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遷居

表小姐的姻緣就這麽不了了之，好比暴雨欲來前起的陣陣風勢，吹得那樣厲害，結果雨滴還未下來，風已經散了。

大家夥兒也沒怎麽認真，只背地裏當成一件趣談。雖說表小姐實在生得漂亮，世子爺少了豔福實在可惜，不過天涯何處無芳草，世子爺又這樣年輕，日後總能找到好的，因此胡亂談論了幾日後，話題也就漸漸散了，一切重歸風平浪靜。

至于青右，原本謠言紛傳時他都沒怎麽着急，如今當事人已去，他反而品咂出些許微妙的滋味來：原來他是這樣舍不得穆铮哦！要是穆铮真個做了人家的新郎官，青右雖不至于大膽到去搶婚，背地裏肯定也會大哭一場，借以宣洩胸中憂愁。

萬幸，老天爺是站在他這邊的，現在只有他與穆铮兩個人，青右就覺得小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再沒有別的奢求。至于修行……修行是什麽東西？能吃嗎？

但俗話說得好，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人不找事，事也會找人，不過這對穆铮并不算壞事——早在年初的時候齊國公就為他在軍中捐了個銜，讓他跟着他叔父好好歷練，眼下機會來了，皇帝命穆大将軍領兵前去西南巴蜀一帶剿匪，穆铮身為他最親信的侄兒，自然是要跟随的。

況且，這對他而言，本身就是一個建功立業的契機。

青右當然也不好攔他，不過想到将與分離數月，心裏便有些悶悶的難受，他抓着穆铮胸前的紐子反複叮囑道：“你可得早些回來呀！”

當然也不能把他給忘了，要是回來了卻認不出他，那青右真的要氣死了。

穆铮只覺可笑，這小傻子究竟在想什麽，以為他是魚的記憶麽？況且究竟誰認不出誰來呀，穆铮可以想見等他帶着一部大胡子回來，青右見到他時滿臉詫異的神情。那是他可得好好作弄一番這傻兒了。

穆铮只着着單衣站在床頭，青右則微微墊着腳，頭靠在他懷裏。兩人就這樣相依相偎了一會兒，靜靜享受分別前寧谧的美好。

不曉得抱了多久，穆铮方才将他松開，戀戀不舍的摁着他的臉頰，叮囑道：“我走之後，你就搬回府裏去，母親她老人家不是不通事理的人，她會好好照顧你的。”

否則将青右留在這荒郊野嶺的別苑，穆铮實在有些不放心。先前是因為他時不時過來探視才勉強算得安全，如今他就走了，青右還是該托付一個可靠的人才好。

不管他說什麽，青右都乖乖答應下來。他雖有點害怕那位嚴厲的夫人，但既是穆铮的囑托，總不會存心害他。

可是……他還是覺得鼻端忍不住的酸楚，眼眶也有些潮潤。真不争氣啊，小白走時他都沒哭鼻子呢。

青右覺得頗為丢臉，忙轉過身去，悄悄用衣袖擦了擦，硬着嗓子道：“你……你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真是個小傻子，這時候還來佯裝剛強，以為他這般容易糊弄麽？

穆铮強行将他的身子扳正，用指腹輕輕抹去他眼角的淚水，微微俯身與他平視，鄭重的說道：“我信你，你也得信我，咱們倆都會好好的。”

青右撲到他懷裏嚎啕起來。

經過一場感情豐富的宣洩，小妖怪總算是累了，拱到床上呼呼大睡。穆铮輕手輕腳的替他将被子掖好，這才悄悄帶上門出來。

碧雲早已在連廊上等候。

穆铮原樣将方才叮囑青右的事宜複述一遍——為的是怕青右記不清楚。他往往當時答應得痛快，過後就忘得一幹二淨了，穆铮想起來就忍不住扶額。

碧雲忙豎起耳朵聽着，并且誠心誠意的向世子爺保證，務必會好好照顧青右，絕不辜負他的囑咐——開玩笑，這關系到她最後能拿多少賞賜呢。

當然，碧雲也沒忘記祝福這位主子爺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她對穆铮的本領深信不疑，對這次出征的結果自然也十分看好，那是不可能會出岔子的。

這般交割完畢之後，穆铮方從馬廄裏牽出慣常騎的那匹大青馬，他最後望了眼這僻靜的宅院，以及綠樹掩映下的軒窗——青右就住在那間廂房裏——随即一言不發的離去。

青右醒來的時候已經近正午了，明晃晃的日頭筆直的挂在天上。他不禁揉了揉發脹的頭顱，只覺腦子昏沉得厲害。太久沒有像這樣情緒激動過，又難得大哭了一場，難怪他有些不習慣。

