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九）

（九）

劉聲芳背着小藥箱火急火燎被梁九功拉來乾清宮偏殿的時候，康熙正低聲下氣地給他皇瑪嬷賠不是。

也不知到底是哪個吃裏扒外的狗奴才通的風報的信，他前腳才抱着昏過去的老八出了奉先殿，回到乾清宮還不到半盞茶的功夫，遠在慈寧宮的太皇太後就拉着皇太後博爾濟吉特氏找過來了。

大概是因着這輩子打小就被養在他身邊的緣故，胤禩與太皇太後、皇太後的關系明顯比上輩子親近了許多，兩位老人家對這個小孫兒的疼寵雖比不過太子和養在皇太後身邊的五阿哥，但在其他一衆皇子裏卻也是獨一份兒的。

一來胤禩天生體弱，本就招人疼愛，二來胤禩也生得可人，性情又乖巧，聽話懂事十分識禮，很會讨兩位老人家的歡心。

雖然當初胤禩的抓周禮鬧得前朝後宮都不安寧了好一陣兒，可兩位老人家也知道，這事兒歸根到底還是在康熙身上，況且當初胤禩固然抓了私印，可對方的本意卻是要把私印還給康熙，這點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證明。

而如今眼見着胤禩漸漸長大，兩位老人家也接二連三地從對方那裏旁敲側擊地試探過，發現對方于儲位根本就沒有半點心思，相較于坐上那個大權在握生殺予奪萬萬人之上的位子，胤禩明顯更樂意當一個無權無勢的富貴閑王。

兩位老人家都松了口氣，原本的防備之心漸漸放下，對對方的寵愛又日益地濃厚起來。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得到信兒說八阿哥被皇上拖進奉先殿裏動家法打暈過去了的時候，還正在慈寧宮的寝殿裏欣賞那盆從南邊新進貢來的番椒花，紅豔豔的番椒一串兒一串兒挂滿了枝子，紅綠相間的模樣當真是好看得很。

兩人乍聞音信還以為自個兒聽錯了。

不知為何，康熙一直都對這個養在他身邊的八阿哥教導看管得異常嚴苛，常常一件小事便會懲處施罰，兩位老人家曾委婉地勸過幾次也不見有用，反倒惹得康熙愈發變本加厲，胤禩動辄得咎的時候變得更多起來。兩人也不敢再管，只要康熙不是太過分，也就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當作不知曉了。

這麽些日子下來，倒是從未聽聞康熙有過動手打人的時候，怎麽如今突然之間就發火動了板子、還把人給硬生生地折騰昏了？

過來傳信兒的奴才被問得怔了怔，支支吾吾半晌，才把從梁九功那裏聽說來的皇帝施暴的緣由向兩位老人家解說了一遍。

昨日晌午下學，四阿哥派人往乾清宮偏殿送了條卷毛的小京巴，說是送給八阿哥解悶兒的，八阿哥瞧着可愛，又推拒不成也就收下了，與小京巴游戲玩鬧了一下午，哪知卻被皇上知曉，于是皇上就以玩物喪志為由罰八阿哥抄了四遍課業，八阿哥一直抄到今兒個子時末、醜時初才完成睡下。

今兒個早朝過後，皇上按例去了書房檢查阿哥們的課業，結果正巧抓到八阿哥在課上打瞌睡，皇上于是借機考較了八阿哥的課業。不過，八阿哥雖然打了瞌睡，可對皇上的考較卻答得很好，師傅們教受的課業全都對答如流，皇上也沒見生氣，只是當着師傅和衆阿哥們的面說教了八阿哥兩句。可誰知道，剛到下學的時辰，皇上卻忽然又鐵青了臉，下令将八阿哥帶去了奉先殿，然後就動了板子。

奉先殿裏擱着的那根戒尺，大小尺寸雖與尋常戒尺無異，可分量卻比尋常的戒尺厚重結實了不知多少，威力雖比不得紅木杖，比起道臺衙門裏的竹板笞杖卻半點都不遑多讓，與太廟後殿裏藏匿着的紅木杖一樣，都是前朝順治爺的時候效仿前明皇室立下來的祖宗家法。

