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

（十七）

（十七）

康熙看着太醫院百裏加急呈遞上來的脈案折子，忍不住又嘆了口氣，皺着眉琢磨半晌，還是決定由恭親王常寧及索額圖、明珠、費揚古、阿密達留後處置這次的戰後事宜，他自己則輕裝簡行、帶着八旗禁旅先行啓程返還京師。

只是，康熙再如何輕裝簡行也足足用了快十天的功夫才趕回宮裏。

聽聞太皇太後的病勢已經愈發沉篤，雖多方調醫卻不見有效，聖體大漸、恐将見不吉之兆，他不由微微愣了愣。

自打當初太皇太後在小花園裏散心結果不慎扭傷了腳，康熙對太皇太後的身體狀況就愈發上了心思，不僅照例每日前往請安，還每隔三兩日就讓劉聲芳去慈寧宮請一回平安脈，直到他禦駕親征出發之前，對方的身子骨都還算是相當硬朗。

康熙一直以為，太皇太後既已平安度過了上輩子康熙二十六年時候的死劫，加之如今更有劉聲芳的悉心調養滋補，對方的壽數較之上輩子必能更加有所增益，活至期頤之年也甚有可能。

沒想到對方竟會突然染患重疾……

康熙又忍不住嘆了口氣，将脈案還給劉聲芳，思忖良晌，還是在次日乾清門聽政時下了谕命。

自太皇太後聖體違和，多方醫治、罔克奏效，今病勢漸增，似無一分可以冀望。朕夙夜憂懼，無計可施，惟有躬詣郊壇，虔行禱祀，叩祈上天眷佑，願太皇太後慈躬和豫、永獲康寧。[1]

……既然上天有靈，能給予他重來一次的機會，那這次禱告祈福許會當真有益也說不準。

康熙思忖許久，決定于宮中齋戒三日，然後第四日一早再步行啓程、前往天壇恭祭祈禱。

康熙二十九年十月二十五日壬申，康熙親率諸王、貝勒、貝子、公、及文武官員步詣天壇致祭。

“嗣天子臣玄烨敢昭告于皇天上帝曰：臣仰承天佑，奉事祖母太皇太後，高年荷庇、藉得安康。今者疹患驟作，一旬以內，漸覺沉篤，旦夕可慮。臣夙夜靡寧、寝食捐廢、虔治藥餌，遍問方醫，罔克奏效。五內憂灼、莫知所措。竊思天心仁愛，覆帱（dào）無方，矧（shěn）臣眇（miǎo）躬，夙蒙慈養。”

“憶自弱齡，早失怙恃，趨承祖母膝下，三十餘年鞠養教誨以至有成。設無祖母太皇太後，斷不能致有今日成立。罔極之恩，畢生難報。”

“值茲危殆，方寸愦迷，用敢潔蠲（juān）擇日，謹率群臣，呼籲皇穹，伏懇憫念篤誠，立垂照鑒。俾（bǐ）沉疴迅起、遐算長延。若大數或窮、願減臣玄烨齡、冀增太皇太後數年之壽。”

“為此匍伏壇下、仰祈洪佑。不勝懇禱之至。”[2]

康熙禱念祝詞的聲音有些低沉，但很清晰。

胤禩遠遠跪在一衆的皇子阿哥裏，靜靜地聽着，良晌，又輕輕地嘆了口氣。

上輩子到天壇為太皇太後祈願的時候，康熙幾乎每讀兩句就會停頓哽咽半晌，不足三百字的祝文禱念了整整小半個時辰，而如今對方除了聲音較尋常稍顯嘶啞低沉，卻是聽不出半點旁的異樣了。

或許是因着重來一世，對方的心境也有所改變？

胤禩不着痕跡地擡頭看了眼圜丘臺上已經禱念完畢的康熙，忍不住有些感慨。

上輩子太皇太後重病那會兒他年紀不大，又不得皇帝青眼，平日除了照着規矩去給對方請安也沒有別的接觸，跟着康熙來此禱祀也不過是個形式，心中根本沒有太深的感觸，哪怕後來對方病逝了，他也沒有覺得太悲傷，完全不似如今，只是聽着康熙念了一遍禱祝之辭，就止不住地有些心酸了。

