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洗澡

青右覺得這是算計，雖然那被算計的人亦是心甘情願的。蜜餞果子這種東西偶爾吃吃倒無妨，對他而言可不能當做正餐——青右的心思還放在那盤小魚幹上面呢。

好在穆铮并不摳門，自然不會計較這點小事。不過當小妖怪吃到一半時，他卻皺眉将盤子端起，“夠了，吃得太飽，等會兒怕是裝不下晚膳。”

可憐世子爺心裏還想着與他一同用膳呢，不知怎的，看到青右胃口好，他的食欲仿佛也增加許多。

青右卻隔着衣裳拍拍肚皮，若無其事的道：“沒事，我吃得下。”

自從這孩子在他腹中生根落地以來，青右的食量比從前大了許多。要知他以前都是可着勁猛吃一頓，之後三五個月餓肚子也不妨，現在就算餐餐大魚大肉，他也不覺得厭倦——當然這是好事，能夠多多品嘗食物的美味，何樂而不為呢？

穆铮這才放心由着他吃。

候小妖怪滿足的打了個飽嗝，穆铮方将碗碟收起，又問道：“還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他堂堂一個世子爺，卻在這裏做小伏低，想想也是荒唐。不過一想到青右之前被人折騰的慘狀，穆铮的心便軟化做一團水。

青右用短指甲撓了撓脊背，猶豫道：“我想洗個澡。”

穆铮皺眉看着他，“你這副模樣如何下水？”

雖沒有傷筋動骨，肌膚也破損了好幾處，再沾水怕是要潰爛的。

“不要緊，已經快好了。”青右忙道，轉過身拉起衣衫，将光裸的脊背展示給他。

果然已不似先前那般駭人，原本翻起的嫩肉已經結了淡紅的瘡痂，想必隔不了多時就能脫落了，這便是妖怪的自愈能力嗎？

青右見他緊盯着自己打量，倒也沒覺得怎麽羞恥，反而天真的問道：“好看嗎？”

他修成人最關注的一件事，就是自己的皮相，作為生來就要迷惑人的妖怪，不長得好看些怎麽成呢？

穆铮忙輕咳了咳，撇過頭去，白皙的耳根泛起一點微紅。好看當然是好看的，不過這種事怎麽好意思說呢？

這妖怪也太不谙世事了些。

穆铮責備的瞅他一眼，好容易緩和了臉色，又問道：“你自己能走嗎？”

棉被松松從肩上滑落，露出半邊雪白的肩膀，青右試着擡了一下腿，只覺腳踝處又酸又軟，顯然是那會兒被幾個孩子捏中要害，這會子還未能完全複原。

他搖了搖頭，“有點疼。”

又眼巴巴的看着穆铮，“你能抱我過去嗎？”

世子爺心旌搖曳，髒腑裏突突的跳動。小妖怪的神情不帶有魅惑的意味，但是這句話分明具有豐富的暗示性，誰聽了會不多想？

雖然懷疑青右有何不軌企圖，心底善良的世子爺也只好答應。他半屈下身去，用一副厚實的綢緞裹住小妖怪軟滑的身段，兩臂用力将他攬入懷中。

青右美滋滋的抓着他的衣領，只覺能夠這樣近距離的與穆铮接觸，真是再好不過。

他甚至點着小腦袋，往穆铮胸口輕輕蹭了蹭，引得穆铮險險不能自持，趔趄了一下才站直身體。

青右卻無辜的望着他，“抱歉，我不是有心的。”

誰管他是不是有心的，穆铮只覺得無語，雖然這種疑似親近的舉動不算壞事，但，他以前對着別人也是這般自來熟嗎？

畢竟妖怪可沒有什麽親疏禮數之分的，想到此處，穆铮的心底便咕嘟咕嘟冒起酸泡來。

一手托着青右柔中帶硬的脊背，另一只手便利落的推開門。去淨室之前，穆铮小心的向走廊兩邊仔細觀望一陣。

不知怎的，他覺得有些窘，堂堂世子爺懷裏抱着一個男人去洗澡，這場景總是有些古怪的——何況這男人還是裸着的。

青右面上卻是坦坦蕩蕩，并不畏懼人言，而是專心致志看着穆铮領口上的花樣，還用手輕輕摸了一摸。

頸間傳來一陣瘙麻的癢意，穆铮越發覺得這小妖怪在挑逗他，再待下去，還不知光天化日之下會做出什麽事來，遂加快腳步，匆匆繞過回廊，來到後院一間寬綽的屋子裏。

淨房裏有一個天然的泉池，引溫泉水灌入，四時常溫，熱氣撲鼻。

穆铮才一掀開簾子，青右便被那氤氲的白氣熏得睜不開眼，好不容易适應了周遭的環境，便駭然出聲，“這麽大呀！”