本想讓穆铮給他按一按太陽穴，才說了一個字，剩下的音節便消失在喉嚨裏。他陡然想起，穆铮其實不在這所宅院。

他已經離開了。

怔怔的發了一會兒呆，青右方喚了碧雲進來。碧雲就沒有他這樣情緒豐富，雖然世子爺是她相伴多年的主子，不過這樣的分離碧雲卻見多了。

于青右倒還是頭一回。

碧雲辦事半老了的，聽他傳喚，便熟極而流的端了午膳進來，且勸道：“小公子胡亂用些，等會兒還要去那府裏呢！”

青右這才記起，他答應穆铮要回國公府去的。但當時迫于情勢回答得爽快，現下青右卻有些後悔，他一想到宅邸門前那兩頭兇惡的石獅子就害怕，便央求碧雲道：“咱們能不能不回去呀？”

碧雲板起臉，“不能。”

還真被世子爺料中了，這傻孩子轉頭就打起了退堂鼓，他可知以他這副皮子住在荒郊野嶺裏，會有多少不軌之人觊觎？碧雲可是答應了主子爺要好好照顧他的！

見連最要好的同伴都毫不容情，青右只好被迫收回雜念，同時不無感慨：看來穆铮才真正是這屋裏的權威，他平素不過是狐假虎威而已。

收拾好東西已近黃昏，青右原想賴到第二天再走，碧雲卻硬起心腸催逼着他上路。她相信世子爺若在也會這麽做的，這地方簡直一刻也留不得，世子爺也不能放心。

無奈之下，青右只得委委屈屈的上了車。馬車裏其實沒多少行李，就只他與碧雲一人一個包裹，因穆铮臨走時已安排妥當，值錢些的物事已命人托運回去了，至于必要的日用品，那府裏應有盡有。

一路上晃晃悠悠，青右心裏也七上八下。想着見了安夫人該怎麽招呼好，要不要對她笑呢？那樣會不會又太過虛假了？

他其實是很願意喜歡安夫人的，因她是穆铮的母親，可是安夫人似乎不大喜歡他。青右想不通是為什麽，是因為他的門第、還是他的身份，還是僅僅認為穆铮值得一個更好的人？

唔，妖怪也是有自尊心的，青右可不想熱臉去貼冷屁股……

然而還未等他想出一個周祥的計劃，馬車就已經到國公府了。青右來不及整理表情就被碧雲攙下了車。

他本想好好同安夫人解釋一下前因後果，誰料安夫人卻只拉了他的手道：“進去吧，別站在風口裏。”

她甚至難得的朝青右笑了笑，笑容很淡，卻很和氣。

青右怔住了，這個人和穆铮的母親長着同一張臉，怎麽性子卻截然不同，該不會是被妖怪附身了吧？

安夫人見他疑惑，也便坦白的解釋道：“铮兒要我好好照看你，我自然不能讓他失望。況且，也不光為了你一個。”

她的目光虛虛落在青右肚子上。

說也奇怪，要是安夫人假模假式的說什麽一見如故的鬼話，青右只會升起反感；但是安夫人明說是承穆铮的情，青右反倒高興起來，他一時放肆，竟恭恭敬敬的朝她鞠了一躬，誠懇的道：“夫人，謝謝您。”

即便是為了安夫人愛屋及烏的緣故，他也該說一聲謝謝。恩情本就是論跡不論心的。

安夫人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有點明白穆铮為何這樣喜歡他了，的确是個老實孩子，沒有一般人所具有的那種虛僞做作的習氣——他們這些人雖出身上流，厭惡的卻是與自己具有相同秉性的人，就連自己的親侄女，安夫人也覺得她太過圓滑伶俐了些，只是在沒有更好的人選之前，不得不撮合她與穆铮罷了。

當然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安夫人自己是名利場上說慣了客套話的人物，自然越發看重別人的誠實。青右這孩子發自內心的向她示好，安夫人也就老實受了下來，道：“不用多說了，你且養好身子要緊，不然少了一兩肉，等穆铮回來瞧見，只怕都要找我這個老娘算賬的。”

衆仆婦看在眼裏，都啧啧稱奇，想不到向來嚴厲的安夫人居然也能說笑話——雖然不怎麽好笑。但這也見得那人的本事了。衆人于是收斂了輕蔑之意，轉而恭恭敬敬的将青右迎進去——都知他是世子爺心尖上的人。

青右從此便安生在國公府住了下來，府裏人當然不肯虧待他，一應衣食應有盡有，他若是看中什麽新奇玩意兒，也會有人千方百計尋來給他，日子簡直過得和土皇帝一般。唯獨一樁，現在不能像從前那樣常常溜出去玩了，安夫人年紀大了，難免膽子細些，生怕青右在外頭出了什麽差錯，遂殷殷的囑咐他，想要什麽都可以，只別到外頭惹禍去。

青右見老人家一片拳拳之意，只得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