先回去了,拜拜。你早點休息。”

她轉身的時候,他叫住她:“許祐嘉!”

“幹嘛?”她不耐煩地說。

他兩步追過去,發現她咬着下唇,不安糾結的時候的動作,眼裏卻是倔強的脆弱。

他确實不該這麽對她,混亂的情感把他原本清晰的原則框架攪成一坨融化的奶油,揭開僞裝的皮肉內裏是比撒旦還自私的本性。可是縱容自己沉溺于當下虛幻共鳴的也是他,尚未想好臺詞便已沖上前去的也是他。

“跑那麽快幹嘛?”你看,他多會颠倒黑白,可是她看着他閃亮的笑容就失去了判斷,“被你說得像生離死別一樣。我們本來就是網友嘛,繼續當網友不是很好嗎?”

多好的話,不如不說。祐嘉說不出他究竟是想保護她,還是想保護他自己,可是她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這讓她胸中生起譏诮,費了好大勁才不至于從嘴角漏出來。

“我說我喜歡你。”她試圖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麽顫抖,盡管“喜歡”這個詞是所有不準确的标簽中相對最能概括的那一個了。

看見他愣住的表情,她感到有些快意,激蕩于心的情感早該讓對方也感同身受,表白被她變成了攻擊,也只有她會如此。

她并非火山,卻一直是洶湧的暗流。她并不知道追根究底的結果會怎樣,最壞是撕破臉皮,可她覺得那樣也好過往後自欺欺人的夢回。她攥緊拳頭,幾乎是挑釁地看着他。

“我……咳,但是我很快就要出國了,我們……你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我肯定不可能讓你異地,更不可能讓你等我——”

他還沒說完,祐嘉就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誰說我要等你了?”他一口氣憋在胸口要上不上要下不下,仿佛受了內傷。

“你該幹嘛幹嘛呀,”她好似被他逗樂了,“我在跟你表白,你能不能別一上來就提解決方案?我只是要你一句話而已。”

她想了想,“你的意思是不想讓我吃苦,是不是說明你還挺在乎我的?”

他已沒有話可說了。“我喜歡你。”他退無可退地承認。

笑容在她臉上綻放,很滿意似的:“真好,”她輕嘆,“這話我愛聽。”

他喜歡的是一個惡魔一般的人,僞裝成無害的天使,然而這很好,他也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

他擡手摸了下她的頭,她擡眼看他,像小貓一樣。

“太暧昧了。”她說。

“你在乎嗎?”他終于找回反唇相譏的氣勢。

“我不在乎。”祐嘉笑着說。

他用了點力,把她的頭發揉亂:“你贏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你在想什麽?”她的問題總是很尖銳。

“我在想怎麽辦。”在她面前試圖掩蓋是不明智的,他今天已經失利,嘆了一口氣說。

“你這樣反倒顯得我像壞人。”祐嘉抱着胳膊嘲笑他,“我覺得喜歡是此時此刻的感受,在一切都不确定的情況下不要去擔憂以後。”

“不談?”他抓住了她話中的要點。

“不談。”她反常地給出了直接的答案,“但是對我來說無所謂,起什麽名字都一樣。”

“那我就更無所謂了。”他說。

那不是真的,其實他也不知道她那與他極其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大腦裏都在想什麽,她似乎有一種天真,他說不上他們兩個到底哪一個更殘忍。這幾乎又使他傲慢起來,可是這次他的世界對她敞開,他本不該有的擔憂卻成了留給她的心甘情願的軟弱。

“不是那樣的,”她忽然緊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從虛無中拉出來,“是我說得不好。我的意思是你對我好就足夠了。”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他挑眉。

“有待改進吧。”她驕矜地思考了一下。

到了。女生宿舍樓下總是有一對一對難舍難分的小情侶,祐嘉每次經過時要麽是忽視要麽在心裏啧啧,有時候還會向身邊人吐槽幾句。

可是今夜她看不見他們,她眼裏只看見他,插着兜站在黑夜裏,不知在想什麽。

他注意到她還沒進去,仍然傻傻地站在公寓門口,下一秒她就撲了過來,他的腰被緊緊抱住。

他遲疑了一秒,然後摟住她的肩膀、後背,她瘦得骨頭有點硌人,可是這個擁抱既冰冷又溫暖,以至于她離開的時候幾乎因為流進他們之間的冷空氣而戰栗。

她對他笑了一下,然後消失在門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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