穆铮有些微微的自得，爺就是這麽有錢有勢。

豈知下一刻青右便感嘆道：“平時都是您一個人在用嗎？太奢侈了，罪過罪過！”

他是妖還是佛呀，一派假惺惺的胡言亂語，平時大魚大肉倒沒見他喊聲罪過。

穆铮冷着臉，将懷中人往地上一放，青右的光屁股貼着那冰涼濕滑的地磚，不禁呲的一聲，忙揮舞着手腳溜到泉湯中去。

等整個身子都浸泡在熱氣騰騰的水池裏，青右才惬意的轉過身，同時兩眼委屈的看着穆铮：他才發覺此人的報複心理也不小，可見心胸狹隘與身材是否高大沒有必然聯系。

泉池太過寬敞，青右不禁起了遨游其中的念頭，遂試探着看向穆铮道：“我能化成原形嗎？”

雖然他自認為自己的本體不太吓人，但妖就是妖，萬一給穆铮造成心理陰影就不妥了。

穆铮覺得這小蛇妖的記憶和魚比起來差不了多少，明明之前還見過的不是麽？那時候青右渾身在溝渠裏滾滿了泥漿，也沒怎麽吓人呢，看去反而多了幾許憨态。

他淺淡應道：“随你。”

得了穆铮的許可，青右便深吸一口氣，埋頭紮進溫熱的池水裏，等到咕嚕咕嚕冒出一串氣泡，那人已不見行蹤。

穆铮費力的辨認片刻，才看到泉水的中央，一條瑩瑩小蛇載浮載沉，渾身的色澤如翠玉一般，比起日光下所見更加瑰麗奇彩。

雖然自己杜撰出淳親王賀禮一事，但若真的把青右送去，沒準淳親王還真會視為奇貨可居呢。

穆铮想了想，有點好笑，遂招手示意青右過來。

小蛇昂起頭顱，在他手心蹭了蹭，原本表示眷戀的動作，在它做來卻稍顯敷衍，大約青右游興未歇。

穆铮有意吓一下他，遂故意問道：“淳親王府上的池子更大，更舒坦，我把你送去他家，好不好？”

小青蛇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不解其意，繼而見穆铮面色泠然，猜着穆铮是否嫌自己麻煩，不要自己了。

青右頓時悲從中來，倏忽間便已化成人形，淚眼汪汪的抱着穆铮的小腿不放，打着嗝道：“我……我以後少吃一些，你別趕我走……”

原來他以為穆铮嫌他吃得太多了。

雖然有一點狡猾的私心，但青右還真沒想過離了穆铮自己該何去何從，哪兒還能有這樣不花錢的食宿？況且相處了幾日，他也覺得穆铮面上看起來嚴厲不可接近，但其實心腸是極容易打動的，只消自己撒個嬌兒，對方便招架不住，若是将他送給別人，自己還能這般自在惬意麽？

青右用纖細的手指抓着他的腳脖子，嘴裏颠來倒去都是什麽“少吃一些”“日後乖乖聽話”之類的，似乎生怕穆铮将他抛棄。

穆铮作弄的目的是到達了，可見到小妖怪可憐兮兮的模樣，又有些不忍心起來，遂清了清喉嚨，正色道：“行了，既然你這麽說，我便留你下來，只不過，你可得說到做到。”

青右呆呆望着，面上歡喜不勝。

人的劣根性是揮之不去的，穆铮每每看到他這副呆萌樣子，惡趣味就忍不住上來。

他一本正經的道：“咱們國公府雖是富貴人家，卻也崇尚簡樸，你頓頓大魚大肉，又是葷腥又是油膩的，別人見了也得說閑話不是？也罷，既然你自己願意少吃一些，往後每餐一個肉卷子，兩串魚丸就是了。”

光是聽他說那些名詞，青右便覺得喉間分泌出津液來，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如今穆铮這樣殘忍剝奪他的享受，他雖然不情願，卻也無可奈何——畢竟有的吃總比沒有好。

可憐的小妖怪只能弱弱的抗議道：“能不能多加一塊肉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