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Chapter 1
又是一個加班如上墳的日子。
任海黎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身為編輯,還得大周末地跑腿幫作者拿衣服,她覺得很不爽,尤其這個作者還是她那個該死的前男友,她就更不爽了。
喬越來給她開門的時候還穿着睡衣,不變的印花絲綢騷包風格,這讓她立刻回想起了當年一些熟悉的情節,于是忍不住皺眉,把袋子往裏一遞:“記得按時把書簽完。”
說完就要走。
喬越卻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任海黎像是被蠍子給蟄了一口,立馬抽開手往後退了兩步,目中簇着惱火地朝他盯去。
這一盯,卻讓她微感愕然。
喬越的眼睛紅紅的,像是想哭。
“海黎,”他開口,聲音裏帶着哽咽,“賀征死了。”
任海黎愣了一下。
“賀征死了。”喬越強調。
任海黎回過神來。
“……關我屁事。”她扔下這句話後擡腳就走,沒行兩步又想起什麽,迅速退回來,舉起手機對着還沒來得及反應的喬越就是“咔嚓”一拍。
“以後別使喚我做閑事,”她威脅道,“不然這張醜照就給你發出去。”
任海黎走出樓棟門就把喬越的照片給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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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本該是死人,留着都嫌晦氣。
死人。
她不由又想到了喬越先前說的話。
賀征死了。
任海黎忽然覺得好像已經很多年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
她解開手機屏幕,看了看被自己習慣性忽視的推送消息,才發現“著名歌手賀征自殺去世”的新聞赫然列于其中。
微博熱搜也已經沖了頂。
這大概是這十年來賀征在網上熱度最高的一次。
任海黎順手點進了詞條,不出意外,排在前面的熱門微博全是在緬懷這位曾經的華語唱作天王,包括不少圈內知名藝人也紛紛在發文悼念偶像。
長情的粉絲們一邊傷心欲絕,一邊拿出了珍藏已久的經典歌單供後來人了解逝者才華。
其中還有幾場所謂賀征巅峰期的演唱會。
但也有不少人在廣場上冷漠表示對風流渣男同情不起來,甚至還有玩梗的,說賀征這麽喜歡女人,估計是因為自己又殘又廢再也泡不了妞,所以生無可戀。
任海黎在公車站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不知不覺一條條看了很久。
然後,她想起了當年。
那個時候她剛進大學,賀征很紅,但她喜歡的是另一個歌手,由于兩人常被拿來比較,所以她本能有點排斥他。
直到她認識了喬越。
他不僅喜歡唱賀征的歌,而且還唱賀征的歌來追她,于是她愛屋及烏地去聽了下原唱,然後發現喬越唱得實在不怎麽樣。
畢業半年後她和喬越分了手,約好的陪他去聽賀征演唱會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
那之後她就基本不聽賀征了。
大約過了幾年,記憶中有段時間賀征出了兩次大新聞,一次是說他戀愛期間劈腿,這件事他沒有多解釋,只公開向兩個當事女性致了歉,但對大衆輿論沒有回應一句。
另一次,是他出了車禍,準确來說是他和父母一起遭遇了意外。三口之家,只活了他一個,懸賞後也沒有找到肇事者。
後來任海黎看到過網上有人調侃他發福、倒嗓,感慨者有之,嘲笑者更有之,漸漸地,賀征這個名字好像就徹底在公衆視野裏消失了。
據微博上說,歌迷最後一次看見關于他的消息,是一年多前,有人在濱海市一處僻靜的海邊拍到了個胡子拉碴,發須花白的胖子,他穿着簡單寬松的灰色T恤,戴了耳機,低頭坐在長椅上喂狗。
任海黎點開了網友發出的這張當時舊照。
可能是拍照的人有些緊張的緣故,畫面略有點模糊,再加上那已經完全走了樣的外形,她幾乎認不出來這是賀征。
算算年紀,那時他才四十三歲。
可能他是很喜歡海,所以最後的歸宿也選擇了大海。
任海黎說不出來是什麽心情,或許人總是會習慣性地追憶美好,她現在想起賀征,關于喬越的那些、關于他本人的那些,她都覺得淡淡的,只記得當時曾聽過的旋律。
好像很好聽。
她默默嘆氣,點開賀征歌迷會的悼念微博,在評論裏寫下了兩個字:“走好。”
***
晚上從療養院回來,任海黎洗了澡換完衣服,倒頭躺平到床上,緩了緩,才拿出手機開始看微信未讀消息,逛朋友圈點贊。
由于工作原因,她并沒有屏蔽喬越。
