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捉蟲】
（十一）【捉蟲】
（十一）
胤禩猶豫了快三個時辰才終于下定決心要借着這次與衛氏的談話來委婉地跟康熙表明一下自己這輩子對于奪嫡争儲一事的立場，順便試探試探對方得知他立場後的态度。
雖然他一大清早兒就将在裏間伺候着的宮婢和奴才們都打發出了偏殿，但他知道，康熙派在他身邊的眼線絕對不會只有這些明面上的，那些平日裏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暗樁這會兒指不定貓在哪個他瞧不見的犄角旮旯裏偷聽，就等着時機到了好把他同衛氏的談話都一字兒不拉地傳給康熙交差呢。
不過，他沒想到，他才剛剛拐彎抹角地提了兩句太子和儲君之位，後面最最關鍵的表态之詞根本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原本應該在乾清宮南書房裏批折子見大臣發谕旨辦公差的皇帝陛下就猛地踹開了偏殿的房門，鐵青着臉好似打着風卷兒似地，倏一下就刮進屋裏來了。
胤禩不由愣了愣，剩下的話霎時全卡在了嗓子眼兒裏，目光怔怔地看着床榻邊上衣擺被風帶得“呼啦啦”上下翻了好幾下才終于停下來的皇帝陛下，良晌都沒能做出什麽反應。
直到梁九功頂着一臉慌慌張張的表情火急火燎地從後頭跟進門來，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個兒大概是直接被對方給聽了牆角了。
胤禩的右眼皮頓時控制不住地跳了兩跳，眨巴眨巴眼，瞧着康熙青黑難看到極點的臉色，又忍不住皺了皺眉。
老爺子你好歹也等爺把話全都說完了再闖進來啊！
逮這麽個要命的時候，他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呀！
這會兒怕是不管他怎麽表态，對方也絕對不會相信了……
胤禩郁悶得直磨牙，用力深深呼吸了好幾口才勉強控制住臉上的表情，憋着一臉的怨氣從床上爬起來準備給康熙見禮問安，可還沒動作，就聽剛剛追着皇帝跑進門來的梁九功顫抖着聲音禀報說，太皇太後方才在小花園裏散心的時候不小心被石橋的臺階給絆了一跤，摔下來受傷了。
康熙頓時一驚，當即就顧不上再跟老八當面對質興師問罪了，揮揮手趕忙打發了梁九功去太醫院找劉聲芳，自個兒則一扭頭就走出了偏殿的大門，風風火火地往出事的小花園趕。
太皇太後散心的那個小花園位于慈寧宮的正南側，是前明時候就已修建落成的，康熙重生回來之後為了讓住在慈寧宮的太皇太後能有個近便些的地方消遣散心，就命人在原有的亭臺和景色的基礎上重新修整了一番，又特地種了各種花期不同的花草，以保即便是寒冬臘月，小花園裏也能花香怡人生氣勃勃。
太皇太後如今已是古稀的年紀，人老了，精神頭總覺得不夠好，腿腳也比不得年輕的時候靈便，因此平日裏都鮮少出門，閑來無事時就窩在慈寧宮裏跟皇太後博爾濟吉特氏還有自個兒的陪嫁侍女三個人一起擺弄擺弄花草，聊天打發時間。偶爾想起來要出去活動活動筋骨，就喜歡讓每天都按時辰來給她和博爾濟吉特氏請安的佟皇貴妃陪着去慈寧宮南門正對着的這座小花園裏轉轉。
佟佳氏做事素來謹慎細致，有她照應着兩位老人家康熙一直都挺放心，從前也未曾聽說過有發生什麽跌倒摔跤的事，怎麽今兒就突然一不小心給摔傷了？
佟佳氏聽着康熙的冷聲責問和訓斥，心裏覺得有點委屈，想要辯解兩句說幸虧自個兒反應快及時扶住了老祖宗，人才沒有從三級高的石橋臺階上踩空掉下來，可又知道康熙最是聽不得借口，只能讷讷地認了錯，揪着帕子站在一側邊偷偷地抹眼淚邊看着劉聲芳給太皇太後瞧傷向皇帝禀報。
太皇太後身子骨素來硬朗，又加之有佟佳氏的幫扶，絆倒後只是扭傷了腳，踝骨處有些輕微的骨裂，只要抹些傷藥再靜養一段時日別随意走動就好了，連夾板都不用打。
康熙聞言這才松了口氣，着令梁九功傳來軟轎，親自把太皇太後護送回慈寧宮，又吩咐劉聲芳，需要用什麽藥盡管開，太醫院沒有的，就從他的私庫裏取，務必要盡快治好太皇太後的腳傷。
康熙一直在慈寧宮陪到他皇瑪嬷歇息睡下才擺駕回乾清宮，早先晌午時候被胤禩兩句話勾引起來的驚疑猜忌經過太皇太後受傷的事兒已消散不少，情緒穩定，人也跟着恢複了理智和冷靜。
他如今剛剛坐實了老八重生的事，對對方的防備警戒之心陡然之間不知變得重了多少，心理壓力大增的狀态之下，原本就多疑的性子也變得愈發敏感起來，草木皆兵、風聲鶴唳，甚至偶爾不經意間的一句話一個詞都能引得他疑神疑鬼、猜忌之心大盛。
康熙忍不住嘆了口氣，擺擺手示意梁九功制止住小太監的通傳，擡腳進了偏殿。
