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合流

合流

“喂?”許祐嘉接起電話。

她昨天和周駿去爬山,早上被手機振動吵醒的時候渾身肌肉都是酸的,繞過他下床的時候差點腿軟跌在地上。如果不是謝宇哲的電話她多半是不會接的。

“把你吵醒了?”他帶着笑意的聲音傳來。

“有屁快放。”她的起床氣很嚴重,“我過的是北京時間,這個點不睡覺難道在蹦迪?”

對面悶笑了兩聲,然後沉默了一下:“我回國了,剛落地。”

“哦。”祐嘉愣了一下,趿拉着拖鞋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原來已經過了這麽久,他離開的時間仿佛一直在加速。

“下午見一面?”他說。

她不禁皺眉:“你不用休息……倒時差?”

“已經差不多調過來了。”

她呼了一口氣,把水杯擱在臺面上:“行,知道了。”她看着電話挂掉,熄滅手機屏幕,瞪着廚房水槽。

“你那個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周駿戲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回頭看見他懶洋洋地倚靠在卧室門框上,臉上依然帶着困倦。

“我哪有什麽白月光。”她不痛不癢地回敬了一句,一屁股坐在沙發裏,任由自己陷進柔軟的坐墊,“你不睡了嗎?”她回頭問。

他誇張地嘆了口氣,走到她身後:“女朋友要被搶走了,哪還睡得着?”

祐嘉被他蹭着自己頸窩的頭發癢得咯咯笑,随手揉了揉他頭頂:“別狗叫。”

周駿似乎也沒睡醒,抱着她不撒手,嘴裏不知咕哝些什麽。她用手指繞着他的頭發玩,沒由來的假設忽然像水裏的泡泡一樣冒了上來:“如果是你,當時會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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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枕在她柔軟的肚子上,翹起嘴角:“當然是緊緊抓住,不放手啊。”她也不由得笑起來。“跟哥談你就偷着樂吧。”他用手臂撐起自己,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

當他湊近的時候,祐嘉忽然伸出手捏住他的下巴。“請你先刷牙。”她無情地說,眼裏卻閃爍着調皮的光芒。

“我怎麽不知道你有潔癖了?”他沒有在意,依舊笑嘻嘻的:“我們今天出去玩吧!”

“不要。”聽了他的話,她倒在沙發上,“累死了,不要出去。”

他肉眼可見地萎頓下去,好像喜陽植物遇到連綿陰雨。但是前一天爬山的運動量确實不小,他知道她積攢的電量已經放完了。

“嗯……”祐嘉雙手放在肚子上,目光從天花板移向他,“去超市怎麽樣?補充一點吃的,我還得把家裏收拾一下。你晚上不是還有個局嗎?”

連軸轉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然而和她一起去超市聽上去也很好。他應了一聲,起身去浴室洗漱。

刷牙的時候,她的臉出現在鏡子裏。“其實不是潔癖,”她少見地有些忸怩,說出的話卻讓他差點把牙膏沫子嗆到氣管裏,“我是有點不好意思。”

他飛快地漱掉嘴裏的牙膏,伸長手臂把她拽進懷裏,呼吸間還留着薄荷的氣息。“來吧,”他笑得得意,臉上寫滿了“果然沒人能抗拒我的魅力”,“別害羞。我不嫌棄你。”

他靠得很近,可以清晰看見她薄紅的面頰,可誰叫她自投羅網,落入逃不出的懷抱呢?腦海中千萬次宇宙的演化抵不過一個觸碰,過多的感官刺激總會使她顫抖。

他是那個教她去擁抱自己感受的人,牽着她的手觸摸世界的質地,于是一切在此刻有了形狀。他的吻總是堅定又溫柔,仿佛從彼此相觸的皮膚給她注入源源不斷的生命力,使她感到自己不再軟弱、又有了勇氣。