胤禩又複淺淺地嘆了口氣，跟着一衆的皇子阿哥王公大臣們行禮叩拜。

上天有靈，既能予他一次重生，那這次禱祀真能于太皇太後的病情有所增益也未可知。

只是，縱使他與康熙皆心存企望，可太皇太後的病還是眼見着地愈加沉重了，壽數将盡，藥石罔醫，瞧着康熙沒日沒夜地在她跟前兒親身侍奉，除了三番五次地催着對方回去歇息、好生保重身體，就是跟他絮絮叨叨地講些為君之道、禦下之方。

偶爾碰上有皇子阿哥們結伴來請安探望，她也喜歡趁機拉着康熙念叨幾句，要對方一定好生教導這些個皇兒子嗣，皇父皇父，是皇也是父，作為皇帝，對阿哥們嚴苛要求是好事，可作為阿瑪，也得有慈愛和恕人之心，切莫總是盯着孩子們的錯處不放，畢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雖然太皇太後這些話都說得很含蓄，但康熙卻聽出來了，對方這是在拐着彎兒地替太子和胤禩說話。

他不由微微頓了頓，點點頭沒應話，只不着痕跡地岔開話題，服侍對方吃藥，好生歇息。

有些事情，他不好與對方說，也不可能與對方說，他對胤禩、對太子，還有其他阿哥們的猜忌與懷疑是從上輩子就延續下來的，早已融進了靈魂、刻在了骨子裏，絕非一朝一夕便可消釋，也絕非一言一語就能驅除。

尤其胤禩也同他一般，知曉後事，占得先機，他更是萬萬不能放任分毫。

康熙忍不住嘆了口氣，看着太皇太後用過湯藥寧憩歇息，思忖良晌，還是悄聲吩咐梁九功去內閣傳旨。

太皇太後聖體違豫，朕親侍左右不能稍離，自今日起，非緊要政務，不必奏聞。

他這輩子費盡心思地想要彌補上輩子的遺憾、竭盡全力替對方添續壽數，可沒想到才短短三年過去，對方的生命就又一次走到了盡頭。

康熙怔怔地聽着禁宮深處太皇太後大行的報喪鐘聲，又複輕輕嘆息了聲。

康熙二十九年十一月初六日癸巳，太皇太後崩逝于慈寧宮。

皇太後及諸皇妃、皇子，皆按規矩持服守孝，親王以下、文武大小官員、外藩王以下及臺吉等，王妃公主以下、八旗二品以上官員命婦，亦按規矩齊集成服。

太皇太後喪制，悉遵典禮，成服後三日，即行聽政。居喪持服、亦按典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除。[3]

康熙終究沒有再像上輩子那般堅持為太皇太後守孝三年，待到二十七日後除服，已是臘月中旬，再過幾日就該循例封筆、準備過年了。

只是如今恰逢太皇太後大喪，宮裏氣氛一片凄涼，即便是年節也着實清冷得很。

胤禩披着一身暖和至極的狐皮裘襖站在乾清宮偏殿門口，靜靜地往着前方不遠處乾清宮正殿裏透出來的那點光亮出神。

改命之事，即便地位尊崇如康熙，深受上天垂憐得以重來一世，也依舊不能逆天為之。

如今他心心念念着想要躲開的奪嫡争儲，卻不知到頭來會不會仍舊重蹈了上輩子的覆轍……

胤禩忍不住嘆了口氣，良晌，又緩緩低垂下眼，淺淺地抿了抿唇。

或許，真的只有一個法子能讓他遠離這個旋渦了。

注[1]：改編引用自《大清聖祖仁皇帝實錄·卷之一百三十一》。

注[2]：引號內三段祝文為原文引用自《大清聖祖仁皇帝實錄·卷之一百三十二》。

注[3]：“皇太後及諸皇妃、皇子，皆按規矩持服守孝……二十七日除。”一段改編引用自《大清聖祖仁皇帝實錄·卷之一百三十二》

emmmmm劇情需要，更改了太皇太後薨逝的時間，從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推遲到康熙二十九年十一月。如有考據黨誤入，還望海涵~

明天晚上準時更下一章哈^_^求收藏求留言~