按理除了滅祖叛族、弑父殺兄、殘害手足、不忠不孝、悖逆謀反這樣的大罪之外是不可随意妄用的。

康熙如今竟然只是因着胤禩上課打了個瞌睡，就動了家法？

兩位老人家聽得面面相觑，心裏都覺得蹊跷異常，也顧不上賞花了，吩咐蘇麻喇姑好生照料着，轉就頭往奉先殿趕過去，路過乾清宮門口，正巧碰上了奉命去找劉聲芳來給胤禩看傷的梁九功，得知康熙已經把人帶回了偏殿，又扭頭進了乾清宮。

兩人剛進偏殿的門兒就一眼瞥見了趴在床榻上臉色煞白昏迷不醒傷勢明顯很是沉重的老八，心裏不由齊齊咯噔了一下。

皇帝這明顯就是下死手了啊！

太皇太後頓時心疼得不得了，二話沒說就舉着拐杖往康熙身上重重敲了一拐子。

就算胤禩在念書的時候打瞌睡犯了大錯，敲打兩句罰抄幾遍課業也就罷了，哪裏犯得着下這麽重的手？

竟然還枉顧祖宗規矩開家法動板子！

這才多大點的孩子，又是個素來體弱的，打壞了落下病可怎麽好？

老太太氣得不輕，一拐杖敲下去幾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氣，幸好旁邊有博爾濟吉特氏扶着她才沒脫力摔倒，一雙眼睛冷冷看着康熙，擺明了是想要他給個解釋。

康熙猝不及防被太皇太後一拐杖打在小腿上，頓時疼得倒抽了口涼氣，臉色瞬間就變了，多虧梁九功眼色極佳，瞧見情勢不對，提前就帶着殿裏伺候的幾個宮女太監和劉聲芳一道退了出去，順帶還仔細關上了門。

康熙一口氣憋了老半天才緩緩吐出來，思忖良晌也沒想出究竟該怎麽跟他皇瑪嬷解釋。

總不能說老八的确是犯了那等不忠不孝的重罪，上輩子不僅殘害兄長，還在他六十大壽上拿死鷹咒他結果把他給活生生氣死了回來，如今又欺君罔上謀為不軌，花言巧語诓騙于他，把他當傻子一樣蒙在鼓裏耍得團團轉吧？

康熙覺得頭疼，看着太皇太後一臉心疼地湊到床榻邊上去看胤禩的傷，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先伏低做小，跟太皇太後認個理虧。

可惜已經年過七旬了的老太太竟然半點面子都不想給他，聞言扭過頭來，手執着拐杖又用力往地上猛敲了兩下，床榻邊的青磚頓時吭吭地發出兩聲悶響。

康熙臉上賠笑的表情幾乎要僵硬到極點，聽着太皇太後慢條斯理地告訴他，既然他這麽不待見這個兒子，那就不要再放在身邊教養了，不如抱去慈寧宮，讓蘇麻給養着吧。

康熙聞言一愣，當即就變了臉色，想都沒想便一口回絕了。

笑話，老八上輩子可是争皇位争得最兇最狠的一個，如今重生回來，知曉後事占得先機，哪裏還能安分得了？

除了放在他眼皮子底下自個兒親自緊盯着，其他的擱到哪裏都是禍患！

不過，太皇太後能不給他臉，康熙卻不能不給太皇太後臉，眼瞅着太皇太後被他一句話噎得面色難看，他趕忙又放軟了語氣，再三保證往後絕不會再發生如此之事，還特意編排出來一個他執意回絕的理由。

無奈老太太也人精得很，對他的言辭卻并未盡信，只是因着找不出破綻，琢磨了半天也不得要領，只好暫且不再追究，等着康熙喚進劉聲芳來給胤禩看完傷開過藥，确定胤禩無傷性命也不會落下病根之後，便拉着博爾濟吉特氏轉回了慈寧宮，暗地裏繼續去琢磨康熙言辭裏的不妥之處。

康熙暫且蒙混過關，心裏也忍不住松了口氣，坐在床邊呆呆地看着床榻上傷勢沉重昏迷不醒的胤禩，沉吟良晌，還是派梁九功暗中去鹹福宮傳了衛氏前來，讓她親自照料胤禩的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