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十二）
（十二）
太皇太後在小花園散心消遣、結果不小心被絆倒受傷的事不過才短短幾個時辰就傳遍了整個後宮，各宮的娘娘主子們聽說之後，第二日一大早兒便競相帶着各色補品補湯前來慈寧宮請安，似乎生怕慢了一步就會被傳到皇帝耳朵裏落下個不孝之名。
而學堂裏還在念書的皇子阿哥們聞得訊息，也都借着下學後的時辰趕過來探望老祖宗以表孝心，原本清清冷冷門可羅雀的慈寧宮一時之間竟成了整個皇宮裏最熱鬧最有生氣的地方了。
可惜老太太年紀大了喜歡清靜，實在有些受不得這般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的熱鬧場面。
眼見着小半個月的日子過去，來送補品的娘娘貴人們還沒有想要消停下來的意思，太皇太後也沒了耐心，琢磨半天，終是派遣跟前伺候着的宮婢去宮裏各處都遞了話，說大家夥兒的心意她都已經收到了，往後要是沒旁的事情就不要再見天兒地往慈寧宮裏跑了，有功夫來鬧她一個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老太婆，還不如正經用心伺候好皇上，多替皇上分分憂解解勞。
只是，太皇太後的話雖是這麽說了，可大家夥兒卻都不敢真照着這話做，畢竟皇帝還每天下朝後都往慈寧宮去呢，他們若是先斷了請安，一旦被有心人知曉，跑到皇帝跟前兒告上一狀，那他們後半生可就十有八九都再沒盼頭和指望了。
畢竟康熙重孝天下皆知，胤禩也記得清楚，上輩子對方廢黜太子圈禁胤禔打壓訓斥他的時候，可是哪一個都沒少了“不忠不孝”這一條。
不過，他之所以也趕在這麽個熱鬧的當口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後請安，倒不是怕被人逮住把柄捅到康熙跟前給他穿小鞋上眼藥，而是他先前身上傷重，怕被老太太瞧見擔憂心疼，這才一直拖到如今。
這輩子太皇太後待他可比待旁的皇子阿哥要寵溺愛護得多。
不說先前康熙為了抓他的把柄找他的破綻三番五次對他動辄得咎懲處責罰，太皇太後每每聽說都會親自出面替他講情，單單只說前些日子，康熙撞破了他重生的秘密，他死鴨子嘴硬不肯承認，編瞎話胡言亂語诓騙康熙意圖蒙混過關，結果被怒極了的皇帝在奉先殿裏動了手，太皇太後得知消息後二話沒說就從慈寧宮裏趕過來解救他。
這在別的皇子阿哥，甚至是深得對方喜愛的太子身上都是從來沒有過的。
胤禩忍不住感慨了聲，邊走邊低着頭無意識地出神，直到腦袋和鼻子尖“砰”地撞上前面比他高了半個頭的胤禛，他才終于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過來，擡頭怔怔地看着身前突然頓住腳的人，有些不明所以。
胤禛沒說話，只伸手抵住嘴唇朝他輕輕地噓了兩聲，也不待他做出反應，就拉住他的手腕迅速往假山後面躲了過去。
胤禩覺得莫名其妙，看看同樣貓着腰做賊似地躲在假山後面的胤祺和胤祚，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們先前不是還在去慈寧宮給太皇太後請安的宮道上走着的麽，怎麽他跑了個神兒的功夫就被這兄弟仨給拉到慈寧宮對過的小花園裏了？
胤禩忍不住眨了眨眼，看看自個兒還被老四攥在手裏的手腕子，下意識地皺了皺眉，用力甩甩手想要掙脫，可哪想對方卻攥得極緊，感覺到他的掙紮，竟然還扭過頭來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胤禩頓時一口氣憋住，老半天才緩緩吐出來，沉着臉想伸手把對方的手拽開，可才剛動作，就見對方忽然又輕輕朝他噓了兩聲，伸手指指假山另一側，探頭湊到他耳邊，輕飄飄地念了兩個字。
太子。
胤禩不由怔了怔，耳朵被對方說話的氣息弄得有點發癢，他本能地打了個抖，側過臉躲避開，順着對方手指的方向從假山後探出半個腦袋來往外張望，果然看見在離他們只有十幾步遠的一處甚為隐蔽的夾道裏，那個整天就喜歡穿一身杏黃衣裳的太子殿下正笑眯眯地摟着身邊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一邊低聲地調笑說情話，一邊鼓着腮幫子朝着人家的嫩臉蛋兒上吹氣兒。
……太子殿下你知不知道上輩子老爺子先後兩次廢黜儲君例數你的罪狀，裏頭都有一條是嫌棄你私生活不檢點的？
……如今竟然還敢光天化日地在慈寧宮對過的小花園裏正大光明地調戲面首，就不怕老爺子知道了殺過來當場廢黜了你？
胤禩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一口唾沫不小心憋在嗓子眼裏，差點沒嗆死過去，一張臉漲得通紅，使勁兒用手捂着嘴才沒咳嗽出動靜來，肩膀和身體顫啊顫得止都止不住，看得一旁的胤禛心驚膽戰，生怕這個打小就身嬌體弱的弟弟會一口氣接不上來直接厥過去，猶豫片刻，還是擡手給他輕輕拍了拍後背，幫他順氣。
