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
二十五
微微的臉色太難看,讓洲洲吓了一跳,她擡手去抓住她的手,又轉過頭看着許輕舟,懇切地道:“大師……”
洲洲說話的時候聲音有些虛弱。
她心裏其實有許多埋怨,覺得許輕舟不分青紅皂白就動手實在不該,卻又不敢表現出來。
她試圖軟語幾句、讓許輕舟放過微微,張了張嘴卻又發現自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許輕舟将握成拳的右手擡起,輕輕在三人面前展開。
——她手心處,有一朵柔軟的粉色桃花瓣,熠熠生輝、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許輕舟看了微微一眼:“這就是讓你能和狐貍對話的東西。”
她說話的時候聲音并沒有什麽特殊,卻莫名帶着一股莊嚴的意味。
微微有種自己在被宣判的錯覺。
她下意識覺得,接下來的事情很重要,會影響到她的整個後半生。
微微覺得很疲憊,渾身都酸軟無力,整個人都搭在洲洲的身上,眼皮都在打架。
她的眼神迷離着看向許輕舟,神色有些呆滞。
“我……你把它還給我……還給我……”
微微開口的時候聲音裏帶着幾許恍惚的意味,讓人有種她已醉得神志不清的錯覺。
洲洲驚訝地轉頭看向微微,眼中帶着心疼又帶着不可置信。
“媽媽……”
她喃喃的聲音響起在微微的耳側,後者卻完全不為所動,甚至沒有轉頭看她一眼。
許輕舟輕輕偏頭:“這不是你該動的東西,我會處理掉,之後你就自由了。”
微微低聲啜泣起來,淚水漣漣地轉頭去看孫先生。
孫先生的目光還停留在許輕舟手心的桃花瓣上,一時沒察覺微微正凝視着他。
許輕舟輕輕低下頭去,對着手心的桃花瓣吹了一口氣。
那本來光彩奪目的桃花瓣在瞬間失去了光芒,變得幹癟。
——讓人觸之驚心動魄的美也随之消失,變成一片再尋常不過的幹花。
她随手把花瓣往垃圾桶裏丢。
微微吓了一跳,立即伸手去接,卻又和孫先生伸出的手碰上。
兩人下意識擡眼一個對視,微微眼中露出祈求,孫先生眼神卻格外冷漠毫無波動。
他驚詫地發現,自己對微微沒有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了。
桃花瓣未在兩人手上停留,飄零着落在了垃圾桶裏,毫不違和地和周圍的垃圾融為了一體。
微微心裏湧出一股巨大的不安。
她慌亂地轉頭看向許輕舟,顫聲道:“你……你把它拿走了,那它……”
微微太過緊張,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許久也沒表達清自己的意思,最後只祈求地望着許輕舟,眼中帶着些她自己都說不清的期望。
許輕舟猜也猜得到她要問的是什麽,回答的時候聲音有些漫不經心,仿佛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它不存在了,帶給你的能力和帶來的後遺症自然也會消失不見。”
微微哦了一聲,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她擡手掐了自己一把,手臂上都出現了紅色的印子、而後一股錐心的痛傳來,讓她下意識嘶了一聲。
她有些茫然地想,所以真的結束了?
這些年她因為當時的心願變得身嬌體軟,夜夜無法安眠,曾無數次想過如果沒有當初會怎麽樣。
可她自己也知道,若是沒有當初,她現在擁有的一切都不會存在。
她不會和孫先生有任何接觸,又沒上過大學,大概只是在社會底層艱難求生吧。
想到自己有可能要重回社會,靠自己的勞動掙錢,微微心中升起一股恐懼。
她下意識反手去抓洲洲,後者滿臉沉重地看着她,雙眼裏是掩飾不住的擔憂。
“……媽媽,你沒事吧?”
微微感覺自己忽地又能喘過氣來了。
她反應過來,是啊,如今她已經不是一個人了,她還有個女兒呢!
這麽想着,微微臉色好看了許多,甚至還能勉強對洲洲擠出一個笑來。
孫先生沒來由地感覺到煩躁。
這感覺讓他自己也錯愕萬分。
他對洲洲的疼愛不必說,對微微……他從前都沒想過自己還能再見到她,如今見她如此狼狽,他本該心疼的,卻只覺得她的動作透着矯揉造作的意味。
他陡然又想起片刻之前,他剛剛得知自己身上發生的異常是因為微微時,許輕舟詢問他意見,他甚至不忍心責備,如今心裏卻湧過煩躁。
所以愛是會消失的嗎?就在片刻之間?
他有些茫然地想,目光出神地盯着垃圾桶的桃花瓣。
剛剛看到許輕舟丢桃花的時候,他下意識就想要去接過來,如今見那花瓣進了垃圾桶,卻又只覺得那是再普通不過的花瓣。
心頭的悸動來得無影無蹤,去得也毫無痕跡。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開口時帶着幾分怒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這對你有什麽好處?”
