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Chapter 6
任海黎順着喬越的目光看去。
就在幾十米開外的地方,有個穿着黑色風衣,頭發花白的男人站在那裏,他的腳下放着一支白玫瑰,而他遠目望着大海,沉靜籠罩四周。
她也覺得他有點眼熟,但卻一時想不起來。
“我知道了!是章回。”喬越略帶驚訝地說完,便擡腳朝那人所在的方向走了過去。
任海黎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那就是當初發掘賀征出道的恩師,章回。
她不禁也大感驚訝。
外面不是都傳說這兩人已經老死不相往來了嗎?
她記得網上說章回早就搬去了國外,估計沒有人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來了海邊祭奠。
看得出他也是有意避人耳目。
任海黎跟了上去。
喬越已經走到了那人面前,語氣試探地打了個招呼:“章老師,你好。”
他沒有問你是不是章回。
對方轉過頭來,看見他,又看了看他懷裏的花,稍頓,牽起唇角,颔首回道:“你好。”
喬越繼續說:“我叫喬越,是個歷史小說作家。這是我……”他回頭找任海黎。
她正好走到近前,接過了話:“編輯,Hailey。章老師,久仰。”她說着,向對方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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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回應地伸出手,和她握了握。
他的目光忽然停在了她肩上。
“看來你是Elvis的老歌迷了。”他淺淺笑着,被皺紋拉扯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紅,“他那時候設計完這個胸針,還把圖紙裱起來挂在了錄音室裏,說等他六十歲開紀念演唱會的時候,再重新做一批送給那些支持了他很多年的公公婆婆。”
任海黎愣了愣。
喬越在旁邊滿是驚訝地問道:“你是說,她身上戴的就是賀征發行首專限量版黑膠的時候開盲盒送的那個胸針?”
她被他的話激地倏然回過神來,眼見喬越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對,只得佯作茫然地說道:“啊,是嗎,我這個是在網上交易的二手佩飾。”
“這邊的線條設計,是他當初做的E字母變形。”章回指了下她別在披肩上的胸針,說道,“如果背後還有他的英文簽名刻字,那就是當初的二十一分之一。”
二十一?
任海黎隐隐意識到什麽:“那單出來的這一個,是他自己留着的嗎?”
章回點了點頭:“不過Elvis自己那枚後來不見了,隔了這麽多年再看到,它還保存得這麽好,就像昨天。”
任海黎只覺心頭撲來一片巨浪。
“那……他有沒有說過他那枚胸針是怎麽丢的?”她克制地問道。
“好像是送給歌迷了。”章回說完,從口袋裏掏出突然響起的手機,接了起來。
任海黎和喬越就看見他神色嚴肅而疲倦地聽着那頭說了會兒,末了,才開口道了句:“我來獻個花,晚上就回去。”
說完他就挂斷了電話。
章回又沉默地望了會兒大海,然後回頭對他們說道:“我先走了。”
“看到你們,Elvis應該很高興。”他說完,又微微笑笑,然後轉身在海風中向着堤岸走去。
任海黎看着章回離開的背影,聽見喬越在旁邊說道:“應該是他女兒打的吧,估計不想他來拜祭賀征。當年鬧成那樣。”
她沒有接話,踅步走上前,俯身,把手裏的白菊放在了沙灘上。
喬越也解開絲帶,把剩下的花擺在了旁邊。
兩人靜靜在風裏站了一會兒。
“沒想到你現在真成賀征的歌迷了。”喬越忽然說,“雖然你只是買了個二手配飾,但這個胸針能到你手裏,說不定就是緣分。”
任海黎沒有說話。
“有個問題我想問你,”他看向她,“那年你甩了我之後,為什麽沒有再談戀愛?”
她閉上眼,在滿是海水味道的空氣裏做了一次深呼吸。
任海黎平複着正如波濤起伏的憋悶。
章回剛才的話,讓她确信自己在2009年做出的一些事情是存在時空意義的,那天晚上在凱悅酒店她不僅讓賀征的生活裏從此少了這枚胸針,也在喬越傷害她之前先結束了這段關系。
從客觀結果來看,她做出了有效挽回。
但也正因如此,2023年的他就此少了那份應該在她面前閉嘴的自覺。
或許在此時的喬越看來,當年是她對不起這段感情。
任海黎聽見自己冷靜地說道:“我和你之間現在的關系,不适合談論這些私人話題。如果你一定要個原因,我只能說,我不像你們需要女人那樣需要男人。”
“所以你是在介意我後來又和別人在一起過?”喬越立刻接着問道。
“可是我們分手了。”他說,“我憑什麽為了一個甩了我的女人守身如玉,放棄生活?你沒有理由指責我。”
她覺得自己的臉可能被吹僵了,連表情都很難做出來。
“這些事跟我沒有關系。”任海黎說。
“如果你不想走的話,那我就先回去了。”
喬越一個箭步跨過來攔着她:“我就是想要個原因!到底我當初做了什麽,你非要和我分手,這麽多年了現在提起來還對我咬牙切齒,你說你的青春喂了狗,狗總有權利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麽才變成狗吧?!”