他最終放開她的時候,她幾乎有些氣喘。

他把雞胸肉放進鍋裏焯水,便靠在櫃臺邊上看祐嘉備菜。兩個人合夥炸了幾次廚房、周駿又被祐嘉拎着鍋鏟打了好幾次之後,他終于學會在做飯的時候暫時收斂性子。

從超市慢慢逛回來,把購物袋裏的東西歸置好,這個早晨對他來說似乎太過波瀾不驚,平靜得不像他的人生。祐嘉看着恬淡,卻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堅定,也有着看穿他內裏冷淡的洞明。

他看着她的背影,心血來潮地說:“結婚吧。”

“不結。”她頭也不回地說。

于是他笑起來。他是寧願只看眼前的活法,她卻截然相反,所以她的“不結婚”反倒成了他們在一起的前提。

他早知道她的答案,可是假如,只是假如,她說“是”的話,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綁也要綁着把她帶到民政局,把他們的紅線打一個死結。他是這樣不顧一切的過法。

她一邊切菜一邊笑:“不過我得承認,我喜歡你的……長得帥、有錢、腦子好。”她放下手裏的東西,掰着指頭數,說完朝他笑。

“不再多誇誇嗎?我就只有這幾個優點嗎?”他笑。

“那是另外的價錢。”她抿着嘴笑,重新拿起刀,準備把黃瓜片切成黃瓜絲。

他湊過去:“真的不考慮下嗎?我嘴甜、做家務還身體好,穩賺不賠哎。”他故意對她眨眼,用她喜歡的美貌誘惑她。

她停下來看着他,似是欣賞了一會兒,忽然撚起一片黃瓜塞進他嘴裏,用冰涼的手輕輕拍了下他的臉:“嗯,那你取個號排隊吧。”

他忍不住笑,從後面抱住她,把下巴擱在她肩上搗亂,直到被她趕去撈出鍋裏煮好的肉晾涼。

祐嘉趕到咖啡館的時候,差點沒認出坐在窗邊的謝宇哲。

他的五官依舊是張揚的,只是一身打扮學了十成十的英式拿腔拿調,抹了發膠的頭發讓她忍不住想笑,又疑心是自己沒跟上潮流。畢竟跟她比起來,他才是坐在那裏就吸引目光的人。

他注意到她,起身過來迎,于是眉眼飛揚起來。

兩人走到櫃臺前,他随意點了一杯,祐嘉卻問有沒有低因的咖啡豆。

她在椅子上坐下來,才回應他疑問的目光:“不耐受,喝了心悸。”

他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內疚,說自己不該約在咖啡館,她卻驚訝地笑起來:“你什麽時候這麽紳士了?沒關系,你不知道嘛。”她無所謂地揮了下手,卻好像把他們之間的暖氣都扇走了,徒留一片真空。

他剛走的時候,他們還經常聯系,甚至假期都會心照不宣地聚一聚。後來兩人漸漸各自忙碌,不知何時無話不談竟也變得無話可說起來。

算起來,他們有兩年沒有見面了。周駿的嘲諷不無道理,謝宇哲的出現總能攪渾她的一潭死水,而相對地,哪怕隔閡深重,她還是像以前一樣輕而易舉地打碎他精心營造的面具。

她毫不留情地揭開痂皮,這五年的分離就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氣裏,有一瞬間他就冷冷地看着,用他一貫抽離的觀察者自我,可是他立馬回到這個場合中,回到他們本應客氣寒暄的桌前,不再像年少時那樣袒露自己的軟肋。

她看見了,卻輕輕放過,轉而問起他的後續安排,在哪工作,有沒有住處。凝滞的空氣又流動起來。

他早習慣了一天幾杯咖啡的工作日,兩份濃縮對他的身體沒有任何影響,倒是她,不知為何僅僅喝了半杯低因的拿鐵也兩頰酡紅,不住地用涼的手背去貼滾燙的臉,做出一種不安的假象。