喬越顯然也沒有屏蔽她,所以當任海黎看見他在朋友圈發了個賀征演唱會視頻鏈接,并配上哭泣的表情,寫着“爺青結”的時候,她毫不意外。
她還看見自家同事和其他作者在下面留言,有個人也是賀征的鐵粉,說這場是神級演唱會沒有之一,自己還專門收了限量發行的DVD,可惜不是簽名版,很羨慕當年看過現場的觀衆雲雲。
任海黎看了眼演唱會的名字——漫步,2010年,上海場。
她記得這場也是網上歌迷盤點裏的首推,據說是沒有人不會愛上漫步的賀征。
好奇心作祟,她點進了這個視頻。
随着一段抓耳的編曲響起,舞臺升降臺上出現了一個挎着吉他的颀長身影。純色無袖T恤,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直筒牛仔褲,窄腰長腿,栗色短發,清爽劉海。
這是被稱為巅峰期的賀征。
他開嗓,唱的是首流行搖滾。
這一看,她就精神到了淩晨兩點。
當夜任海黎就迷迷糊糊地夢到了自己去看2010年賀征的演唱會,舉着熒光棒在臺下大合唱的時候瘋狂破音。
第二天鬧鐘還沒響她就醒了,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又點開了那個畫質不高的視頻,聽完前面兩首歌後,她退出去打開了購物軟件,搜索“賀征漫步演唱會”。
有一家店鋪還在售DVD,但庫存已經不多了,她火速下了單。
等她剛經歷完早高峰到公司坐下,客服就給她發來了消息。
內容很直接,大意就是說已經沒有未拆封的全新品了,問她介不介意要一張拆過封但差不多也有□□成新的碟片,而且是簽名版的。
為表真實,客服還發了照片過來。
“賀征”兩個字果然龍飛鳳舞地簽在上面,藝術到她只能看出來大概的字形,旁邊還畫了個笑臉後綴。
任海黎愣了愣。
對方說的這張明顯是二手碟。
她其實不喜歡買二手的東西。
可這張是絕不能再有的簽名版。
糾結。
“行。”最後她打下這個字,發送了過去。
心滿意足地完成了這筆交易,任海黎正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就看見喬越發了條消息過來,問他後天能不能本人不去簽售,說是賀征歌迷會打算那天組織去濱海獻花祭奠。
他還說他把機票都訂好了。
任海黎突然就想起了賀征演唱會上有首歌裏的詞:你算什麽東西。配上他當時即興的怒音和腔調,那叫一個解壓。
“不能。”她敲回去,“請你尊重別人的工作,還有讀者的期待。”
喬越回:“任海黎,難道你沒有青春嗎?!”
任海黎冷笑:“我的青春喂了狗。”
對面過了十幾分鐘才回過來:“都是三十好幾的人了,要往前看。”
任海黎心裏罵了句:我看你爹。
然後不再理他。
***
這天任海黎加完班,頭件事就是先去驿站把裝着演唱會碟片的同城快遞給取回了家。
她把很久都沒用的DVD機找出來,搗鼓一陣後還算順利地啓動了電源,她把碟片放進去,按下了播放鍵。
開頭竟然有長時間的黑屏。
而且還無法快進。
任海黎懷疑是機器太久沒用出了問題,擔心把碟片給損壞了,正準備取出,那抓耳的開場音樂就從音響裏飄了出來。
她松了口氣,坐回到沙發上,盯着電視大屏幕裏出現的身影,不禁感慨原版視頻的畫面果然更令人賞心悅目。
她一晚上豐富了手機裏的不少歌單,除了當年本就喜歡的那幾首之外,還有以前在CD裏聽過但是沒有體會,可昨夜看了視頻現場後就愛上的歌。
十幾年了,她才發現原來賀征唱歌這麽厲害,撇開歌曲創作本身的高質量,他的即興能力之強,還有身體的律動和舞臺表現,都幾乎是別人模仿不來的灑脫随性。
他明明就是随便跟着節奏動一動,但舉手投足都像他額前的細汗一樣,在鏡頭前閃閃發光。
尤其是在電視機的大屏幕裏,她看見他輕而易舉地唱完最後一個高音,停住撥弦的手,擡眸向着臺下揚起了唇角,彼時眉眼間的意氣風發,令她忍不住想起後來網友們說的發福、倒嗓。
滄桑。
甚至死亡。
那些字眼好像離他有千百輩子那麽遠。
就像她回憶當年,也離自己有千百輩子那麽遠。
“要是沒發生那些事就好了。”任海黎低低地說。
演唱會的最後,賀征在臺上跟着鋼琴伴奏唱起了一首他的知名情歌。
這也是當年喬越追她的時候學着用吉他彈唱過的那首。
任海黎起身向冰箱裏拿了罐啤酒,打開倒在杯子裏喝下幾口後,順手放在茶幾上,脫掉鞋躺進了沙發。
她閉上眼睛聽着回蕩在客廳裏的歌聲,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黎黎,怎麽睡這兒了?快進屋去小心着涼。”
任海黎咕哝地回了聲“嗯”。
“別光答應,乖,快起來。”
她倦極地說道:“哎呀媽,我就眯一會兒——”
媽。
媽?
媽……
任海黎倏地睜開了雙眼。
四目相對。
她定定看着眼前這張臉,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