微微看了他一眼。
她下意識想為自己辯駁,目光卻又看到旁邊坐着的許輕舟,立即明白過來強詞奪理沒有意義,抿了抿嘴唇,低聲道:“都這個時候了,還說這些做什麽。”
微微覺得有些疲憊。
這麽多年,她因為那個東西,一直獲得戰戰兢兢,每一步都忍着劇痛、走得小心翼翼。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她終于可以做回自己了。
孫先生從沒發現自己如此沒有耐心。
在發現微微沒有訴說的欲望之後,他滿心都是憤怒。
他冷笑了一聲,開口的時候聲音裏帶着一股凜冽的寒意:“你不會意味你不說話,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吧?”
微微皺眉看着他:“你想怎麽樣?”
孫先生:“好好說清楚前因後果,我或許可以考慮不追究。但你要還是這副不配合的樣子,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微微哦了一聲:“你想怎麽不客氣?孫先生,我們已經離婚了,沒關系了。”
她說話的時候幾乎一字一頓,似乎是在提醒孫先生,兩人早已恩斷義絕。
微微記得許輕舟剛剛說過,她只是凡人,所以不會對她怎麽樣。
至于人間的手段……誰能證明孫先生身上的異常和她有關系呢?就算報了警找了律師,人家也只會覺得是孫先生多想了吧。
這麽想着,微微覺得自己也不必再裝下去了,站起來說自己要休息了,直截了當地下了逐客令。
孫先生呵了一聲,根本沒有從沙發上坐起,只是随意換了個姿勢:“微微,從前是我尊重你,所以願意聽你那些約法三章,你覺得以後我還會任你擺弄嗎?”
微微哼了一聲:“任我擺弄?孫先生,你這話說錯了吧?怕不是年紀大了記憶出了問題?我們都多少年沒見過面了!”
眼見着兩人吵起來沒完沒了,許輕舟捏了捏眉心,站了起來。
“孫先生,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
孫先生啊了一聲,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的狐貍,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許輕舟貼心地道:“放心,這狐貍精我會帶走處理掉的,至于她嘛……我不好動手,你們私人恩怨,自己解決吧。”
說着話,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微微一眼。
微微渾身一個激靈,忽地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大概不太好。
但是她也沒辦法啊!
事情都已經成了定局,他又沒有證據,就算是看在洲洲的份上,也……
微微這麽想着,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只轉身往卧室去了。
孫先生見她一副不合作的樣子,也沒去追,而是轉身對着許輕舟殷勤地道:“大師,我送你回去吧?”
許輕舟挑了挑眉:“不想知道前因後果了?我可沒法給你解答。”
孫先生笑了一聲:“這些事情有的是時間去查,不着急。”
那話裏滿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篤定,讓微微背後一涼。
她反手關上了門,而後順着房門滑坐在了地上,抱着膝蓋、豎着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她聽到許輕舟和孫先生一起離開了。
又聽到洲洲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追了出去。
離開前,洲洲到她的卧室門外輕輕敲了幾下,讓她好好休息,爸爸那邊她會勸住的,讓她不要擔心。
微微一直沒有回話。
直到門外所有的聲音都消失,她把臉埋在自己的膝蓋上,心裏交錯的情緒才開始洶湧而出。
回去的車上,許輕舟和孫先生說了些猜測,又做了些提醒。
“你可以回憶一下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再回憶一下你是什麽時候決定娶她,那是兩個關鍵的節點。”
孫先生嗯了一聲,道了謝,并且立即把許輕舟的勞務費轉了過去。
回到家後的孫先生心緒不寧,遲遲無法入眠。
他憶起他和微微的從前。
那時候他其實沒和她當真,只是想随便玩玩。
那時候她眼中全是欲望,只有一具年輕而鮮活的身體吸引他。
只是一次旅行之後,一切都變了。
他漸漸愛上她,看她拜金也只覺得她直率可愛,興奮地講她娶回家。
她身體不好,失眠嚴重,他于是不讓她上班。
後來……出了那件事後,她堅持要離婚,他幾次挽回無效,卻也給足了撫養費,至今仍對她的離開感到遺憾。
孫先生徹夜未眠,第二天便先打電話給助理吩咐停了每個月付給微微的撫養費。
他打電話的時候被洲洲聽到,洲洲猶豫了一下沒有開口勸說,覺得自己可以等他先冷靜一下。
這時候她沒有想到,等到事實在眼前展開的時候,最先冷靜不下來的是她。
孫先生請了私家偵探,又把從許輕舟處得來的關于那桃花的所有信息都整理了出來,很快将事情的脈絡理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