也許是暖氣開得太足,她又穿着高領毛衫,可是這麽多理由中他卻挑那個最惡意的來揣度,又忍不住期待她仍像少年時一樣因為自己的存在而慌亂。

他們之間的關系多像一個近乎真實的謊言,光年之外糾纏的天體,其實早已背道而馳。飲料也見底了,兩人都說得口幹舌燥,仿佛他們又回到了從前親密無間的時候。

他替她推開玻璃門,冷風一吹,深秋的蕭瑟把他們兜頭澆醒。祐嘉說她要慢慢走回去,宇哲則要去地鐵站。

他叫住她,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她打開一看,是白母貝吊墜的項鏈,主體還沒有周圍鑲的小鑽名貴,可是盒裏的蝴蝶在陽光下似乎翩翩欲飛。

“項鏈?”她擡起眉毛。

“看到的時候覺得适合你。”他答非所問。

祐嘉很少戴首飾,只知道這樣的東西可以貴也可以便宜。她不知道該不該收下,猶豫間想象着周駿的回答,大概是“想那麽多幹嘛”。

“謝謝。”她笑了一下,從盒子裏拿出讓自己移不開目光的項鏈,直接戴在脖子上。細碎的鏈條反射出金色的粼粼波光,活扣很小,她半天都沒扣上。

他上前一步,手繞到她頸後幫她扣好,冷冽的香水從他襟前将她裹挾。

太暧昧了,她想。

她擡起頭,發現他并沒有退回去,退回安全的社交距離,而是站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幾乎呼吸相聞,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伶仃鎖骨間精致的吊墜。他的眼光不錯,也确實了解她,她戴着果然适合。

“你不能這樣。”她說。她原本要說的是“我們”,可是話語從肚腸一轉,将她自己摘了出來,這是她慣會的伎倆。這下就完全不提她糾纏不清的留戀,這份“不該”便成了他一個人的罪名。

确實是他自讨苦吃。然而,比命運之線還清晰的是他們兩人觸不可及的靈魂,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結局都是注定,時間……時間失去了意義。

他氣得想笑,被她,也被自己。于是他故意湊到她耳邊,聲音比自己想象得更加低啞,也許因為說了太多話,或者兜兜轉轉一大圈,他仍然在面對她時難以自抑。

“為什麽?”他問,指尖追随着環環相扣的鏈條,間或有意無意地碰到她頸間的皮膚,激起層層戰栗,“因為你有男朋友嗎?那你為什麽要收下呢?”

因為我是蠢蛋,你是膽小鬼,她心裏想着,眼眶爬上熱意,但終究是沒有淚落下來。她深吸一口氣,隔着衣服抓住他作亂的手腕,強硬地放回他身邊。

“別玩了。”她攏起自己的大衣,擡眼看着他,“你不能假裝我們還在原地。”

她光明正大、問心無愧,殊不知她以為的慈悲對他來說亦是莫大的殘忍,他所着迷的那份天真在多年後狠狠紮進他自己的心口,卻還要甘之如饴。

“我從沒否認過我們的改變,許祐嘉。”他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

她的态度軟化了,可能是他看上去太過狼狽,或者她依舊厭倦了似是而非的争吵。

“那你怎麽想呢?”她努力平和地問。

他得寸進尺:“重新追你。”

再來千萬次他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可是只有走過那座橋,他才能再次站在她身邊。此時他終于明白她當年的淚水,懇求他不要離去的無聲喧嚣,可是這份遲來的苦痛反而讓他更加瘋狂,渴望将她拉進他的萬劫不複。

祐嘉的臉上露出幾分無奈,仿佛聽到一個不适宜的笑話。

“這麽說吧,”她看向遠處,又回到他的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樣索求一個答案,但我能告訴你的是,我……我心裏對你仍有同樣的感覺。”

她停下來整理一下思緒,如今說出這句話仍然艱難,“我沒有騙過你,也騙不了,但是我不知道這對你有沒有意義。你先……我希望你過得好,你知道嗎,你難過的話我也會難過的。”

這番拙劣而真摯的言辭安撫下他心中的困獸,就像他離家之前也不曾意識到自己作為人類如此依賴陽光,真讓她一語成谶。

異鄉有那麽多的風景,想起她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少,到最後只剩下社交動态的點贊。他永遠在出發,塑造他的過去成為沉重的拖尾,彼時年少輕狂的約定化為穿透歲月的利箭。

你當時就看到今天了嗎,他想,所以提前一步落好子。只不過這棋子是她自己。

“我知道了,”他用手指輕輕理順她被風吹亂的頭發,“給我個機會好嗎?”

