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談判

世子爺的書房緊緊閉着快有半個時辰了，還是未見有人從裏頭出來，亦未吩咐端茶遞水進去。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院中的丫鬟婆子們不由得個個納罕。

碧雲悄悄撞了撞素月的胳膊，“你看清楚了，真是個小厮？”

素月皺起兩道細細的柳葉眉，“看的真真的，的确是前日在周家看見的那個小厮。”

周郎君過生辰，那日素月是随主子一道前去道賀的，按說周家的下人頗多，她能記住的沒有幾個，不過小厮生得格外出挑，素月這才留了神——個子不高，身量倒是瘦瘦細細的，看不出多少風致。唯獨那張白生生的臉長着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人的時候多了幾分稚氣，讓人恨不得在他頭上揉三揉。

碧雲咦道：“周郎君也沒必要往咱院裏塞個人呀，難不成，是世子爺自己要來的？”

素月嘆了一聲，“誰知道，總之不與咱們相幹就是了。”

她們也不過是這院裏最卑微不過的下人，因着伺候世子爺穆铮的緣故才得幾分體面。不過世子爺為人冷淡，向來不沾女色，卻也不見他對男子多麽有情，因此幾年來，這所院落始終是空曠的。

真要是搬來一位主母，她們才應該擔憂，畢竟誰能容下丈夫身邊有這些頗具姿色的丫頭，只怕早就将她們發賣出去。

按說穆铮的年紀不小了，早該說一門親事，連他母親安夫人都明裏暗裏示意過許多回，無奈這位世子爺生來是個頗有主意的，誰也奈何不了他，因此也就一年一年的耽擱下來。

如今穆铮已經快弱冠了！別的男人到他這個年紀，膝下早就兒女成群，世子爺卻空寂如斯，無怪乎安夫人看着着急，生怕再沒個孫子，爵位恐怕要被二房三房給搶去，連累她們這些下人亦跟着提心吊膽。

齊國公世子穆铮的書房內，一高一矮兩個身影靜靜地對坐着，氣氛仿佛陷入凝滞之中。

穆铮面無表情看着對面的青衣小厮，将方才的話題重複了一遍，“你确定，你有了我的骨肉？”

按說一個男子貿貿然跑來對他說這話，理當是很可笑的。可穆铮卻笑不出來，一來是個性使然，二來，則是因為對面這少年人的身份——他說他是妖。

青右局促不安的點了點頭，穆铮比他高出大半個腦袋，以致于他仰視對方的時候更感到一種無形的威壓。要換了平時這種情況，他老早就化成原型溜了，今日也是迫不得已，他沒有別的出路可想。

“什麽時候的事？”穆铮默思片刻，又開口問道。

青右膽怯的擡頭，看向面前高大挺拔的男人。這位世子爺長得十分英俊，且周身陽氣十足，正是妖精們最為鐘愛的那類。僅僅是這麽共處一室，青右這只小妖已按捺不住內裏的心猿意馬。

一個多月前，他就因此鑄成大錯。

蛇性本淫。當時青右還是一條初初修煉成人形的小青蛇，準備到凡間尋個适當的獵物“開葷”，借以增進一下修為。

因聽說京城最為繁華熱鬧，那裏的貨色也最為充足，青右便誤打誤撞盯上了穆铮，兩人一度歡好後，小蛇妖便優哉游哉的回到本來的巢穴中。

他本想安心将吸收的陽氣煉化，誰知不但不成，反而越練越糟，連他自身的法力也大為減弱。妖也會生病，青右無奈，只得請了族中的一位老大夫診視，這一查可不得了，原來他已經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青右從出世以來，就知道自己是一條雄蛇，只有令別人受孕的，斷沒有自己懷孕的道理，何況還是人與妖的結合——簡直令他懷疑起蛇生來。

族中那位老大夫卻言之鑿鑿，一口咬定不會有錯。他是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為族人行醫已有數十載，青右沒理由不相信他的言辭。況且，他也隐隐感到體內有個東西作怪：平時吃的都是些死物，斷沒有活蹦亂跳的道理，這也不像消化不良的跡象。

妖怪們也排斥異類，若被族中知曉他發生這樣的異狀，只怕活不成了。青右無法，只得拜托那位善良的老大夫保守秘密，自己卻悄悄游到城中來，準備找孩子的“父親”尋個說法。

不會有別人，他成人的時候尚且不多，滿打滿算下來，真正與他産生接觸的就只有穆铮一人而已。

青右在心內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這人的精氣有毒！否則斷不會如此。

解鈴還須系鈴人，除了穆铮，他也不知該尋誰去。

穆铮冷眼看着面前唇紅齒白的少年郎。清淩如水的面龐，眉心略寬，下颌倒如女子一般細巧精致，那雙眼睛看着無辜，偶爾卻流露出幾分天真的惑人之色。

若說他是妖怪變的，倒也無不可……穆铮心裏嘀咕，一半信了青右的說辭，遂輕咳了咳道：“所以，你想要本世子為你提供庇護？”

青右點頭，弱弱的說道：“我如今法力已大不如前，若落在外頭，保不齊會出些岔子，若得恩公庇佑，必然感激不盡……”

他偷偷觑了穆铮一眼，不大有底氣的補充道：“況且，這也是您的孩子。”

穆铮不由得啼笑皆非，小妖怪如此做派，倒讓他想起說書人嘴裏那些癡情女子仗肚逼婚的故事，他若不同意，便是人人喊打的負心郎。

可他們不過是共度了一宿而已，對方還是個妖怪，誰吃虧卻說不定呢。

勉強忍住唇畔溢出的微笑，穆铮正色問道：“你能保證你說的是真話嗎？”

青右舉手發誓，字正腔圓的道：“我若有半字虛言，管教五雷轟頂，不得超生。”

妖怪是最懼怕天罰的，他這樣說，可見并不敢撒謊。

真是有意思。穆铮唇角揚起，惬意的伸展開兩條長腿，起身說道：“也罷，那你便留下來吧，等孩子生下來，咱們再做處置。”

反正如今國公府諸人催得甚急，都巴不得他早些成家立業，穆铮早就嫌煩了。若能有個孩子堵他們的嘴，倒也不算一件壞事。

這樣一來，他與小妖怪倒可說是互惠互利，各取所得。

“咱們”這個詞令青右感到舒服，他恭恭敬敬的道了謝，便朝門外走去。

穆铮卻叫住他，“你去哪兒？”

“我回周家收拾些東西。”青右老老實實說道。他這趟見穆铮的面不易，只因一個兒時的玩伴潛居在禮部侍郎周家，青右蒙他的關系才進周家做了仆役，否則也不會這般容易與穆铮偶遇上。

穆铮沉吟一剎，道：“不必了，周家我會派人去說的，你且留在我身邊伺候就好。”

青右乖覺的哦了聲，繼而卻擡頭望着他，“如何伺候？”

他懂得取悅于人的，就只有那麽一招而已，天下妖怪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