胤禩已經睡下了。衛氏正坐在床榻旁執着團扇緩緩地搖，一邊哼着曲調，一邊輕輕拍着床榻上漸漸睡熟了的兒子。
康熙見狀不由怔了怔，下意識地頓住了腳，皺着眉思忖片晌，又轉身回了正殿繼續批折子。
或許，他在胤禩的事情上是真的太過弓杯蛇影、風兵草甲了。
對方現在不過還只是個尺寸之柄尚無半分的光頭阿哥，只要他防範監視得足夠嚴密仔細，以他如今的年紀和身體素質，再加上兩輩子積累下來的經驗與手段，對方未必就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掀出什麽大浪。
更何況，老八這輩子先天就比旁人生得體弱，不過只是被他稍稍教訓了幾下就在床上病了這好些時日，實在比不得上輩子那般活蹦亂跳生龍活虎，有精力也有力氣能天天地算計兄弟謀奪儲位。
——他可從來沒聽說歷朝歷代的有哪個是病秧子登基做皇帝的，尤其其他的皇子們還一個賽一個的精神抖擻身強體健。
朝臣們但凡還有點眼色，恐怕都不會再在老八這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而且如今老八算虛齡也才不過只有六歲，生母出身又低，既沒勢力也沒後臺，身邊能接觸到的宮婢嬷嬷侍衛奴才也全是他的心腹，根本不可能像上輩子那般借着娶了一個實力雄厚身家背景不容小觑的福晉做靠山，再妄博一點賢名就能深得百官與宗室的擁護。
想起老八上輩子的婚事，康熙就覺得頭疼。
老八這輩子是無論如何都萬萬不能再與安親王一脈扯上關系的了，但安親王家的外孫女兒也不是随便哪個宗親朝臣就能娶的，畢竟對方哪怕是配給皇子阿哥，那也是得做正妃嫡福晉的。
可他偏偏又因着上輩子的經歷，實在有些瞧不上這個善妒的兒媳婦。
上輩子撒潑耍賴死活不準讓老八納妾結果婚後十年都無所出也就罷了，這輩子可萬萬不能再讓旁的兒子也碰上這種糟心事。
要不……直接遠嫁蒙古？
康熙看着桌案上蒙古臺吉達納哈上奏說要在九月底帶着幼子進京朝拜的奏折，越想越覺得可行。
大不了到時候賜個高一些的品級，禮儀嫁妝也都按着公主的規格來，想必安親王也說不出旁的。
康熙打定了主意，心情莫名就覺得放松了些，沒有了安親王一脈做靠山，憑老八的出身再想奪嫡，只怕也要比上輩子難上許多。
當然，前提是老八不能再跟別的阿哥抱團結黨。
康熙想起上回在偏殿裏他親手喂食了一根雞翅膀的小京巴，又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
聽說，好像是老四主動給送來的？
可他上輩子沒記得老四跟老八有這麽要好，雖然兩人的府邸緊挨在一處，可看上去也并不怎麽親近，怎麽重生了一回，老四就連他最喜愛的京巴犬都舍得送給老八了？
是上輩子兩人當真在暗中黨庇，還是這輩子在書齋讀書時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暗樁沒看到沒禀報而他也不知道的事？
書齋是現階段皇阿哥們之間往來走動拉近關系的最重要的場所，自然也是康熙防備警惕的重中之重。
按規矩，每個到了年紀入書齋讀書的阿哥都會在正式上學前由皇帝指派幾個伴讀和哈哈珠子，其中，伴讀多是皇親宗室或者朝廷重臣等的世家子弟擔任，而哈哈珠子則多為包衣奴才，主要負責在阿哥們讀書寫字的時候幫忙翻書或是伺候筆墨，阿哥們犯了過錯，也是由他們代為受過。
胤禩自二月十三進書齋讀書至今已有三個月，但康熙卻一直都沒給對方指派伴讀，就連哈哈珠子也沒有，胤禩在書齋讀書，負責翻書和伺候筆墨的，都是七阿哥胤佑身邊的奴才。
康熙之所以這麽做，其實就是不想給對方留下任何的可乘之機，畢竟對于尚且年幼的阿哥們來說，伴讀和哈哈珠子就是他們所接觸和能夠拉攏到的第一份勢力。
可沒想到卻出了這樣的纰漏。
康熙越想越覺得不妥，大半夜地躺在乾清宮的龍床上竟再睡不着了，思前想後地琢磨了老半天，還是決定以指派哈哈珠子的名義往胤禩身邊再增加幾個心腹眼線。
康熙二十五年五月二十七日，八阿哥傷愈，皇帝親自指派赫圖與達倫特二人作為八阿哥的哈哈珠子，即日起随八阿哥進書齋念書。
康熙痛定思痛，不僅要兩人須得時時刻刻在胤禩身邊随行監視，甚至還豁着不要臉面發了密谕，着令二人除非有他這個皇帝在場，否則旁的無論何時何地，兩人皆不可離開胤禩身側，哪怕對方要出恭解手，他倆也得擱茅坑外頭守着。
兩人聽得瞠目結舌，面面相觑老半晌才戰戰兢兢地磕頭領命，跟在剛剛下學的胤禩和四阿哥胤禛身後，随五阿哥胤祺與六阿哥胤祚一道往慈寧宮去給太皇太後請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