過了足足有半盞茶的功夫，胤禩才總算舒緩過來，又悄悄探出頭去偷偷瞄了眼笑得跟偷了腥的貓一般的太子殿下，皺着眉思忖片晌，還是決定趕在太子發現他們四個之前趕緊偷偷離開。
什麽見鬼的太子調戲小面首，他只當自己今兒個眼瞎了啥也沒瞧見，這輩子可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卷進奪嫡争儲那檔子亂七八糟的事兒了。
只是，他雖然想得挺好，可卻擱不住在場的其他三個人中有一個是跟太子不對盤、整日裏就想着逮住對方的把柄好到康熙面前狠狠告太子一狀的六阿哥。
胤祚這輩子也算是個福大命大的，沒有再在康熙二十四年五月的時候掉到禦花園的水塘裏去，平平安安地度過了上輩子的死劫不說，如今長到始龀的年紀，較之上輩子居然還明顯結實康健了不少，一雙丹鳳眼生得晶晶亮亮，白白淨淨斯斯文文的模樣像極了德妃，就是性子有些孤僻不太合群，平日裏除了跟五阿哥走得稍微近些，與旁的兄弟都甚少往來，就連與胤禛都沒說過幾句話。
不過，對方會同胤祺走得近，卻也是機緣巧合了。
那會兒還是胤禩剛到年紀進書齋念書，一日清早，胤祚照常從太子座位旁邊走，結果一不小心将對方擱在桌子角上的硯臺打翻了，墨汁潑到桌上，瞬間就弄髒了太子剛剛寫好的那本孝經。
……這可是他準備在半個月後萬壽節送給皇阿瑪的生辰賀禮！
……他辛辛苦苦抄了快兩個月才抄完的！
太子當即氣得夠嗆，二話沒說，“噌”地從座位上站起身，甩手就重重給了胤祚一巴掌。
胤祚猝不及防被打了個正着，捂着臉愣在原地老半天都沒反應過來，直到對方氣不過又用力将他狠狠推倒到地上。
胤祚雖然性情有些孤僻不太合群，可是卻素來很受德妃烏雅氏的寵愛，長到這麽大還從未受過這樣的欺負，心裏一發狠，當即就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朝足足年長了他六歲的太子沖過去，重重一口咬在了對方的手背上。
太子措手不及，頓時疼得夠嗆，火氣上來也發了狠，一腳重重踹到胤祚身上，轉眼就把人又給踢倒在地上。
胤祚差點當場背過氣去，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又掙紮着爬起身，紅着眼繼續朝太子身上撲。
兩人很快厮打成了一團。
不過，胤祚到底年紀小，跟高了他快兩個頭的太子打架根本沒有勝算，不過片晌就又落了下風，被太子用力掐着脖子按在地上，怎麽掙紮也掙脫不開，只憋得呼吸急促，臉面青白。
那會兒時候還早，距離書齋的師傅們來上課還有一個多時辰，書齋裏基本還沒有阿哥來，除了他們倆，就只有五阿哥胤祺。
胤祺這輩子雖然還是被康熙抱到了皇太後跟前撫養，但與上輩子十幾歲了還不識漢文的情況不同，他年滿六歲後也與其他阿哥們一起入了書齋讀書，只是功課不怎麽出挑，在一衆資質和能力十分出衆的兄弟們當中只能勉勉強強算是尚可。
眼見着胤祚跟太子起了沖突厮打起來，胤祺頓時被吓了一跳，一邊急匆匆地叫了自己的哈哈珠子去找康熙報信，一邊着急忙慌地上前勸說拉架。
可他也不過才剛剛沖齡，哪裏有力氣能拉得住氣紅了眼的太子和發了狠的胤祚，反倒被兩人扭打的動作所連累，挨了不少拳腳，身上有幾處還挂了彩。
等到康熙終于得到信兒匆匆忙忙趕過來，胤祚已經被掐得快喘不動氣了，旁邊胤祺和後來到書齋的四阿哥胤禛一人一邊用力拽着太子的手，不住聲地說好話求他息怒放手。
康熙見狀怔了怔，随即大怒，二話沒說就狠狠一腳朝着太子踹了過去，直斥對方“不法祖德，不遵聖訓，恣行乖戾，專擅威權，枉顧孝悌，不睦弟兄”，一連串兒的狠話惡言放出來，當場就下旨禁了對方的足，于毓慶宮閉門思過，直到萬壽節過去才下旨解除。
胤祚雖受了傷吃了虧，卻也因為不敬兄長跟太子動手而遭到康熙遷怒被罰抄了五十遍弟子規，五阿哥胤祺因着親眼目睹事情始末，知道這事兒是他受了委屈，想了想，就主動幫他抄了一半。
兩人之間的兄弟情誼算是自此發了芽，而胤祚與太子之間卻也因為這件事而結下了梁子。
眼瞅着胤祚不動聲色地從假山後面探出身子小心翼翼朝太子所在的那處夾道摸過去，胤禩當即就吓白了臉，慌忙伸出手去想撈住對方的衣裳把人給拽回來。
——六哥，你自個兒想找死可千萬別拖上弟弟我！
無奈他重傷初愈力氣還沒有恢複，沒能及時拉住人不說，反倒被對方的動作一帶，差點撲到地上，幸虧旁邊胤禛抓着他手腕的手還沒松開，身後兩個奉皇命時時刻刻随行監視他的哈哈珠子見勢不妙，也趕忙上前幫扶了一把才沒有摔倒。
不過，這已經足夠讓太子聽見動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