她難以置信:“你瘋了。”

我是瘋了,他心想,你不也是瘋子嗎?“我喜歡你。”他笑得肆意。

她的身軀一顫:“不要逼我!”她的身形不像從前那樣單薄了,可是這樣看來仍舊如同寒風中的枯葉。

謝宇哲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我只是說實話而已。”

他知道怎麽讓她發瘋。就這麽一句話,她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尖利起來,失态得不像許祐嘉:“不許你這麽對我!你這個自私的混蛋!”

她口中吐出一連串髒話,兼對他拳打腳踢,拳頭落在他胸口打得梆梆響,不一會兒就哭得滿臉淚痕。

他把她擁在懷裏,輕輕撫摸着她的脊背:“沒事了,沒事了。”她發洩得沒有力氣,也無意掙紮,抽噎着把眼淚鼻涕糊在他胸口的衣服上。

“所以……你這是同意了?”他在她耳邊說。

她剜了他一眼,又伸手想去打他,可是四肢都被他制住,加之哭得缺氧,只好把頭埋起來做鴕鳥。

他笑出聲:“周駿,你女朋友要有男朋友咯。”

“就這麽一會兒,我家被偷了?”

聽見周駿的聲音,她吓得一激靈,擡頭一看,竟然是宇哲在她背後撥通了周駿的視頻電話。周駿似乎是在車裏,好整以暇地和宇哲聊天,完全沒有意外或者生氣的樣子,直到許祐嘉呆滞的臉出現在畫面裏才一下子坐直了:“我的祖宗,怎麽哭成這樣?”

祐嘉回過味來,怒上心頭:“你倆玩我?”

周駿幹笑兩聲:“那什麽,你倆很久沒見了好好交流下感情,我還有事我就先……”

“你敢!”祐嘉奪過手機,“說話。”

周駿的頭往後縮了一下:“你不是一直喜歡他麽……”他嘟嘟哝哝地說,見她沒再發火才繼續下去,“你們倆之間的問題需要你們自己解決,事情怎麽發展我并沒有和他商量好。”

她打斷他:“那你呢?”那你的心怎麽辦呢,我們之間的感情怎麽辦呢?

他的眼神柔和下來:“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尊重,我都接受,因為我愛上的就是你原本的樣子。

“你別想逃。”祐嘉輕聲說,而她的威脅讓他笑了起來。

“你倆晚上睡覺最好留一只眼放哨。”她瞥一眼一旁一臉心虛的謝宇哲,挂斷了電話,“忙你的去吧。”

宇哲接過手機:“對不起。”她冷哼一聲。他厚臉皮地湊到她跟前說好話,怎麽都躲不開。

他突然把她抱起來,不顧她的驚呼,原地轉了一圈:“我是真的喜歡你。”

“那你以後別惹我生氣行不行?”祐嘉嘆了一口氣,雙手捧住他的臉。

她的眼睛裏映着夕陽,而他的眼裏映着許祐嘉:“你願意給我機會,是不是?”

“看你表現,”她說,“先——罰你背我。”

宇哲的嘴角咧得快到耳根,他把她放下來,又蹲下讓她趴到自己背上。

“你幫我揉揉呗,剛才打得好疼。”

“你皮癢嗎?”

“不敢了不敢了。”

“餓死了,我要吃晚飯。”

“好啊,吃什麽?”

“我要吃火鍋。你給我煮。”

“行,保準你今晚豎着進去橫着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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