“我雖然知道你這個人一向脾氣硬,但也很清楚你不是不講理的。”他說,“就因為我這麽了解你,所以我才更放不下這件事,尤其是,我知道你這些年還一直單着,我,我就覺得……”
“你不用覺得什麽,我對你不存在餘情未了。”任海黎說,“我今晚就搭飛機回去。”
喬越驀地一愣。
而她說完這句話,就徑自繞開他,頭也不回地朝着大路上走去。
“任海黎!你這個鐵石心腸的女人,你這輩子都不知道怎麽愛人,也不配被人愛!”
海風卷着喬越憤怒的聲音從身後吹來。
她一步也沒有停。
***
周日的上午,任海黎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睜開了眼睛。
今天是9月28日。
而十四年前同樣的今天,賀征完成了在錦城的演出和錄音工作,準備飛回北京,并且在機場遇到蹲候的記者和歌迷,留下了可以讓後來人考古的影像資料。
任海黎起床洗漱完之後,換上了她從2009年的家裏拿來的衣服,确認完沒有什麽遺漏,她打開電視和DVD機,在黑屏過後快進播放到了結尾那首歌。
“I love you all。”
賀征最後這句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回到了2009年。
客廳裏正在播放着舒緩的輕音樂,任海黎往廚房那邊看去,果不其然父母和以前一樣,周末只要兩人都得空在家,就會一起準備家庭日的午餐。
雖然父親任偉的廚藝不怎麽樣,但當輔助也是一種秀恩愛的方式。
兩人還在有說有笑。
任海黎站在原地看了會兒,然後走進卧室,打開書桌上的電腦搜了一下今天從錦城到北京的航班,算算時間,她給凱悅酒店的前臺打了個電話。
“你好,我想問一下你們的7406號房間還空着嗎?”她說,“我上次來住過這間覺得很舒服,如果可以的話這次也打算訂它。”
她一邊說,一邊略有忐忑地希望自己沒有把房號對照記錯。
前臺很快做好了查詢,回道:“你好女士,7406號的房間已經空出來了,請問你是打算什麽時候入住?”
任海黎怔了怔。
“哦,不好意思,我和我朋友需要再确定一下行程。”說完這句話後,她挂斷電話,準備出門往機場趕。
手機又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是個陌生的號碼。
任海黎一邊和父母打招呼,一邊順手接了起來。
“兔子女士?”電話那頭傳來了一個略顯訝然的聲音,又帶着幾分笑意,“我本來還以為今天又打不通你的電話。”
她突地頓住了穿鞋的動作。
“……”她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忍不住好奇,“你怎麽會有我的電話?”
賀征的語氣很是自然:“你那天不是用手機打的酒店前臺電話找我嗎?”他笑了笑,“我大概就是把你的方法用了一遍。”
是了。
來電顯示。
任海黎不由一笑,忽然覺得松了口氣。
“你方便抽空和我見個面嗎?”她問。
電話裏的人默了一默。
“當然,我正好也想問你同樣的話。”他在笑,然後似乎思索了一下,說道,“我現在在鳳琴路,這邊你熟悉嗎?”
“不算熟,但地标性的地方我應該能很好找到。”她沒有導航能用,只能靠問。
“那我們還是在凱悅見吧。”賀征說,“我想你住的地方應該離酒店不遠對不對?我開車過來,應該需要……四十分鐘左右,到時在他們的露天停車場碰面吧。”
任海黎聽他打算自己開車,不免生出了點擔心:“你認得路?”
她欲言又止地想我和你的時間應該都不太夠用。
“放心,”他說,“方向感夠用。”
***
一個小時又二十分鐘後。
任海黎站在一棵不知道是什麽的樹下,撥通了賀征的電話。
“方先生,”她說,“請問你需要我來接車嗎?”
他微頓:“方先生?”
“‘方向感夠用’的先生,方先生。”任海黎好像回到了每次催稿的時候,自覺現在的心情已屬立地成佛。
鬥戰勝佛那種。
賀征在電話裏笑出聲來。
“不好意思,剛才花了點時間甩人。”他說,“我已經看見你了。”
任海黎下意識轉頭看去,果然看見一輛黑色的奔馳駛入了場內,正在往自己所在的位置靠近。
賀征把車停在了她旁邊的空位上,按低車窗,露出帽檐下的臉,說道:“接頭成功,上車說吧。”
任海黎下意識地拉了拉自己頭上的兜帽,略顯為難:“你才剛……結束了一段關系,在車裏和異性獨處可能不太好吧,我就這樣說也行。”
他愣了一下,而後眼中漫上笑意,揚着唇角,說道:“我的意思是,甩掉了一輛車。”
“……Sorry。”她迅速拉開後排車門,彎腰往裏鑽。
兩秒鐘後。
任海黎默默走到副駕,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抱歉,是亂了點。”賀征抿着一絲笑意,說道,“但是借的車,我不方便動別人的東西。”
任海黎理解地點點頭,眼神往車外瞟:“你确定把跟着你的狗仔都甩掉了吧?”
“大概吧。”他說,“要不你把椅子調下去,這樣只要人不站在車前,就肯定看不見你。”
她朝他投去一個肯定的眼神:“不愧是你。”經驗十足。
任海黎慢慢躺平。
賀征看着她慢慢躺平。
“那句歌詞,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忽然這麽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